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鑾駕殺氣騰騰直沖長春宮,宮人遠遠看見,連滾爬爬地想先跑去報信,被蕭珩帶來的侍衛(wèi)直接按住。
長春宮宮門依舊關(guān)得嚴實。
里面不再是隱約的聲響,而是清晰無比的熱鬧喧嘩。
“幺雞!”
“碰!”
“等等!我胡了!邊三萬!給錢給錢!”
“哎呀李才人你怎么又點炮!”
“手氣太好沒辦法哈哈哈……”
蕭珩站在宮門外,臉色鐵青。
這些聲音,有他熟悉的妃嬪的,有陌生的低階宮妃的,混雜在一起,那股狂熱興奮勁兒,是他從未在這些端莊守禮的女人身上見過的。
而其中最大聲、最嘚瑟的那個,毫無疑問,就是他那“投湖后性情大變”的貴妃!
“給、朕、把、門、踹、開!”蕭珩從牙縫里擠出命令。
侍衛(wèi)上前,一腳狠狠踹在華麗宮門上!
“砰”的一聲巨響,宮門洞開!
院內(nèi)景象,毫無遮掩地撞入蕭珩和一眾隨從眼中。
只見殿檐下,一張怪模怪樣的桌子圍滿了人,桌上堆滿了玉石做的方塊塊和金銀錁子。他的德妃、賢妃、王美人、李才人……好幾個妃嬪圍坐一圈,個個挽著袖子,面露紅光,眼睛死死盯著手里的玉牌。
而正對著宮門主位上的那個女人,不是木葉詩是誰?
她沒穿宮裝,只松松套了件緋色常服,一只腳還踩在凳子上,面前堆的錢最多,她正眉開眼笑地把最后一錠銀子攬到自己面前,嘴里嚷嚷著:
“承讓承讓!各位妹妹明日請早,咱們再戰(zhàn)三百回……合……”
她的話音,在撞見門口那尊黑面煞神時,戛然而止。
滿殿的狂熱歡呼和洗牌聲也瞬間凍結(jié)。
所有妃嬪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臉上的笑容僵住,血色唰地褪去,驚恐萬狀地看著門口盛怒的皇帝。
時間仿佛靜止。
木葉詩也愣了一秒,目光從皇帝那張俊美卻扭曲的臉,掃向他身后目瞪口呆的侍衛(wèi)太監(jiān)。
隨即,在死一般的寂靜和無數(shù)道“完了完了”的目光中,眾目睽睽之下,只見他們那位投湖后變得極其不靠譜的貴妃娘娘,慢條斯理地把踩在凳子上的腳放下來,拍了拍衣擺,然后……
她對著皇帝,露出了一個無比自然的、甚至帶著點“你怎么才來”的嫌棄表情,小手一伸,指了指旁邊一個小板凳。
“皇上,”她聲音清脆,帶著剛贏錢的愉悅尾音,響徹落針可聞的宮殿,“要打牌啊?”
她頓了頓,在皇帝幾乎要噴火的死亡注視下,笑瞇瞇地、一字一句地補完了后半句:
“得排隊?!?/p>
皇帝一走,長春宮那口繃緊的氣兒才算徹底松下來。
德妃腿一軟,直接癱在繡墩上,拿著絲帕猛擦額角的冷汗。
賢妃捂著心口,臉色還沒緩過來,喃喃道:“嚇、嚇死臣妾了……”王美人更出息,直接蹲下去滿地找她剛才嚇掉的玉牌。
唯有木葉詩,沒事人一樣,把皇帝“貢獻”的那十顆金瓜子撥得嘩啦響,眉開眼笑:
“哎呀呀,陛下真是好人,來就來嘛,還帶什么禮物……見者有份見者有份,來,德妃妹妹一顆,賢妃妹妹一顆,王美人……誒,你蹲地上干嘛呢?趕緊的,分錢了!”
她把金瓜子塞到幾人手里,冰涼的觸感終于讓幾位妃嬪回了魂。
德妃看著手里那顆金燦燦的瓜子,感覺像燙手山芋:
“娘娘……這、這陛下剛才那意思……”
“安啦安啦,”
木葉詩渾不在意地擺手,已經(jīng)開始重新碼牌。
“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咱們該吃吃該喝喝,遇事別往心里擱。洗牌洗牌!剛才那把不算,重來重來!春曉,點心呢?趕緊續(xù)上!”
賢妃捏著金瓜子,猶豫道:
“可是娘娘,三日后太后那邊……”
“太后怎么了?”
