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jī)屏幕的冷光,幽幽映著我僵滯的臉。
監(jiān)控的畫面依舊安靜,仿佛剛才那令人頭皮炸裂的十幾分鐘只是一場幻覺??照{(diào)檢修口那個攝像頭的視角,完美記錄下房門無聲合攏的最后瞬間。
他走了。
帶著那個纏著我絲巾、畫著血紅笑容的白色人偶,帶著我的口紅,我的項(xiàng)鏈,還有那句甜蜜又惡毒的低語。
“很快了…”
“很快你就能…完美了…”
“他會…高興…”
恐懼像藤蔓,從腳底纏上來,勒緊我的心臟,幾乎要窒息。但被侵入、被窺視、被當(dāng)成獵物的巨大憤怒,猛地刺破了這層冰殼。
我赤腳下地,走到門邊,反復(fù)確認(rèn)門鎖是否完好,又搬過一把沉重的單人沙發(fā)椅,死死抵在門后。做完這一切,我才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下去。
不是偷竊,不是里應(yīng)外合覬覦財(cái)物。
那種撫摸物品的癡迷,對著我比劃的人偶。
他想成為我?
不?!巴昝馈?。
毛骨悚然的寒意再次爬上脊背。
他,他們,想要的恐怕不止是成為我。
我猛地抓過手機(jī)。
指尖冰涼,好幾次才解鎖屏幕,點(diǎn)開監(jiān)控的回放。
進(jìn)度條拖回到他進(jìn)門之前。黑白的畫面,寂靜無聲。我死死盯著屏幕。
門把手轉(zhuǎn)動。黑影潛入。他走向衣柜,拿出盒子,撫摸,嗅聞,端詳……
然后,他轉(zhuǎn)向我。
我按下暫停,放大畫面。
黑白影像里,他站在我的床前,俯視著我。
他的眼神,透過屏幕,依然讓我感到一種黏膩的、非人的專注。那不是看一個活人的眼神,更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
他虛描我的輪廓。那個動作里沒有情欲,只有一種令人作嘔的的打量。
然后,他拿出了人偶和口紅。
我放大他掏出人偶的瞬間。那個白色的、粗糙的布偶,脖子上的寶藍(lán)色絲巾在黑白畫面里扎眼無比。
猩紅的笑容定格在人偶臉上時,那種突兀的、邪惡的對比,依然沖擊著我的視覺神經(jīng)。
他比對著,看看我,看看它。
然后,他露出了那個和人偶如出一轍的笑容。
癲狂,滿足,扭曲。
我關(guān)掉了視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干嘔了幾下,什么也沒吐出來,只有冰冷的酸水灼燒著喉嚨。
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拼命沖臉,試圖澆滅那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寒意。
抬起頭,鏡子里的人臉色慘白,頭發(fā)凌亂,眼神里是無法掩飾的驚恐。
不行。不能待在這里。
天亮就走。立刻就走。
這個念頭瘋狂地叫囂著。
但另一個聲音壓過了恐慌。
走?然后呢?報警嗎?
監(jiān)控視頻很驚悚,是的。但能說明什么?
一個室友夢游般的行為?
一個精神不正常的詭異癖好?
他并沒有真正傷害我。那條項(xiàng)鏈,那支口紅,甚至可以說他是“撿到”的。
他的人偶,他的低語,完全可以被辯解為壓力過大產(chǎn)生的怪異行為。
打草驚蛇之后呢?
他那個在電話里的男朋友,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品味一致的同謀者。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很快了……”這個“快”,是有多快?
