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米蘭的航班在午夜降落。行李箱的滾輪碾過公寓走廊那條老舊的拼花地磚，
發(fā)出鈍而重的聲響，像誰的心跳被拖在地上。門一開，先飄進來的不是熟悉的松木與樟腦，
而是一股黏膩的甜，玫瑰混著琥珀，被濕氣蒸得發(fā)了酵，瞬間把玄關的空氣染成暗紅色。
鹿宛怡下意識屏住呼吸。林曠站在門外，眼底帶著長途飛行的灰，
唇角卻揚著倉促的笑：“我回來了?！彼焓窒氡讣鈪s在離她肩膀一寸的地方停住，
像被無形的玻璃擋下。行李箱歪在墻角，拉鏈半敞。一條酒紅色吊帶裙從西裝外套下探出頭，
蕾絲邊在鎢絲燈下閃出細碎的針芒，像一聲不懷好意的嗤笑。鹿宛怡彎腰替他拾領帶，
指腹觸到一小塊干裂的唇印——色號與裙邊一模一樣。她捏著領帶，指節(jié)抵住掌心，
涼意一路竄上后頸?！拔医o你煮了醒酒湯?！甭曇羝降孟竦侗?。林曠沒聽出鋒利，
只聽見溫柔，于是松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這趟太累了，夜里都在改圖紙。
”浴室響起水聲。鹿宛怡跪在行李箱前，像拆一枚定時炸彈。
吊帶裙最底層壓著一只黑色絲絨盒，未拆封，燙金的玫瑰在盒蓋上盛放。鉑金項鏈蜷在里面，
吊墜是一朵盛放的玫瑰，她從不戴玫瑰，嫌它俗艷。夾層里還掉出一張電影票根。情侶座，
上映日期：她生日。那天，林曠說他在米蘭看展，信號不好，連“生日快樂”都沒來得及發(fā)。
水聲停了。林曠擦著頭發(fā)出來，鎖骨上還掛著水珠，沿著那道舊疤蜿蜒。“臉色怎么這么差？
”他俯身想碰她，鹿宛怡卻先一步后退，后腰撞到梳妝臺，香水瓶“啪”地落地。
柑橘前調(diào)與木質(zhì)后調(diào)瞬間炸開，混著陌生的玫瑰味，像兩種記憶在撕扯。玻璃碎片濺起，
劃破林曠指尖，血珠滾落。他怔了怔：“明天我請假，帶你去蘇棠的展，
你不是說想看《糾纏》系列？”美術館頂層，燈如冷月。銅制藤蔓在光下扭曲，
像被無形之手擰斷的骨骼。蘇棠踩著細高跟走來，酒紅裙擺拂過大理石，留下一串清脆回聲。
領口蕾絲與行李箱那件同款，針腳都囂張?！傲植哒梗@位就是你常提的設計師朋友？
”她笑著，尾音上揚，像把鉤子。林曠喉結(jié)動了動：“是女朋友?！甭雇疴犚娺@三個字，
忽然覺得可笑，女朋友，還是備案？深夜食堂，老位置。梅子酒仍舊兩壺，
卻再也釀不出當初的甜。林曠把酒杯推過來：“宛怡，再給我一次機會?！彼а郏?/p>
燈光在他瞳仁里碎成慌亂星子。“生日那場電影，誰陪你看的？
”“吊帶裙又是誰替你試的尺碼？”“玫瑰項鏈是你挑的，還是她指名要的？”一句一句，
像鈍刀割肉。林曠的辯解卡在喉嚨，化成無聲的啞。酒壺傾翻，紫紅液體在桌布上漫開，
像一朵迅速腐爛的花。鹿宛怡起身，風衣下擺掃過碎玻璃，聲音比刀還輕：“拼圖少了一塊，
可以找替代品；人心缺了角，拿什么補？”林曠伸手，卻只抓住她手腕上被勒出的紅痕，
那是他剛才失控的證據(jù)?！拔覀儯确珠_吧?！彼龥]回頭，背影在燈下拉長，
像一道再也合不上的裂縫。門外，夜雨無聲。梅子酒的氣味被風吹散，
玫瑰香卻固執(zhí)地留在空氣里，提醒她，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
第十一章凍雨在擋風玻璃上結(jié)出一層薄殼，像給城市貼了一層脆硬的糖衣。
鹿宛怡拖著一只小行李箱，鞋底踩在雨水上發(fā)出細碎的“咯吱”聲。行李箱很小，
只裝得下兩件換洗衣物，她把那本厚重的《藝術史論》留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
連同那張畫著波浪線的便簽，像把鑰匙留在門內(nèi)，卻永遠不再回頭。周悅的門一開，
暖氣裹著橙花香撲面而來。“真不打算再聽一句解釋？”周悅把毛毯披到她肩上。
鹿宛怡望向窗外，路燈的光被雨水分割成無數(shù)碎鉆，像極了他曾送的那條“玫瑰項鏈”，
璀璨卻冰冷?！敖忉?？”她聲音輕得像冰片，“解釋他為什么在我生日那天陪別人看電影？
還是解釋那條玫瑰項鏈到底該戴在誰脖子上？”周悅把熱可可塞進她手里，貓?zhí)仙嘲l(fā)，
尾巴掃過她的手腕，像一小團會呼吸的火。鹿宛怡把臉埋進貓的后頸，