木葉詩摸起一張牌,瞇著眼看,
“太后也是人,是人就需要娛樂。放心吧,本宮出馬,一個頂倆!保證讓太后老人家樂得合不攏嘴,從此愛上這項有益身心的活動!東風!”
她這盲目樂觀的態(tài)度,莫名地感染了另外三人。
想想也是,貴妃連皇帝都敢懟,還讓他乖乖坐下打牌輸了錢,對付太后……好像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主要是,牌癮它勾人?。?/p>
王美人爬回座位,小心翼翼地問:“那……娘娘,咱們還打嗎?”
“打!為什么不打?”
木葉詩眼睛一瞪,
“皇帝老子來了也得講基本法!說好的決戰(zhàn)到天亮,差一圈一局一顆金瓜子都不算完!趕緊的,摸牌!”
稀里嘩啦的洗牌聲再次響起,雖然不如之前熱烈,但終究是又續(xù)上了。
恐懼過后,一種奇異的興奮感在幾人之間蔓延——她們可是跟皇帝打過麻將還贏了他錢的人!雖然主要是貴妃贏的,但四舍五入,她們也參與了!這牛逼夠她們偷偷回味半輩子了!
于是,長春宮的麻將聲,在短暫的沉寂后,再次頑強地響了起來,并且比之前更多了幾分“咱們可是見過大世面”的淡定(?)。
接下來的兩天,木葉詩也沒閑著。太后那可是終極BOSS,得做好萬全準備。
她先是拉著春曉和幾個手巧的宮女,加班加點又趕制了一副麻將牌。
這次用的不是白玉,而是選了些色澤溫潤、質(zhì)地細膩的暖玉和墨玉,顏色搭配更柔和,適合老年人審美。
牌面也刻得更大更清晰些。
然后又精心設(shè)計了“教學(xué)方案”。
怎么由淺入深地講解規(guī)則,怎么讓太后體會到胡牌的快樂而不是挫敗感,甚至連“如何科學(xué)地給太后喂牌才能不露痕跡”都做了戰(zhàn)術(shù)推演。
她還特意準備了太后喜歡的香茗和幾樣軟糯好克化的點心,務(wù)求讓麻將體驗達到極致。
德妃賢妃等人這兩天也沒少往長春宮跑,美其名曰“幫娘娘參詳參詳”,實則過足牌癮,順便對貴妃娘娘的膽大包天(和牌技)有了新的認知。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
給太后請安解悶的日子到了。
慈寧宮的氣氛和長春宮截然不同。
熏香是沉靜的檀香,宮女太監(jiān)走路悄無聲息,連咳嗽都得捂著嘴。
太后半倚在軟榻上,確實有些精神不濟的模樣,眉宇間帶著點病后的倦怠和煩悶。
皇帝蕭珩居然也在,正坐在下首陪著說話,表情是一貫的沉穩(wěn)孝順,只是看到木葉詩帶著幾個妃嬪,身后太監(jiān)還抬著個用錦緞蓋著的東西進來時,眼神微不可查地閃了一下。
木葉詩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聲音比平時柔和了八個度:
“臣妾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聽聞太后鳳體欠安,臣妾心中擔憂,特來陪伴,愿能為太后解憂。”
太后抬了抬眼,語氣淡淡:
“貴妃有心了。哀家只是老了,精神不濟,沒什么大礙?!?/p>
她目光掃過后面低眉順眼的德妃賢妃,“都起來吧?!?/p>
蕭珩開口,聲音平穩(wěn):“貴妃,你說有法子為母后解悶,不知是何法子?”
木葉詩讓太監(jiān)把東西放下,親手揭開錦緞,露出那張?zhí)刂频哪衽衤閷⒆篮蛢筛贝a放整齊的玉牌。
太后微微蹙眉:“這是何物?”
“回太后,此物名曰‘麻將’,是一種益智健腦的手部活動,亦是一種游戲?!?/p>
木葉詩笑吟吟地開始她的表演,“由四人同玩,通過摸牌、出牌、組合,能活動手指,鍛煉思維,防止……呃,延緩頭腦衰老,最是適合修養(yǎng)身心時玩耍?!?/p>
防止頭腦衰老?太后眉頭蹙得更緊了。
蕭珩輕咳一聲,瞥了木葉詩一眼。
木葉詩立刻找補:
“當然,太后鳳儀萬千,智慧淵深,自然用不著防止。但這游戲趣味盎然,常玩能令人心情愉悅,笑口常開,心情好了,鳳體自然安康得更快?!?/p>
太后似乎被“趣味盎然”和“笑口常開”打動了一點,神色稍霽:
“哦?如何玩法?”
