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膜脫落后,我的臉比之前更加刺痛。姜長風說這是正常反應,每日給我換一種黑色藥膏,氣味腥苦,敷上后如萬蟻啃噬。
"忍著。"他總這么說,"要想徹底治愈,必經此痛。"
春桃看不過去,偷偷在藥膏里加了些薄荷汁,被姜長風發(fā)現(xiàn)后罰跪了一整夜。我心疼她,卻也明白姜長風的規(guī)矩——他的醫(yī)廬里,沒有慈悲二字。
第三日清晨,我正給藥田除草,忽聽馬蹄聲由遠及近。抬頭望去,九王爺一襲素袍,獨自騎馬而來。陽光下,他眉目如畫,與記憶中那個在梅林中聽我彈琴的少年重合。
我慌忙低頭,用草帽遮住左臉。
"姜姑娘。"他在田埂邊下馬,"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我蹲身行禮,不敢出聲——怕他認出我的聲音。
"前日宮中得聞仙音,念念不忘。"他遞來一卷竹簡,"特來請教《廣陵散》第七段的指法。"
我遲疑地接過竹簡,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寫著琴譜。正是母親獨創(chuàng)的輪指技法!這技法她只傳給了我,連琴譜都未曾留下,九王爺如何得知?
"這譜子..."我忍不住開口,又急忙住口。
九王爺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姑娘認識這指法?"
我搖頭,用樹枝在地上寫:"家父曾教。"
"是嗎?"他若有所思,"可這指法是一位故人獨創(chuàng),她說...普天之下只有她會。"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是我十六歲時,在梅林中對他說過的話。
正當氣氛微妙之際,林詩瑤的尖叫聲突然傳來:"王爺!您怎么來這種地方?"
我抬頭,見她提著裙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滿臉嫌惡地看著泥濘的藥田。她身后跟著兩名侍衛(wèi),抬著個沉甸甸的箱子。
"姜神醫(yī)在嗎?"她假惺惺地笑,"父親讓我送些藥材來。"
我一眼認出那是我在林府時常用的藥箱。林詩瑤此舉,分明是試探!
"家父出診未歸。"我低頭寫字,"姑娘請回。"
"哎呀,這不是姜小姐嗎?"林詩瑤故作驚訝,"怎么在干這種粗活?"她突然伸手要掀我草帽,"讓我看看你的臉..."
我后退一步,踩到鋤頭,木柄彈起正好打在她手腕上。林詩瑤痛呼一聲,九王爺皺眉:"詩瑤,不得無禮。"
"王爺!"林詩瑤委屈地眨眼,"我只是關心姜小姐...咦?"她突然盯著我露出的手腕,"這疤..."
我心頭一凜。手腕上那道燒傷疤痕是林詩瑤親手造成的——她曾將滾茶潑在我手上,就因我碰了她不要的一條發(fā)帶。
九王爺也注意到了疤痕,眼神驟然深邃。
"姜小姐手上的傷..."他緩緩開口。
"云兒!"姜長風的聲音及時傳來,"有貴客到,怎么不請入內?"
我如蒙大赦,連忙退到姜長風身后。他冷冷掃過林詩瑤:"林小姐遠道而來,不如進去喝杯茶?"
"不必了!"林詩瑤臉色難看,"父親還等我回話。"她轉向九王爺,"王爺,我們走吧?皇上還等著商議婚事..."
九王爺卻不動:"本王與姜神醫(yī)有約在先。你先回去。"
林詩瑤不敢違逆,只得悻悻離去,臨走時狠狠瞪了我一眼。
醫(yī)廬內,姜長風與九王爺閉門密談。我躲在門外,斷斷續(xù)續(xù)聽到"...疫病...藥方...相似..."等字眼。突然,九王爺?shù)穆曇羟逦鷤鱽恚?/p>
"姜小姐...是否曾在林府住過?"
我渾身一僵。
"王爺何出此言?"姜長風反問。
"她的琴聲,手上的疤,還有..."九王爺頓了頓,"她緊張時咬嘴唇的樣子,與我認識的一位故人一模一樣。"
我下意識捂住嘴。這個習慣從小就有,連母親都改不了我。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姜長風淡淡道,"云兒自幼隨我云游,去年方歸,從未去過林府。"
談話不歡而散。九王爺臨走時,在院中那株梅樹下駐足良久。那是我平日練琴的地方,松風琴就擺在石桌上。
"姜姑娘。"他突然回頭,"能再彈一曲嗎?"
我無法拒絕。坐下?lián)崆贂r,我刻意用了最普通的指法,彈了首最簡單的《梅花三弄》。九王爺靜靜聽著,目光卻落在我左手的繭子上——那是常年彈琴的證明。
"謝謝。"曲終時,他輕聲道,"這支玉簪,很適合你。"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匆忙間竟將那支藍田玉簪別在了衣襟上。想要解釋,他已轉身離去。
當晚,姜長風將我喚到密室。墻上掛滿了各種古怪的器械,中央石臺上攤著一本發(fā)黃的冊子,繪著人體經脈圖。
"跪下。"他命令道。
我跪下后,他取出一把銀刀,在我左臂劃了道口子。鮮血滴入一只瓷碗,與里面的黑色液體混合,竟發(fā)出"嗤嗤"聲響。
"九王爺起疑了。"他盯著血水相融的詭異畫面,"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什么意思?"
姜長風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著那道疤:"這是林詩瑤干的,對嗎?"不等我回答,他又點向我左臉,"這也是。還有三年前那場大火...都不是意外。"
我震驚地看著他:"您怎么知道這些?"
"因為我查了三年。"他眼中燃起可怕的火焰,"云兒死的那天,林家后院的火燒得蹊蹺。"
我如遭雷擊:"您是說...您女兒的死...與林家有關?"
姜長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一把奇特的鐮刀——手柄刻著古怪符文,刀刃泛著藍光。
"從今天起,你除了學醫(yī),還要學這個。"他將鐮刀遞給我,"農具可藏鋒,女子亦可殺人。"
我接過鐮刀,突然明白了他救我的真正原因——我不是替身,而是武器。他要借我的手,向林家復仇。
"為什么選我?"
姜長風輕撫墻上姜云兒的畫像:"因為你是唯一從那次大火中活下來的人。"他轉向我,眼神瘋狂而熾熱,"我要你回到九王爺身邊,但不是以林雪染的身份,而是以姜云兒的身份。你要讓林詩瑤眼睜睜看著你奪走她的一切,就像她奪走你的一切那樣。"
我握緊鐮刀,刃口割破掌心也不覺痛。三年來積壓的仇恨如火山噴發(fā),我終于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不是躲藏,不是逃避,而是復仇。
"我答應你。"我聽見自己說,"但有個條件。"
"說。"
"我要知道全部真相——關于那場大火,關于你女兒,關于...為什么是我。"
姜長風沉默良久,終于點頭:"等你完成第一件事,我會告訴你。"
那夜,我跪在藥田里,用那把古怪鐮刀收割藥草。月光下,刀刃泛著幽藍的光,如我心中燃燒的冷焰。泥漿沾污了靛藍衣裙,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林詩瑤,九王爺,父親...你們等著。當我再回京城時,將不再是躲在屏風后的丑女,也不是戴著面具的姜云兒。
我要以林雪染的真面目,奪回屬于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