我不能就這么走了。把后背徹底暴露給不知道在謀劃什么的瘋子。
我必須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么。必須有確鑿的、無法辯駁的證據(jù)。
恐懼依舊,但想要抓住真相的決絕,像鋼絲一樣慢慢絞緊了我的神經(jīng)。
我走回房間,挪開抵門的椅子,重新坐回床上,拉過筆記本電腦,調(diào)出了所有攝像頭的畫面,確保云端存儲和報警功能全部開啟。
然后,我開始瘋狂搜索。
搜索入室盜竊、跟蹤騷擾、甚至……連環(huán)罪案的社會新聞。搜索精神控制、模仿癖。搜索一切可能相關(guān)的、黑暗的可能性。
窗外的天空漸漸泛起灰白。
新的一天開始了。
一個一切都不一樣了的白天。
早晨七點(diǎn)半,我聽見何明房間傳來鬧鈴聲。過了一會兒,他開門,走去衛(wèi)生間洗漱。
我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躺下,拉高被子,假裝仍在熟睡。
我的臥室門被輕輕敲響。
“學(xué)姐?醒了嗎?我做了早餐,煎了蛋。”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一如既往的溫和,甚至帶著點(diǎn)靦腆的討好。
我停頓了幾秒,讓聲音聽起來帶著剛睡醒的沙?。骸啊怀粤耍x謝,我再睡會兒……”
“哦,好噠。那我給你留鍋里溫著?!彼哪_步聲漸遠(yuǎn)。
那么自然,那么無害。仿佛昨夜那個拿著人偶站在我床前的人,只是我一場逼真的噩夢。
我等到大門傳來落鎖聲,才從床上彈起。
我走到廚房。平底鍋里果然溫著一個煎得完美的太陽蛋,旁邊甚至貼了一張便利貼,畫著一個笑臉:“學(xué)姐早安~”
冰冷的惡感再次涌上喉頭。
我回到自己房間,開始一寸一寸地檢查。床底、衣柜每一個角落、窗簾后面……沒有任何不屬于我的東西。沒有隱藏的攝像頭,沒有竊聽器。
那個人偶,那支口紅,那條項(xiàng)鏈,被他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個房間,才是藏著所有秘密的地方。
但我不能進(jìn)去?,F(xiàn)在絕對不能。
一整天,我坐立難安。以身體不適為由請了假。每一次走廊傳來腳步聲,每一次電梯運(yùn)行聲,都會讓我心驚肉跳。
我反復(fù)查看監(jiān)控,夜里那段視頻備份了無數(shù)份,存在不同的云盤和硬盤里。
下午,我接到了一個電話。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接起:“喂?”
“請問是烏嫻小姐嗎?”一個陌生的男聲,低沉,溫和,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禮貌。
“我是。您哪位?”
“您好,冒昧打擾。我是何明的男朋友,姓孫,孫理?!睂Ψ降穆曇敉高^電流傳來,平穩(wěn)悅耳,“明明昨晚跟我提了一句,說您好像不太舒服,我剛好認(rèn)識一位醫(yī)生,如果需要的話……”
我的指尖瞬間冰涼。
他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何明告訴他的?還是……他早就知道?
這種越界又不容置疑的切入……
“謝謝,不用了?!蔽冶M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甚至帶上一絲疲憊的沙啞,“只是有點(diǎn)累,休息一下就好。”
“這樣啊,那太好了?!彼p笑了一下,笑得我耳膜發(fā)麻,“明明總說受您很多照顧,一直很感激您。我們都很希望您好好的?!?/p>
“我們”。這個詞被他輕輕吐出,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不適的捆綁。
“謝謝關(guān)心?!蔽腋砂桶偷鼗貞?yīng)。
“那就不打擾您休息了。”他語氣依舊溫和,“祝您早日康復(fù)。再見?!?/p>
電話掛斷。
我握著手機(jī),站在客廳中央,陽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來,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他知道我的名字。他知道我不舒服。他打來電話,看似關(guān)心,實(shí)則是什么?試探?警告?宣示他對何明無處不在的影響力和……對我的知情權(quán)?
