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鎖，終于卸下了。
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這三天，周敘白的電話，我一個沒接。他的信息，我也沒回。無非是質(zhì)問我東西寄到公司是什么意思，或者假惺惺地問候兩句“你還好嗎”。
我直接把他拉進了黑名單。世界清凈了。
現(xiàn)在打來的，是閨蜜林曉曉，電話一接通，她的大嗓門就炸開了：“尹望舒！你死哪去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你跟周敘白真離了？！網(wǎng)上都炸鍋了！”
我開了免提，把手機扔在一邊，繼續(xù)整理我的畫具?！班?，離了。剛搬出來?！?/p>
“臥槽！”林曉曉尖叫一聲，“真的離了？！為什么??？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是不是那個王八蛋欺負你了？是不是他在外面有人了？你告訴我，我找人弄他！”
她的聲音充滿了義憤填膺。我扯了扯嘴角，有點想笑，又有點鼻酸。只有真正關(guān)心你的人，才會第一時間替你憤怒。
“沒有別人。”我平靜地說，把一支洗干凈的畫筆插進筆筒，“契約到期了，自然就結(jié)束了。他提的，條件……挺苛刻的?！?/p>
我沒提項鏈的事，那太痛了，像還沒結(jié)痂的傷口，一碰就流血。
“苛刻？”林曉曉聲音拔得更高，“他周敘白缺那點錢嗎？他憑什么苛刻你？這三年，你給他當擋箭牌，擋了多少爛桃花？應(yīng)付了多少難纏的親戚媒體？他周家那些破事，哪次不是你去周旋？現(xiàn)在用完就扔？過河拆橋也沒這么快的吧！”
她噼里啪啦一頓罵，句句戳在點子上。是啊，我這三年，扮演著一個完美無瑕、安分守己的“周太太”。在媒體鏡頭前溫柔淺笑，在他需要家庭和睦人設(shè)時配合演出，替他安撫那些想攀附周家又被他厭煩的遠房親戚……我做得還不夠好嗎？
結(jié)果呢？換來一份近乎羞辱的補充協(xié)議，和一句冰冷的“物歸原主”。
“算了，曉曉。”我打斷她的義憤，“都過去了。錢不錢的無所謂，我只想重新開始。”
“開始個屁！”林曉曉怒氣未消，“你咽得下這口氣？我咽不下！等著，姐妹給你出氣！”
“你別亂來！”我趕緊警告她，“他是周敘白！影帝！粉絲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別給自己惹麻煩。我真的沒事?！?/p>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林曉曉不耐煩地應(yīng)著，“我有分寸！你沒事就好。地址發(fā)我，周末給你溫居！必須吃頓好的，慶祝你脫離苦海，恢復(fù)單身貴族！”
掛了電話，房間里重新安靜下來。我走到窗邊，看著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夕陽的余暉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暖金色。
尹望舒，新生活開始了。靠自己。
新生活比想象中忙碌，也充實。
我的插畫工作室重新運轉(zhuǎn)起來。以前為了配合周敘白的“太太”身份，我接活很克制，怕給他丟臉，也怕被媒體挖出來做文章。現(xiàn)在，百無禁忌。
我瘋狂地接稿，給童書畫封面，給雜志畫內(nèi)頁，甚至接了一些商業(yè)廣告的插畫設(shè)計。畫稿堆積如山，咖啡成了續(xù)命神器。累了就趴在桌上睡一會兒，餓了隨便點個外賣。雖然忙得腳不沾地，但每一分錢都是自己掙的，花得踏實。
林曉曉周末果然殺了過來，帶著火鍋外賣和兩大袋零食，把我的小冰箱塞得滿滿當當。她環(huán)顧著我簡陋卻充滿生活氣息的小窩，終于露出了點欣慰的笑容。
“這才像人住的地方嘛！那冷冰冰的大別墅，跟博物館似的，住著多憋屈！”她一邊麻利地擺碗筷，一邊嘰嘰喳喳，“對了，周敘白那王八蛋最近可倒霉了，哈哈，活該！”
我心不在焉地調(diào)著蘸料：“他怎么了？” 問出口才覺得多余。不是說好不再關(guān)注了嗎？
“嘿，報應(yīng)來了唄！”林曉曉眉飛色舞，“你還記得那個一直纏著他的超模蘇晚晚吧？就那個胸大無腦，一門心思想上位的那個?！?/p>
我點點頭。蘇晚晚，我知道。周敘白的狂熱追求者之一，仗著家世不錯，又有幾分姿色，這兩年追周敘白追得非常高調(diào)，媒體沒少報道。
“她昨天半夜開直播，喝得醉醺醺的，哭得那叫一個慘喲！”林曉曉模仿著蘇晚晚的哭腔，“說什么‘敘白哥哥好狠的心，利用完人家就一腳踢開’，‘說什么契約婚姻都是騙人的，根本就是心里有人了’，還說什么‘他書房抽屜里藏著一個女人的照片，寶貝得跟什么似的，碰都不讓人碰’……嘖嘖，信息量巨大??！”
