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般的掌聲漸漸平息,但那股由“為霞尚滿天”點燃的熾熱情緒,卻依舊在體育館的空氣中盤旋、升騰。
擂臺上,陳去疾久久佇立,紋絲不動。
林陽的那首詩,如同一道溫暖的激流,沖刷著他干涸多年的心田。他一生清高,也一生自苦。年輕時意氣風(fēng)發(fā),以為憑一腔熱血、一支禿筆便能匡扶社稷,可現(xiàn)實卻是山河日蹙,國運衰頹。到了這古稀之年,剩下的只有“壯志未酬”的悲憤和“老驥無力”的愧疚。
他寫那首詩,既是考校,也是自剖,更是他這一代人無聲的哀鳴。他本以為,這聲哀鳴的終點,便是沉寂。
可林陽沒有。
林陽沒有用少年的豪言壯語去反駁他的暮氣沉沉,那會顯得輕??;也沒有用同情的言語去撫慰,那會顯得廉價。
他只是說,我懂你。
我懂你身軀的衰老,懂你眼神的昏花,懂你放下書卷時的不舍,懂你為祛病痛而忍受的艾灸。
然后,他又說,你看。
你看你這一生經(jīng)歷的風(fēng)雨,都化作了洞明世事的智慧;你看你閱盡的人間百態(tài),都沉淀為波瀾不驚的從容。
最后,他振聾發(fā)聵地吶喊——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是啊……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陳去疾在心中反復(fù)咀嚼著這幾個字。一股前所未有的豁然開朗,從他的天靈蓋直貫?zāi)_底。
誰說自己無用了?
自己是老了,是打不動了,是無法再像年輕人一樣在擂臺上一決高下了。可自己這一生的學(xué)問,這一世的體悟,這一身的經(jīng)驗,難道就隨著這副皮囊一同腐朽嗎?
不!
它們可以化作霞光!
自己上不了國戰(zhàn)的擂臺,但可以站在三尺講臺之上,將畢生所學(xué)傾囊相授,為華夏培養(yǎng)出千百個未來的棟梁!自己寫不出撼動天地的戰(zhàn)詩,但可以著書立說,正本清源,為這個迷茫的時代重新樹立起文化的脊梁!
我,陳去疾,尚能發(fā)光,尚有余熱!我這殘燭之火,雖不能與日月爭輝,卻也能化作漫天云霞,為后來者照亮一段前行的路!
想到此處,陳去疾只覺壓在心頭數(shù)十年的那塊名為“愧疚”的巨石,轟然碎裂。一股通透之氣游走四肢百骸,他那因悲憤而微微佝僂的脊背,竟在萬眾矚目之下,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臉上的悲苦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fù)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
“這……陳局長他……”解說席上,主持人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笑了。”搭檔的女主持眼眶發(fā)紅,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你們看,他笑了。這不是一場比賽,這是一場傳道。林陽用一首詩,解開了陳局長一生的心結(jié)啊!”
電視機前,無數(shù)觀眾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他們看著屏幕上那個老人臉上綻放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前一刻還因陳去疾的詩而悲從中來,此刻,卻又為他的釋然而由衷地感到高興。
貴賓席上,周正義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身居高位,自然能品出這兩首詩的深淺。陳去疾的詩是“術(shù)”,而林陽的詩,已近乎“道”。這小子,絕非池中之物。他看了一眼身旁臉色鐵青的孫女,心中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了動搖。
而另一邊,櫻花國的情報室內(nèi),氣氛凝重。
雖然伊藤健司曾經(jīng)下令放低對林陽的關(guān)注度,但必要情報還是要收集的。
在沉默中有人拿起情報,走向局長辦公室
“局長,我們一直覺得這份情報您有必要看一下?!币粋€下屬將一份文件恭敬地遞上。
伊藤健司的目光從屏移開,接過文件。當(dāng)他看到那首《酬去疾詠老見示》時,瞳孔猛地一縮。
《卜算子·我住長江頭》展現(xiàn)的是才情。而這一首,展現(xiàn)的卻是……格局!一種足以包容天地,化解恩仇的恐怖格局!
“八嘎!”伊藤健司低聲咒罵了一句,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之前的判斷失誤了!這不是曇花一現(xiàn),這是一顆已經(jīng)升起的太陽!提升對他的關(guān)注度,有任何消息都第一時間傳給我!”
擂臺之上,那份足以改變世界格局的悸動,最終化為了一聲爽朗的笑。
“哈哈哈……”
陳去疾仰頭大笑,笑聲洪亮,中氣十足,完全不像一個剛剛還自陳“老驥無力”的古稀老人。
他笑罷,目光灼灼地看著林陽,眼中滿是欣賞與贊嘆。
“好小子,老夫我設(shè)下此局,本還在想你會如何應(yīng)對,如何破局?!彼麚u了搖頭,語氣里帶著幾分自嘲,“卻沒想到,你不是來破局的,你是來開導(dǎo)老夫的!”
這番話坦蕩磊落,瞬間讓全場緊繃的氣氛松弛下來。觀眾們都善意地笑了起來,這哪里是對手,分明是忘年之交。
林陽連忙躬身,謙遜地回答:“先生言重了,開導(dǎo)談不上,只是學(xué)生聽了先生的詩,心中有所感觸罷了。”
“一句‘有所感觸’,就解了我半生的執(zhí)念。”陳去疾走上前,親切地拍了拍林陽的肩膀,那手掌溫厚而有力,“你啊,不必過謙??吹侥悖戏虿耪嬲嘈?,咱們?nèi)A夏,后繼有人!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我們這些前浪,可以放心地被拍在沙灘上了?!?/p>
他又開了個玩笑,引得場下又是一陣輕松的笑聲。
“學(xué)生不敢。”林陽微笑道。
“好了,不說了?!标惾ゼ矓[了擺手,轉(zhuǎn)身對著裁判的方向朗聲道,“這場,我輸?shù)眯姆诜艺J(rèn)輸!”
說罷,他也不等裁判宣布結(jié)果,便拉著林陽的手臂,像是拉著自己的子侄后輩,一同向臺下走去。
全場觀眾自發(fā)地起立,掌聲再次雷動。
這一次的掌聲,沒有了之前的震撼與狂熱,更多的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與溫暖。他們?yōu)殛惾ゼ驳幕磉_(dá)風(fēng)骨而鼓掌,更為林陽那超越年齡的才情與仁心而鼓掌。
虎子在觀眾席上,激動得滿臉通紅,他一把摟住旁邊的哥們,用力地晃著:“看見沒!看見沒!那是我陽哥!我兄弟!”
蘇晗坐在不遠(yuǎn)處,一雙美目始終沒有離開那個走下臺的身影。她的心中,早已是波瀾萬丈。這個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著她的認(rèn)知,他身體里,仿佛藏著一片星辰大海。
而休息區(qū)內(nèi),周曉彤看著大屏幕上,陳去疾和林陽并肩而行的背影,看著那位文壇泰斗臉上毫不掩飾的欣賞,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指甲深深地掐進(jìn)了掌心的嫩肉里,卻渾然不覺疼痛。
她輸給林陽,可以歸結(jié)為輕敵。
可現(xiàn)在,她最敬重的文壇前輩之一,卻用這樣一種方式,為林陽的勝利做了最華麗的注腳。
這比單純的輸?shù)舯荣?,更讓她感到一種被世界拋棄的憤怒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