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yuǎn)的東方,群山連綿如龍脊橫臥于大地之上,云霧終年繚繞,
仿佛天地之間留下的最后一道神秘帷幕。其中一座青山,高聳入云,
峰頂常年隱沒于雪白的霧氣之中,宛如仙人居所,世人稱之為“忘歸嶺”。這名字由來已久,
傳說曾有修行者登頂三日未歸,再現(xiàn)身時已白發(fā)蒼蒼,言自己不過小憩片刻,
然世間竟已過百年。自此之后,凡人不敢輕言登頂,只敢在山腳遙望,焚香禱告。而山腳下,
有一村落,依溪而建,屋舍錯落,炊煙裊裊,名為“柴煙村”。村子不大,百戶人家,
皆以砍柴為生。清晨雞鳴未歇,男人們便扛起柴斧,背著竹簍,踏著露水走上山路。
婦女則在灶前煮粥,孩童赤腳奔跑于田埂之間,笑聲回蕩在山谷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生活如溪水般平靜流淌,無人問天外之事,也無人想過離開這片世代棲居的土地。
在這村落東頭第三戶低矮的土屋中,住著一位少年,名叫阿樵。他生得瘦削,膚色微黑,
眉目清秀卻總低垂著,像是怕驚擾了什么。自幼父母雙亡,由年邁的祖母一手拉扯長大。
祖母姓陳,村中喚她“陳婆”,年近七旬,背已佝僂,雙眼渾濁,卻仍每日坐在門前藤椅上,
望著山路,等那熟悉的身影歸來。阿樵從不與人爭搶,也不愛說話。
別的少年上山總愛結(jié)伴而行,談笑風(fēng)生,他卻獨來獨往,腳步輕緩,仿佛怕踩疼了落葉。
他砍柴時也不急,常停下來看一片葉子如何隨風(fēng)旋轉(zhuǎn)落地,
聽一只山雀如何在枝頭啼鳴三聲后飛走。村人見了,便搖頭笑:“這孩子,砍柴不為生計,
倒像修行?!笨砂㈤圆⒉辉谝膺@些議論。他只知道,每當(dāng)他踏入山林,
心中便有一種奇異的安寧,仿佛整座山都在輕聲與他對話。風(fēng)是言語,溪是歌聲,
松針落地的聲音,是他最熟悉的節(jié)奏。那一日,秋意正濃。天剛破曉,東方泛起魚肚白,
薄霧如紗,纏繞在山腰之間。阿樵照例起身,草草吃了碗米粥,披上舊麻衣,背上竹簍,
扛起那柄用了多年的柴斧。斧刃雖鈍,卻磨得發(fā)亮,像是被歲月一遍遍擦拭過的心?!鞍⑵牛?/p>
我去了?!彼p聲道。陳婆坐在藤椅上,瞇著眼點頭:“早去早回,莫貪山路?!薄班?。
”他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出門。晨光灑在他肩頭,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根細(xì)線,
連接著他與這個即將消逝的世界。***阿樵沿著熟悉的山道緩步而上,
腳下是層層疊疊的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諝馇遒瑤е芍c腐葉混合的氣息。
山風(fēng)拂面,吹動他額前碎發(fā),也送來遠(yuǎn)處溪流的潺潺聲。走到半山腰,他照例停下歇息,
坐在一塊青石上,取出水囊喝了一口。目光掃過四周,忽然一怔——前方溪畔,
一株古松橫臥于地,粗壯的樹干如屋柱般盤踞,枝葉枯黃,似已死去多年。
但這樹……他從未見過。柴煙村世代砍柴,哪一棵樹的位置他不熟悉?這棵巨松,
分明不該在此。他站起身,走近細(xì)看。樹皮皸裂如龍鱗,上面布滿歲月刻痕。就在樹根處,
一道裂縫悄然張開,深不見底。更奇異的是,那裂縫中竟透出微弱光芒,如螢火流轉(zhuǎn),
忽明忽暗。阿樵心頭一跳,下意識后退半步。就在這時,那光忽然凝聚,
竟在樹皮上浮現(xiàn)出幾個字跡,墨色幽深,似由光寫成:“三日入夢,千年歸塵?!痹捯粑绰洌?/p>
一陣清風(fēng)拂面而來,帶著桃香與檀木的氣息。耳畔忽有低語響起,縹緲如煙:“來者非俗,
可入此門?!甭曇糨p柔,卻不容置疑。阿樵猛地回頭,身后空無一人。只有風(fēng)穿過林間,
樹葉簌簌作響。他再看向那古松,只見裂縫緩緩擴(kuò)大,青石地面竟如水波般蕩漾,
一條幽深小徑自樹腹中延伸而出,直通山腹深處。兩側(cè)石壁泛著淡淡青光,刻滿古老符文,
似篆非篆,似梵非梵,每一個符號都仿佛蘊(yùn)含著某種沉睡的力量?!斑@……是真的嗎?
