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省委三號別院。
高育良書房里那部幾乎從不響起的紅色電話，在此刻突然發(fā)出了刺耳的鈴聲。
他心猛地一沉。
他看著那個熟悉的號碼，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他知道，這通電話，他躲不掉。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緩緩地拿起了話筒。
“喂。”
“育良啊，是我?！彪娫捘穷^傳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老書記?！备哂嫉穆曇魺o比恭敬，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那個他還需要仰望趙立春鼻息的年代，“您……您身體還好嗎？”
“死不了?！壁w立春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喜怒，“聽說，漢東最近很熱鬧啊，我這個老頭子在京城都聽說了?！?/p>
高育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握著話筒的手心已經(jīng)滲出了冷汗。
“老書記，漢東是出了一些事，畢竟中央巡視組下來了，正在開展工作?！?/p>
“是嗎？只是巡視組在開展工作嗎？”趙立春說，“我怎么聽說，是你那個得意門生祁同偉搞出了天大的動靜啊。”
“祁同偉也是在配合巡視組的工作，一切都是按規(guī)矩辦事?！备哂贾荒苡仓^皮回答。
趙立春冷笑一聲。
“好一個按規(guī)矩辦事！我聽說，你的學生祁同偉親自帶人在山水莊園把瑞龍給帶走了？育良，你現(xiàn)在是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這么大的事，你事先一點都不知道嗎？還是說，這件事，根本就是你默許，甚至是你親自授意的？”
赤裸裸的質(zhì)問！
高育良頭皮一陣發(fā)麻。
“老書記，您誤會了?！?/p>
高育良艱難地組織著語言。
“我那有權(quán)利直接授權(quán)祁同偉抓捕瑞龍？整個案子是巡視組督辦，祁同偉也是在執(zhí)行命令而已?！彼麖婎仛g笑，“我雖然是政法委書記，但在巡視組面前，也只能是配合工作?！?/p>
“育良，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當年如果不是我力排眾議，你今天能坐上這個位置嗎？做人，不能忘本?。 ?/p>
這句話狠狠地砸在了高育良的心上。
“老書記，您的栽培，我永世不忘。”高育良的聲音變得有些干澀。
“好，既然你還記得，那我就不跟你繞圈子了。”
“瑞龍年輕不懂事，在漢東可能做了一些錯事，給你添麻煩了。但是，他是我趙立春唯一的兒子！誰要是敢動他，就是動我趙立春的命根子！”
他頓了頓，一字一頓地說道：
“育良，瑞龍的事情，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動用你政法委書記的權(quán)力，想盡一切辦法，把他保下來！需要怎么做不用我來教你吧？”
這已經(jīng)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高育良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一邊趙立春，另一邊是中央巡視組。
左右為難。
“老書記……這件事……恐怕很難?！备哂嫉穆曇舳荚诎l(fā)抖，“現(xiàn)在是王宏文組長親自在盯這個案子，證據(jù)……證據(jù)據(jù)說很確鑿。我……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p>
“育良，你是不是覺得我退下來了，就成了沒牙的老虎？你是不是覺得，攀上了京城來的高枝，就可以把我這個老東西一腳踢開了？”
“我告訴你，只要我趙立春還活著一天，我就能讓你從那個位置上下來！我能把你扶上去，也就能把你拉下來！別忘了，你這些年，屁股底下就那么干凈嗎？山水集團，你高育良就沒沾過一點邊？”
“我……”高育良徹底失語了。
他知道，趙立春說的是事實。他雖然沒有像陳清泉那樣直接參與其中，但很多事情，他都是默許者，甚至是知情者。
更要命的還有高小鳳……
這些，都是足以致命的把柄！
“我給你三天時間?！壁w立春下了最后的通牒，“三天之內(nèi)，我要看到瑞龍被放出來。如果我看不到，育良，那你就準備好，跟我一起到紀委去喝茶吧！”
電話被狠狠地掛斷。
高育良呆呆地舉著話筒，臉色慘白。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退路。
趙立春這是要用同歸于盡的方式，逼著他站隊，逼著他去和王宏文、和中央巡視組硬碰硬。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吳老師端著一杯剛泡好的熱茶走了進來。
她看到高育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一沉。
“他打來的？”吳老師的聲音很輕，她知道，能讓高育良如此失態(tài)的，只有那個人。
