戰(zhàn)場尚未徹底冷卻,尸骸枕藉,血腥氣濃重得令人作嘔。幸存下來的齊軍士卒們相互攙扶著,
麻木地坐在血泥之中,許多人甚至來不及慶幸劫后余生,便因脫力或傷痛而昏厥過去。
那支衣甲鮮明、陣列整齊的“援軍”已然開至戰(zhàn)場邊緣,如同檢閱般緩緩?fù)O隆?/p>
為首大將乃是公族國氏一脈的國佐,按輩分算是國君遠(yuǎn)親,素來與田氏不睦。
他端坐于華麗戰(zhàn)車之上,冷眼掃過這片慘烈如同屠宰場的地域,
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國佐并未立刻去見田穰苴,
而是先派親信“接收”戰(zhàn)場——控制尚未燒毀的晉軍輜重,清點(diǎn)繳獲,看管俘虜,
動作熟練得像是在收割自家的莊稼。他帶來的生力軍迅速占據(jù)了戰(zhàn)場各處要點(diǎn),
隱隱將對那些血戰(zhàn)余生的將士形成包圍監(jiān)視之勢。氣氛陡然變得詭異而壓抑。
田穰苴推開想要攙扶他的親衛(wèi),獨(dú)自站立著,看著國佐的所作所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過度疲憊后的蒼白和傷口滲血帶來的細(xì)微抽搐。那雙曾銳利如鷹隼的眼睛,
此刻深不見底,仿佛看透了這一切,又仿佛什么都不再在意。良久,
國佐才在一眾甲士簇?fù)硐?,?qū)車緩緩來到田穰苴面前。他居高臨下,
目光掃過田穰苴殘破的衣甲和滿身血污,帶著毫不掩飾的輕慢?!疤飳④?,
”國佐的聲音拖得很長,透著虛偽的關(guān)切,“辛苦了。本將奉君上之命,特來接應(yīng)。
看來……將軍已竟全功?晉軍主力當(dāng)真潰散了?”他環(huán)視四周,語氣夸張,
仿佛在確認(rèn)一個難以置信的笑話。田穰苴緩緩抬起頭,平靜地迎向他的目光:“幸不辱命。
”四個字,輕飄飄的,卻重逾千鈞,砸得國佐臉上的假笑僵硬了一瞬。
國佐干笑兩聲:“呵呵,將軍果然……用兵如神。只是,代價似乎大了些。
”他意有所指地看著遍地齊軍遺骸,“如此慘勝,恐非國家之福啊。朝中諸位大夫,
甚是憂慮?!边@話陰毒至極,將一場挽狂瀾于既倒的史詩大捷,
輕描淡寫地扭曲為一場得不償失的慘勝。田穰苴身后的將領(lǐng)們聞言,無不怒目而視,
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卻因極度疲憊和對方兵甲在側(cè),只能強(qiáng)忍怒火。
田穰苴卻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仿佛沒聽出其中的惡意:“有勞國大夫和朝中諸公掛念。
敵軍未滅,燕人尚在,打掃戰(zhàn)場、撫恤傷亡、整軍再戰(zhàn)之事,還需……”“誒,
”國佐打斷他,揮了揮手,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姿態(tài),“將軍血戰(zhàn)辛苦,這些瑣碎軍務(wù),
就不必再勞煩將軍了。本將既已至此,自會處置妥當(dāng)。將軍還是……早些回營歇息,
準(zhǔn)備班師回朝,向君上復(fù)命吧?!眾Z權(quán)。赤裸裸的奪權(quán)。甚至連一絲掩飾都懶得做。
國佐帶來的甲士上前幾步,隱隱將田穰苴與其舊部隔開。田穰苴沉默地看著國佐,看了很久。
夕陽的余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血色的大地上,孤寂而悲涼。他沒有爭辯,沒有憤怒,
甚至沒有一絲情緒波動。最終,他只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沙啞得厲害:“如此,
便有勞國大夫了?!彼D(zhuǎn)身,對身后那些眼含熱淚、憤懣不甘的舊部將領(lǐng),
用盡最后力氣說道:“服從國大夫軍令。收斂戰(zhàn)死弟兄……好好活著?!闭f完,
他不再看任何人,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一步一步,艱難地向臨時搭起的中軍大帳走去。
背影佝僂,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凱旋?或許是吧。但回臨淄的路途,
卻比來時更加沉悶壓抑。國佐的軍隊(duì)“護(hù)衛(wèi)”著田穰苴和他的核心舊部,如同押解囚犯。
沿途百姓的歡呼、犒勞,似乎都與這些真正的功臣無關(guān)。功勞是國佐的,
是“朝堂運(yùn)籌帷幄”的,田穰苴和他的將士,仿佛只是恰逢其會、僥幸生還的符號。
臨淄城郭漸近,黑壓壓的城墻如同巨大的囚籠。城門外,舉行了盛大的獻(xiàn)俘儀式。
國佐意氣風(fēng)發(fā),接受著百官和百姓的歡呼。田穰苴被安排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