嗅到一絲溫暖的腥甜——那是活著的味道。第二天，霧還沒散。林曠擋在工地門口，
像一株被夜雨泡爛的白樺。雙眼布滿血絲，胡茬在下巴瘋長成荒原?！巴疴?，給我五分鐘。
”“林先生，這里是施工現(xiàn)場?！彼质疽獗０?，“請您離開?！彼プ∷氖滞?，
指尖冰涼：“我已經(jīng)和蘇棠斷干凈——”“斷干凈？”她笑了一下，聲音像擦過砂紙，
“出軌不是水龍頭，說關就能關?！彪娞蓍T合攏的瞬間，她看見他仍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遺棄的雕塑，被霧一點點吞沒。民宿的墻面刷了米白，陽光落進來，
像一杯被稀釋的牛奶。鹿宛怡伸手撫摸那道墻，
指腹觸到微微凸起的紋路——那是她曾經(jīng)用鉛筆寫下。如今，
旁邊多了一行潦草的紅字：作廢。油漆未干，像新鮮的傷口。第十二章夜晚十點，
工地門口只剩一盞昏黃的鈉燈。林曠的車停在燈下，窗沒關嚴，
冷風把儀表盤上的玫瑰掛飾吹得打轉(zhuǎn)。鹿宛怡敲窗，玻璃上立刻蒙起一層霧?！皠e等了。
”她聲音不高，卻足夠讓霧氣碎裂，“我們之間，已經(jīng)蓋棺?！彼腿煌崎T，
冷風夾著雨絲撲進來：“我不同意！”“你同不同意，結(jié)果都一樣?！彼撕笠徊剑?/p>
高跟鞋敲在水泥地面，像一記記錘釘。一周后，她回公寓收東西。消毒水味嗆得人眼眶發(fā)澀，
像誰試圖用漂白劑洗掉罪證。畫具還在，只是那張“未來畫室”的草圖被紅筆劃掉，
旁邊潦草寫著：作廢。樟木香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百合，甜得發(fā)齁。
銅制飛鳥的喙裂出新傷，像被人摔過又勉強拼回。衣柜最底層，
躺著一張畫展門票——后排角落，她最愛的位置。背面鉛筆字已被淚水暈開：“想給她驚喜，
卻搞砸了一切。”原來他也知道是搞砸?？傻狼甘鞘潞笏帲尾涣水敃r的疼。
她把鑰匙放在門墊下，電梯下行的數(shù)字像心跳的倒帶。梧桐葉鋪滿小區(qū)出口，
踩上去發(fā)出“咔嚓”脆響——那是愛情死去的骨裂聲。凍雨停了，城市開始化冰。
鹿宛怡在周悅的陽臺上種下一盆薄荷，新葉在風里搖。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
林曠說：“以后我們家的陽臺，一半種花，一半種你。”如今，花還在，人卻不必了。
冰會化，葉會綠，傷口會長出新肉。只是那陣松木香，再也吹不進她的清晨。
第十三章淡藍色窗簾落下時，像一灣水截斷了陽光。周悅踮著腳尖，把最后一枚掛鉤扣好，
回頭沖她眨眼：“好了，渣男濾鏡徹底拉黑?！甭雇疴严嗫蛉M書架最后一格——照片里，
她和民宿工人蹲在腳手架旁，笑得一臉泥點?！安皇菓c祝，是拆繃帶?！彼p聲答。
陌生號碼跳出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誰?！巴疴以跇窍隆鸵幻?，好不好？
”林曠的聲音隔著電波，帶著鼻塞的潮濕。“林先生，信號不好?！彼龗鞌?，拉黑，
動作一氣呵成，像剪掉燈芯上最后一粒火星。她把原本留給“未來畫室”的閣樓，
改成了開放式閱讀區(qū)?；⌒螘茯暄?，像一條被海浪推上岸的鯨骨。轉(zhuǎn)角處，
她留了一個貓窩，半封閉，像一枚等待被認領的月亮。
周悅捧著咖啡探頭進來：“準備迎接哪只流浪月亮？”“哪只先來，哪只就是家。
”軟裝進場那天，快遞箱躺在門口，像一只沉默的郵差。樟木香薰，刻著一個“怡”字，
和他當初帶來的一模一樣。她把它舉到鼻尖，一秒，兩秒，然后松手。玻璃瓶撞進垃圾桶，
發(fā)出清脆的破碎聲，像給過去補了一個句號。第十四章林曠開始在她的時間表里“偶遇”。
下班的路口、公寓樓下、民宿工地……他像一枚生銹的回形針，
固執(zhí)地想要夾住早已散頁的故事。工人們竊竊私語：“那男的是誰？
”“聽說以前是他男朋友。”“嘖，早干嘛去了?！本靵淼哪翘?，
他抱著那張被紅筆劃掉的設計圖，像抱著一張再也回不去的地圖?！拔抑皇窍肟纯此脑O計。
”聲音低得像塵埃。鹿宛怡站在遠處，心里沒有快感，只有一陣鈍鈍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