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
像是有人用青銅鼎在腦子里反復(fù)沖撞。
嬴政睜開眼。
不是熟悉的阿房宮穹頂,沒有十二金人鎮(zhèn)守,也沒有侍衛(wèi)和宮女的呼吸聲。
這里很小。四面是白色的墻,墻皮有些地方卷了起來,露出里面灰色的底。屋頂懸著一個圓盤,能發(fā)光,此刻是暗的。一張木頭桌子,一把木頭椅子。桌上放著一個黑色的方塊,上面有字,他不認(rèn)識。
他坐起來,身上穿的不是龍袍,是某種粗糙的布料,上面印著奇怪的野獸圖案。
身體很虛。這不是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應(yīng)該躺在沙丘平臺的溫涼車?yán)?,被丹藥的毒性侵蝕,在趙高和李斯的注視下,慢慢失去溫度。
“砰砰砰?!?/p>
門響了。
嬴政開口,聲音嘶啞,帶著一絲不屬于這具年輕身體的威嚴(yán)。
“誰?”
門外沒人回答,反而傳來一個尖利的聲音,像是鐵皮摩擦。
“開門!趙政!房租交不交了?再不交給我滾出去!”
趙政?
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涌入腦海。這個身體的主人,叫趙政。一個學(xué)生,二十歲出頭,學(xué)的是……歷史。
多么諷刺。
嬴政掀開身上蓋的布,下了床。地板冰涼。他走到門邊,沒有多想,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體態(tài)臃腫的女人,雙手叉腰,兩片嘴唇很厚,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他臉上。
“你還敢開門?錢呢!”
嬴政看著她,沒說話。
他的眼睛是純粹的黑色,像深不見底的古井。就這么看著她。
女人本來氣勢洶洶,被他這么一看,心里莫名其妙地打了個突,后面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她感覺眼前這個小子有點不一樣了,好像……高了許多。不是身高,是那種感覺。
“看、看什么看!沒錢就滾!”女人色厲內(nèi)荏地喊了一句,退后半步。
嬴政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鐘磬,一字一頓。
“放肆?!?/p>
女人愣住了。
“朕的居所,豈容你在此喧嘩?!?/p>
說完,他把門關(guān)上了。動作很慢,但門合上的聲音很重。
“砰?!?/p>
門外的女人呆立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氣得跳腳,卻沒敢再砸門,只是罵罵咧咧地走了。
“神經(jīng)?。∥铱茨闶钦姣偭?!”
嬴政沒理會外面的聲音。他走到房間中央,環(huán)顧四周。
這個地方,叫“出租屋”。他腦子里的記憶告訴他。
墻角有一個會發(fā)光的方盒子,叫“電視機(jī)”。記憶的主人昨晚似乎一直在看它。
嬴政走過去,學(xué)著記憶里的樣子,按下一個紅色的鈕。
光亮的方盒子里出現(xiàn)了畫面。
一群穿著土黃色衣服的人,拿著鋤頭和木棍,在一個土坡上沖鋒。畫面下方有一行字。
【秦,二世而亡。】
一個溫和的男聲響起:“……陳勝吳廣起義,點燃了反秦的烽火。僅僅十五年,一個空前強(qiáng)大的帝國,轟然倒塌,化為歷史的塵埃……”
轟然倒塌。
化為歷史的塵埃。
嬴政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血液好像瞬間凍結(jié)了。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直沖天靈蓋。
他統(tǒng)一六國,車同軌,書同文,筑長城,鎮(zhèn)壓百越,擊退匈奴……他以為自己開創(chuàng)的是萬世基業(yè)。
亡了?
扶蘇呢?胡亥呢?李斯呢?蒙恬呢?
朕的大秦……亡了?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一個黑色小方塊震動起來,發(fā)出“嗡嗡”的聲音。
他掏出來。這是“手機(jī)”。
屏幕亮著,上面有一條綠色的信息。
【百世快遞】
【您尾號6688的“九轉(zhuǎn)金丹·帝王專享版”快遞正在派送中,派送員:王三,電話:139xxxxxxxx。請準(zhǔn)備簽收?!?/p>
嬴政盯著那幾個字。
九轉(zhuǎn)金丹。
朕的……快遞?
他腦子里一片混亂。一邊是帝國崩塌的噩耗,一邊是這幾個莫名其妙卻又無比熟悉的字眼。
徐福當(dāng)年出海,尋的也是這東西。
在這個時代,這東西……能用“快遞”送到?
他還沒理清頭緒,“手機(jī)”又響了,這次是刺耳的鈴聲。屏幕上跳動著“王三”兩個字。
他學(xué)著記憶里的樣子,劃了一下。
一個粗獷的男人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震得他耳朵嗡嗡響?/p>
“喂?趙政嗎?你快遞到了!下樓來拿一下!”
嬴政握著手機(jī),沉默了片刻。
“地址?!?/p>
“啥地址?你家樓下??!趕緊的,我這還一車貨呢!”
“把東西,送到朕的面前?!辟靡环N不容置疑的語氣說。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
“……兄弟,你沒睡醒吧?你家沒電梯,六樓,我給你送上去?加錢?。 ?/p>
“放肆?!辟终f了這兩個字。
“……神經(jīng)??!”
電話被掛斷了。
嬴.政看著變暗的屏幕,眉頭緊鎖。
一個區(qū)區(qū)“快遞員”,竟敢掛斷朕的“電話”?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外面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高聳入云的建筑,鐵皮做的怪獸在路上飛馳,發(fā)出巨大的噪音。人們穿著各式各樣奇怪的衣服,行色匆匆。
這里是……長安。
不,記憶告訴他,現(xiàn)在叫西安。
他的咸陽宮,就在不遠(yuǎn)處那片土地之下,成了一堆誰也看不見的廢墟。
巨大的失落感和荒謬感同時襲來。
大秦亡了。
而他,在這里,等一個快遞。
一個裝著“九轉(zhuǎn)金丹”的快遞。
他必須拿到那個東西。
不管是什么,這可能是他眼下,唯一的指望。
嬴政穿上記憶里趙政的一件外套,推門走了出去。
樓道里很黑,墻上用紅色油漆寫著“辦證”和一串?dāng)?shù)字。
他一步一步走下樓。
每一步,都像踩在歷史的灰燼上。
樓下,一個穿著藍(lán)色短袖的男人正靠在一輛三輪車上抽煙,車廂里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
男人看見他,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用腳踩滅。
“趙政?”
嬴政點頭。
“就你事兒多。喏,你的?!蹦腥藦能?yán)锓鲆粋€小盒子,扔了過來。
嬴政下意識地接住。
盒子很輕。上面貼著一張白色的單子。
男人不耐煩地催促:“快簽個字?!?/p>
嬴政看著他遞過來的筆和單子,沒有動。
他只是看著那個男人。
眼神,還是那樣的眼神。
男人被他看得發(fā)毛,罵了一句:“看什么看,快簽!”
“你,可知罪?”嬴V政緩緩開口。
“???”王三懵了,“我知什么罪?”
“見朕不跪,其罪一。言語沖撞,其罪二。”
王三愣了足足三秒,然后爆笑出聲,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兄弟,你歷史劇看多了吧?還朕?你要是秦始皇,我就是玉皇大帝!”
他笑著,拍了拍嬴政的肩膀。
嬴政的身體沒有動。
但他的眼神變了。
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籠罩了王三。那是一種源于靈魂深處的恐懼,仿佛面對的不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而是一頭擇人而噬的洪荒猛獸。
王三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色一點點變白,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他想把手收回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
腿肚子開始打顫。
“你……你……”
“撲通”一聲。
王三的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