火鍋湯底咕嘟咕嘟冒著泡，紅油翻滾。我夾起一片肥牛，在滾燙的湯里涮著，表情沒什么變化。
契約婚姻曝光了？周敘白心里有人？還藏著照片？
這些，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哦?！蔽野褷C熟的肥牛放進碗里，沾了沾香油蒜泥，“他那種身份，有點秘密也正常?！?/p>
“喂！尹望舒！”林曉曉不滿地用筷子敲我的碗，“你這是什么反應(yīng)？他的秘密曝光了！契約婚姻啊！雖然沒直接點名你，但誰不知道他老婆是你？現(xiàn)在全網(wǎng)都在猜他心里的白月光是誰，你這個‘契約前妻’被拉出來反復(fù)鞭尸！說他冷血無情，為了白月光守身如玉，利用你當擋箭牌！你就一點不生氣？”
生氣？好像有一點。畢竟被罵“擋箭牌”不是什么好詞。但更多的是麻木。
“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什么說什么吧?！蔽业皖^吃菜，“我和他沒關(guān)系了。他有沒有白月光，都不關(guān)我的事。罵我，我也少不了一塊肉。”
“你真是……”林曉曉被我噎得說不出話，氣呼呼地塞了一大口羊肉，“算了算了，吃飯！不提那晦氣玩意兒！”
我笑了笑，給她夾了塊她最愛的黃喉。心里卻忍不住飄過一個念頭：那張照片……會是誰呢？能讓周敘白那樣的人，藏在抽屜里？
隨即又唾棄自己。尹望舒，你真是記吃不記打。
蘇晚晚的直播爆料像一顆深水炸彈，在娛樂圈掀起了滔天巨浪。
#周敘白 契約婚姻#、#周敘白 白月光#、#尹望舒 擋箭牌# 等詞條在熱搜榜上掛了好幾天，后面跟著刺眼的“爆”字。
周敘白的工作室反應(yīng)很快，第一時間發(fā)了措辭嚴厲的律師聲明，譴責蘇晚晚惡意誹謗，侵犯隱私，并表示將采取法律手段。但對于“契約婚姻”和“白月光照片”這兩個核心爆點，聲明里卻語焉不詳，只用了“無稽之談”“惡意揣測”這類模糊的字眼帶過。
這種避重就輕的回應(yīng)，在網(wǎng)友眼里幾乎等同于默認。輿論更加沸反盈天。
我的微博私信炸了。有同情我的，罵周敘白渣男的；有質(zhì)疑我的，說我肯定收了天價封口費；更有惡毒的，直接人身攻擊，說我活該被利用，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的插畫工作室官方郵箱也收到了一些奇怪的郵件和合作邀請，有些是八卦小報想挖內(nèi)幕的，有些是自稱“同情”我的品牌想找我做推廣，蹭熱度的。
煩不勝煩。
我直接關(guān)閉了微博私信功能，設(shè)置了郵箱關(guān)鍵詞過濾。世界終于清凈了一點。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天下午，我正在工作室趕一個繪本的最終稿，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接起：“喂，你好？”
“是尹望舒小姐嗎？”電話那頭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刻板。
“我是。您哪位？”
“我是周敘白的母親，周夫人?！睂Ψ降穆曇衾浔?，像淬了冰。
我的手指瞬間捏緊了手機。周夫人？周敘白的母親？那個“海之淚”項鏈的原主人？她找我做什么？興師問罪？還是覺得我還得不夠干凈？
“周夫人，您好?！蔽冶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請問有什么事？”
“尹小姐，敘白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你應(yīng)該也知道了?！敝芊蛉说恼Z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責備，“蘇家那個丫頭不懂事，亂說話，我們周家會處理。但是，你作為敘白的前妻，在這種時候，是不是也應(yīng)該出面澄清一下？任由那些流言蜚語傷害周家和敘白的聲譽，你覺得合適嗎？”
哈？我差點氣笑了。澄清？我以什么身份澄清？前妻？契約前妻？
“周夫人，”我盡量保持禮貌，但語氣也冷了下來，“我想您可能搞錯了。我和周敘白先生已經(jīng)離婚，法律上沒有任何關(guān)系。關(guān)于他和蘇小姐之間的糾紛，以及網(wǎng)絡(luò)上的各種傳言，我既不知情，也無權(quán)置喙。澄清與否，是周先生和他團隊的事情。我一個外人，不便插手?！?/p>
“外人？”周夫人似乎被這個詞刺到了，聲音陡然拔高，“尹望舒！你拿了周家三年的好處，頂著周家兒媳婦的名頭風光了三年，現(xiàn)在一句‘外人’就想撇清關(guān)系？敘白心軟，給你的條件夠優(yōu)厚了！你別不識抬舉！現(xiàn)在外面都在傳是我們周家對不起你，是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出面說句話，證明你和敘白是和平分手，好聚好散，那些謠言自然就不攻自破！這對你，對周家，都好！”