那句“我們都很希望您好好的”,此刻聽起來,像一句裹著糖衣的詛咒。
傍晚,何明下班回來。
他手里拎著一袋水果,看到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學(xué)姐你好點(diǎn)了嗎?我看你臉色還是不太好?!?/p>
他的眼神清澈,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如果不是監(jiān)控里那個詭異的笑容刻在我腦子里,我?guī)缀跻獎訐u。
“好多了。”我擠出一個笑,“謝謝你的煎蛋,很好吃。”
“那就好!”他顯得很高興,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買了橙子,很甜,等下給你拿幾個?!?/p>
他走進(jìn)廚房去放水果。我看著他的背影,狀似無意地開口,聲音盡量放松:“明明,今天下午你男朋友給我打電話了?!?/p>
他的背影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立刻就恢復(fù)了自然。
他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歉意:“??!學(xué)長他打給你了?真是的…我就隨口一提你不舒服,他就…學(xué)姐他沒打擾到你吧?他就是太熱心了……”
語氣里的維護(hù)和那種“拿他沒辦法”的親昵,天衣無縫。
“沒有,他很客氣,還說要給我介紹醫(yī)生。”我笑了笑,“你男朋友…對你很上心啊?!?/p>
何明的臉微微泛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嗯…他對我很好?!?/p>
那一刻他流露出的羞澀和幸福,真實(shí)得可怕。
一個能做出昨夜那般毛骨悚然舉動的人,此刻卻在為男友的“過度關(guān)心”而羞澀?
分裂。極度的分裂。
要么他的演技登峰造極,要么…他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做了什么。
夜深了。
我再次躺在那張床上,感覺自己像砧板上的魚。每一根神經(jīng)都警醒著,捕捉門外任何一絲聲響。
手機(jī)放在枕邊,監(jiān)控畫面無聲地播放著。
時間再次緩慢地爬向凌晨。
恐懼依舊,但更多的是等待。我知道他會來。
我…在等他來。
我必須知道下一步。他們所謂的“快”,到底是什么。
凌晨兩點(diǎn)四十七分。
主臥的門把手,再次緩緩地轉(zhuǎn)動了。
我的心跳驟然提速,手指攥緊了被角。
黑影如期而至。
他依舊光著腳,穿著睡衣,像個夜行的貓,悄無聲息地滑入。
但這一次,他沒有走向衣柜。
他徑直地走向我的床。
他的手里,拿著那個白色的人偶。
人偶臉上的猩紅笑容,像一道裂開的、深不見底的傷口。
他停在我的床邊。
低下頭,凝視著我。
然后,他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從睡衣口袋里,掏出了另一樣?xùn)|西。
不是口紅。
在模糊的光線下,那東西泛著一點(diǎn)冰冷的、金屬的微光。
是一根……長長的、細(xì)細(xì)的針。
那根針。
細(xì)長,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頂端似乎還有一點(diǎn)不易察覺的弧度。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呼吸窒在胸口。
他要做什么?
用那根針,刺向我?還是…人偶?
時間被無限拉長。
他低下頭,看了看人偶,又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的臉上。
目光里沒有了昨夜那種癲狂的欣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專注,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像是在進(jìn)行一項(xiàng)精密操作前的最后校準(zhǔn)。
然后,他動了。
他捏著那根細(xì)針,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刺向了人偶的額頭。
針尖沒入白色的布料,緩慢而堅(jiān)定地深入。他轉(zhuǎn)動著手腕,像是在捻針,又像是在注入什么。
我的頭一陣劇烈抽搐,仿佛那根針是扎進(jìn)了我自己的額頭,帶來一陣尖銳的幻痛。
他在干什么?詛咒?某種邪術(shù)?
還是……更瘋狂的、我無法理解的行為?
針在人偶額頭停留了大約十幾秒,他才緩緩拔出,小心地放回口袋,仿佛那是什么珍貴的工具。
接著,他再次俯身,湊近我的耳朵。
冰冷的氣流再次拂過我的耳廓。
“別急……”
“就快了……所有阻礙都會消失……”
“你會完美的……”
他的低語像毒蛇的信子,舔舐過我的聽覺神經(jīng)。
說完,他直起身,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工作,露出疲憊而滿足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