高育良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放下了話筒，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吳老師將茶杯放在他手邊，輕聲問道：“他說了什么？”
高育良過了很久，才仿佛從極度的震驚和恐懼中回過神來，他端起茶杯，想喝一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抖得厲害，茶水灑了出來，燙在了手背上。
“他讓我，在三天之內(nèi)，把趙瑞龍撈出來?！备哂嫉穆曇魩е唤z絕望的顫音。
“撈出來？”吳老師皺起了眉頭，“現(xiàn)在這種局面，怎么撈？王宏文的巡視組就在漢東，祁同偉手里攥著趙瑞龍的死證，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是啊，不可能?！备哂紤K笑一聲，“我跟他說，我無能為力。”
“那他怎么說？”吳老師追問道。
高育良抬起頭，看著她；“他說……如果瑞龍出不來，那我就準備好，跟他一起，到紀委去喝茶。”
吳老師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他……他這是要拿山水集團的事威脅你？”
“何止是威脅?！备哂紝⒈涞牟璞o緊握在手里“他這是在逼我站隊，逼我用我的政治生命去為他那個無法無天的兒子陪葬！”
“那……那你打算怎么辦？”吳老師的聲音都在發(fā)抖，“我們真的要……幫他”
高育良突然站了起來，在書房里焦躁地來回踱步。
“幫他？怎么幫？去跟王宏硬碰硬嗎？王宏是什么人？他是帶著尚方寶劍下來的！他背后站著的力量，是連趙立春現(xiàn)在都不敢正面抗衡的存在！我這時候跳出去保趙瑞龍，那叫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巡視組會立刻把我當成趙家的核心保護傘，第一個就辦了我！”
他停下腳步，看著吳老師，眼中充滿了血絲。
“可要是不幫他……趙立春手上，確實有我們的把柄。山水集團那塊地，當初是我批的。雖然我沒拿一分錢，但程序上，確實有瑕疵。還有高小鳳……這些事，一旦被他捅出去，我也一樣是死路一條！”
吳老師的身體晃了晃，扶住了身后的書架才勉強站穩(wěn)。
她知道，高育良說的都是事實。
他們已經(jīng)被逼入了一個死局，一個無論怎么選，都是萬劫不復的死局。
“難道……難道就真的沒有別的路了嗎？”
高育良沒有回答，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閉上了眼睛，大腦卻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速運轉(zhuǎn)。
他在絕望中尋找那一線生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許久，高育良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有?！?/p>
“什么路？”
高育良沒有回答，只是拿起了紅色電話
“育良，你要給誰打電話？”吳老師緊張地問道。
高育良依然沒有回答，他拿起話筒，撥通了祁同偉的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領導，這么晚了，您有什么指示？”電話那頭，傳來祁同偉恭敬的聲音。
高育良的聲音無比平靜，“剛剛，京城那位老書記，給我打電話了?！?/p>
電話那頭的祁同偉瞬間沉默了，他知道，高育良口中的“老書記”，指的就是趙立春。
“他想讓您……救他兒子？”祁同偉試探著問。
“沒錯，他給了我三天時間，讓我把趙瑞龍放出來?！?/p>
祁同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這是最關(guān)鍵的時刻。高育良的態(tài)度，將決定他們這個剛剛形成的聯(lián)盟，是牢不可破，還是瞬間瓦解。
書房里，高育良握著話筒，停頓了片刻，然后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的語氣，緩緩地說道：
“我拒絕了。”
“領導……”祁同偉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同偉，你聽著?！备哂嫉穆曇糇兊脽o比清晰，“從現(xiàn)在開始，我，你，還有王宏文組長，我們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人。這條船，只能向前，不能后退。趙立春已經(jīng)瘋了，一條被逼到絕路的瘋狗，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你那邊，審訊要加快，證據(jù)要坐實。同時，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我擔心，他會用比對付你更極端的手段。”
“我明白，領導！”祁同偉的聲音鏗鏘有力，“請您放心，我絕不會辜負您和王組長的信任！”
掛斷電話，高育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癱坐在椅子上。
吳老師的臉色緩了許多。
“育良，你做的很對，現(xiàn)在的確該換一塊靠山石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