原來如此。是覺得我“受了委屈”的輿論風向，影響了周家“寬厚仁義”的形象？所以想讓我這個“占了便宜”的前妻，出來替他們粉飾太平？
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我拿著手機，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熙攘的人群，聲音清晰地傳過去：
“周夫人，首先，我和周敘白先生是契約婚姻，各取所需。協(xié)議到期，和平解除，這是事實。至于‘好處’……”我頓了頓，想起那份補充協(xié)議和那條項鏈，心口依舊抽痛，“您兒子給的‘好處’，我已經(jīng)連本帶利，分文不差地還清了。包括那條‘海之淚’項鏈?！?/p>
電話那頭明顯沉默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提項鏈。
“其次，”我繼續(xù)道，語氣斬釘截鐵，“我沒有義務(wù)，也沒有興趣，去替周家或者周敘白先生澄清什么。我和他，已經(jīng)兩清。他的聲譽如何，周家的形象如何，與我尹望舒，沒有任何關(guān)系。請您以后，不要再為這種事情打擾我。”
“尹望舒！你……”周夫人顯然氣急了，聲音都有些變調(diào)。
我沒等她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然后把這個號碼也拖進了黑名單。
世界終于徹底清凈了。
我靠在窗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手心里全是汗，心卻跳得很快，帶著一種近乎宣泄的快意。
尹望舒，干得漂亮！
我以為和周家的糾葛到此為止了。
直到一周后的深夜。
手機在床頭柜上瘋狂震動，屏幕上跳動著“陳律師”三個字。
又是他？深更半夜的，他想干嘛？
我皺著眉，帶著濃濃的睡意接起電話，語氣很不好：“陳律師，現(xiàn)在是凌晨一點。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說？”
電話那頭，陳律師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靜自持，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急切和……一絲慌亂？
“尹小姐！非常抱歉這么晚打擾您！但是……周先生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睡意瞬間跑了大半。周敘白出事了？
“他……他怎么了？”我的聲音不自覺地繃緊了。雖然恨他，雖然決定兩清，但驟然聽到他“出事”，心還是不受控制地揪了一下。
“車禍！”陳律師的聲音又快又急，“在從鄰市片場回程的高速上！很嚴重！現(xiàn)在剛送到市一院搶救！”
車禍？搶救？
這兩個詞像冰錐一樣刺進我的耳朵。我下意識地抓緊了手機：“情況怎么樣？”
“還不知道！正在手術(shù)！尹小姐，我知道這很冒昧，但現(xiàn)在情況特殊！”陳律師的語氣帶著懇求，“周先生被送來時，意識是清醒的，但……但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和刺激，一直在喊……喊您的名字！非?？咕茚t(yī)生的檢查和治療，情緒極度不穩(wěn)定！醫(yī)生說這樣下去非常危險！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只能請您立刻過來一趟！安撫一下周先生的情緒！求您了！”
喊我的名字？抗拒治療？
我愣住了。這怎么可能？周敘白？那個永遠冷靜自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周敘白？在生死關(guān)頭，喊我這個剛被他掃地出門、羞辱過的前妻的名字？
荒謬感再次襲來。但陳律師聲音里的焦急和恐懼不像是裝的。
“尹小姐！求您看在……看在你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人命關(guān)天！”陳律師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
夫妻一場……這四個字像針一樣扎了我一下。