”阿樵喃喃。他握緊柴斧,指節(jié)發(fā)白。理智告訴他應(yīng)轉(zhuǎn)身離去,
可心底卻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那是自幼便埋藏在他靈魂深處的好奇,
是對未知世界的渴望?!叭粑也贿M(jìn),是否會后悔一生?”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
已邁步踏入小徑。***小徑蜿蜒向下,越走越暗。四壁皆為青石,符文隨腳步亮起,
如同星辰次第點亮。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靜謐,連心跳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阿樵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柴斧緊握在手,既是依靠,也是勇氣的象征。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忽然一亮?;砣婚_朗。眼前竟是一片無邊桃林!桃花盛開如海,
粉紅與雪白交織,花瓣隨風(fēng)飄舞,落在溪水上,隨波逐流。溪水清澈見底,
水底鋪滿五彩卵石,幾只白鹿低頭飲水,通體雪白,角如玉枝,見人不驚,反而抬起頭,
眸光溫潤,似曾相識。阿樵怔立原地,幾乎不敢呼吸?!斑@是……哪里?
”他伸手接住一片落花,花瓣柔軟,香氣沁人心脾。他低頭看腳下的土地,松軟如毯,
草葉間竟有微光閃爍,如同夜星墜落人間。忽然,林中傳來腳步聲。一位老者緩步而出。
他須發(fā)皆白,卻面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手持一根青竹杖,衣袍素凈,似麻非麻,
隨風(fēng)輕揚,竟不沾塵埃。老者望著阿樵,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來了。
”阿樵大驚,脫口而出:“您……認(rèn)識我?”老者未答,只輕輕搖頭,
目光深邃如古井:“我等你三百年矣?!薄叭倌??!”阿樵幾乎失聲,
“我不過是個砍柴少年,十六歲,父母早亡,祖母尚在……我何來前緣?”老者緩緩走近,
竹杖點地,發(fā)出清越之聲:“緣起非由年歲,而由心念。你心中有‘問’,
故能見門;你心中無懼,故能入門?!卑㈤哉。粫r不知如何回應(yīng)。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柴斧,忽然覺得它如此平凡,又如此珍貴?!案覇柷拜?,此為何地?
”他終于開口,聲音微顫。老者抬手一指桃林深處:“此乃‘時隙’。”“時隙?
”“非人間,亦非仙界,是歲月遺忘的縫隙。時間在此處不再線性流淌,而是隨人心念流轉(zhuǎn)。
有人入此一日,世間已過百年;有人停留三日,外界卻已千年。
”阿樵聽得心神劇震:“那……我若離去,會怎樣?”“你終將離去?!崩险叩?,
“但歸來之時,你所熟知的一切,或許早已化為塵土。”阿樵猛地抬頭:“我不信!
我祖母還在等我回家!我若三日不歸,她會急瘋的!”老者凝視著他,
眼中閃過一絲悲憫:“你可知,你踏入此地的那一刻,對你而言是‘現(xiàn)在’,對世間而言,
已是‘未來’的開端?”阿樵怔然。風(fēng)拂過桃林,花瓣紛飛如雨。良久,
他低聲問:“那……我能留下嗎?”老者搖頭:“你非此世之人。三日已盡,當(dāng)歸。
”“可我才剛明白些許道理……我還什么都沒學(xué)會……”阿樵聲音哽咽。
老者輕嘆:“道不在久留,而在頓悟。你所得,已勝千年修行?!闭f罷,他轉(zhuǎn)身:“隨我來。
”***他們在桃林深處結(jié)廬而居。茅屋三間,竹籬圍院,門前一溪,屋后一松。
屋內(nèi)陳設(shè)極簡:一張木榻,一案古卷,一爐香,一盞燈。老者自稱“守時人”,
職責(zé)便是守護(hù)這“時隙”之門,引有緣者入夢,送覺悟者歸塵。
他每日教阿樵識星象、讀古卷、聽風(fēng)辨氣。第一日清晨,天未亮,老者便喚他起身?!白?。
”阿樵依言盤膝而坐于院中青石上?!伴]眼?!彼]眼?!奥牎!逼鸪?,只有風(fēng)聲。漸漸地,
他聽見松濤如語,溪水如歌,鳥鳴如詩。再后來,他仿佛聽見大地的脈動,聽見星辰的低吟,
聽見時間本身在耳邊緩緩流淌?!办o坐觀心?!崩险叩溃靶娜糁顾?,萬象自現(xiàn)。
”阿樵睜開眼,眼中已有不同。第二日,老者帶他走入桃林深處?!澳憧催@花。
”一朵桃花正從枝頭飄落?!八鼮楹温洌俊薄帮L(fēng)起?!薄帮L(fēng)為何起?”“因氣動。
”“氣為何動?”阿樵沉默。老者輕撫樹干:“草木有靈,一葉一花,皆含道意。它們生,
非為取悅?cè)搜?;它們落,亦非因風(fēng)無情。生死循環(huán),本就是道?!卑㈤远紫律?,
拾起那片花瓣,輕輕放在掌心。忽然,他感到一絲暖意自指尖蔓延至心間。
“我……好像懂了。”他喃喃。第三日夜里,他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化作一縷清風(fēng),
掠過千山萬水。他看見城郭更迭,王朝興衰,戰(zhàn)火起落,百姓流離。
他看見孩童在廢墟中哭泣,母親抱著死去的孩子跪地哀嚎;他看見帝王登基大典,萬民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