我握著手機，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沉默了大概有十幾秒。腦子里閃過很多畫面：民政局門口冰冷的補充條款，那條被奪走的項鏈，周夫人頤指氣使的電話……也閃過一些模糊的，不那么清晰的畫面：比如某個他深夜回來，帶著一身疲憊，看到客廳留著一盞小燈時，那瞬間柔和下來的眼神？或者某個家族宴會上，他不動聲色地替我擋掉一杯過分熱情的敬酒？
最終，一個念頭占據(jù)上風：那是一條人命。無論他是誰，無論我們之間有多少恩怨。
“好?！蔽业穆曇粲行└蓾?，“地址發(fā)我，我馬上過去?！?/p>
市一院VIP手術(shù)樓層，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種壓抑的緊張感。
我剛出電梯，就被等在那里的陳律師和兩個助理模樣的人圍住了。陳律師頭發(fā)凌亂，眼下一片青黑，看到我如同看到救星。
“尹小姐！您總算來了！快！這邊！”
他引著我快步走向手術(shù)室外亮著紅燈的走廊。走廊里站著不少人，有穿著西裝革履的公司高層，有滿臉焦慮的經(jīng)紀人團隊，還有幾個穿著華貴、神情焦灼的中年男女，大概是周家的親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手術(shù)室緊閉的大門上，氣氛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手術(shù)室的門緊閉著，紅燈刺眼地亮著。
“還在里面？”我低聲問陳律師。
“中途出來過一次！”旁邊一個助理搶著回答，聲音帶著后怕，“醫(yī)生出來說情況不太好，顱內(nèi)可能有出血點，需要緊急處理。但周先生……周先生他意識模糊，卻一直在掙扎，拒絕配合！嘴里一直喊著……喊著……”助理看了我一眼，沒敢說下去。
“喊著‘望舒’‘不要走’……”陳律師接了下去，語氣沉重，“護士根本按不住他。醫(yī)生說，再這樣劇烈掙扎，顱內(nèi)出血可能會加重，后果不堪設(shè)想！必須讓他安靜下來配合治療！我們……我們只能想到您了！”
我的心揪緊了。拒絕治療？他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嗎？
就在這時，手術(shù)室的門“嘩啦”一聲開了。一個護士急匆匆跑出來，口罩上方的眼睛帶著焦急：“家屬！誰是家屬？病人情緒太激動了！鎮(zhèn)靜劑效果不明顯！這樣下去手術(shù)沒法做！風險太大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齊刷刷地投向我。
那些目光里有審視，有懷疑，有期待，也有周家親戚毫不掩飾的輕蔑和不信任。
“她！她是！她是周先生的太太！”陳律師立刻把我往前推了一步，急切地對護士說。
“太太？”護士愣了一下，顯然也認出了我這張最近頻繁出現(xiàn)在八卦新聞里的臉，但此刻情況緊急，她也顧不上許多，“快！跟我進來！換上無菌服！進去安撫他！讓他安靜下來！快！”
不由分說，我被護士拉著沖向旁邊的消毒準備室。冰涼的消毒水氣味撲面而來，我機械地換上寬大的綠色無菌服，戴上口罩帽子。
推開手術(shù)室厚重的大門，一股更濃烈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氣味沖入鼻腔。無影燈慘白的光線下，手術(shù)臺上那個身影顯得格外脆弱。
是周敘白。
他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上有擦傷和血跡，身上連著各種儀器管子。幾個醫(yī)生護士圍著他，試圖按住他無意識掙扎的手臂。
“放開我……望舒……別走……望舒……”他緊閉著眼，眉頭痛苦地擰在一起，干裂的嘴唇翕動著，發(fā)出破碎而執(zhí)拗的囈語。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令人心悸的恐慌和絕望。
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周敘白。脆弱，無助，像個被遺棄的孩子。
我快步走到手術(shù)臺邊，看著他那張蒼白染血的臉，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哽咽。
“周敘白?！蔽议_口，聲音不大，但盡量保持平穩(wěn)清晰。
他似乎聽到了，掙扎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但眉頭依舊緊鎖。
我伸出手，沒有去碰他受傷的地方，只是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覆上他那只沒有輸液的手。他的手冰涼，還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