木葉詩立刻上前,拿出那副特意準備的大字牌,開始耐心講解。
她語速不快,聲音清脆,解釋得深入淺出,還時不時穿插點小笑話,比如“這‘幺雞’啊,其實就是小鳥,可愛吧?”“‘發(fā)財’多吉利,太后您摸到肯定手氣旺!”
德妃和賢妃在一旁緊張地看著,手心冒汗。
蕭珩坐在一旁,端著茶盞,看似隨意,實則注意力全在木葉詩身上。
他倒要看看,這女人怎么能把太后也拉下水。
太后起初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但隨著規(guī)則慢慢清晰,她渾濁的眼睛里漸漸露出點感興趣的光。
人老了,整日枯坐確實無聊,這新玩意兒聽著倒是新鮮。
“聽起來倒有幾分意思?!碧缶従彽?。
木葉詩立刻打蛇隨棍上:
“光聽無趣,太后不如親自試試?臣妾和德妃、賢妃妹妹陪您玩兩圈?很簡單,一學(xué)就會?!?/p>
太后猶豫了一下,看向皇帝。
蕭珩放下茶盞,微笑道:
“母后若覺得有趣,玩玩也無妨,就當消遣?!?/p>
有了皇帝首肯,太后這才點了點頭。
宮人立刻上前,將麻將桌抬到太后軟榻前合適的位置,又搬來繡墩。
木葉詩、德妃、賢妃三人小心翼翼地坐下。第一圈,主要是教學(xué)局。
木葉詩一邊打,一邊不停地講解,德妃和賢妃也努力配合,打出各種簡單牌型給太后看。
太后年紀大了,學(xué)得慢些,但架不住木葉詩教得耐心(且瘋狂喂牌)。
“太后,您看,您這樣……再這樣……是不是就‘胡’了?”
木葉詩驚喜地指著太后的牌。
太后瞇著眼看了看,好像……還真是?
她試探著把牌推倒。
“胡了!太后胡牌了!”
木葉詩立刻捧場地歡呼起來,“第一把就胡牌!太后您真是天賦異稟!臣妾學(xué)了三天才胡第一把呢!”
德妃賢妃也趕緊跟著夸:
“太后真厲害!”“臣妾自愧不如!”
太后看著自己推倒的牌,又看看周圍人真心(?)實意的夸獎,蒼老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真切的笑意,那點病容都似乎被沖淡了些。
“是嗎?呵呵……這倒是有點意思?!?/p>
她聲音都輕快了些。
蕭珩在一旁看著,眼底掠過一絲驚訝。
他這母后平日里最是嚴肅端重,難得見她如此開懷。
有了第一次胡牌的快樂體驗,太后興趣大增。
第二圈、第三圈……教學(xué)局漸漸變成實戰(zhàn)局。
太后越來越上手,雖然還是需要木葉詩從旁提點,但已經(jīng)能自己判斷吃碰了。
慈寧宮里,不再是死氣沉沉的寂靜。
“碰!”
“吃!”
“哎呦,又讓太后您胡了!”
“呵呵,承讓承讓?!?/p>
“太后手氣太旺了,臣妾輸?shù)枚家斞澴恿?!?/p>
木葉詩插科打諢,德妃賢妃努力捧哏,太后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甚至偶爾還會因為摸到一張好牌而露出孩子般的得意表情。
蕭珩看著這其樂融融(?)的畫面,看著母后久違的笑臉,再看著那個穿梭在牌桌前,一會兒給太后喂茶,一會兒夸張地哀嘆自己輸慘了的木葉詩,心情復(fù)雜難言。
這女人……居然真的做到了。
最后,太后玩得有些累了,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這麻將,確實有趣?!?/p>
太后接過宮女遞上的參茶,喝了一口,臉上帶著運動后的紅潤。
“比聽戲有意思,動腦子,也不累人。貴妃,你有心了?!?/p>
木葉詩立刻乖巧道:
“能博太后一笑,是臣妾的福分。太后若喜歡,臣妾日后常來陪您玩?!?/p>
“好,好?!?/p>
太后顯然很高興,甚至對皇帝說,“皇帝,后宮姐妹正該如此和睦相處,找些正經(jīng)樂子,甚好。”
蕭珩:“……”打麻將算正經(jīng)樂子?母后您是不是對“正經(jīng)”有什么誤解?
但他面上還是應(yīng)道:“母后說的是?!?/p>
太后又賞了木葉詩一些綢緞首飾,連帶著德妃賢妃也得了些小賞賜。
三人謝恩退出慈寧宮。
一出宮門,德妃和賢妃幾乎同時長出了一口氣,后背都汗?jié)窳恕?/p>
“娘娘!您可嚇死臣妾了!”
賢妃拍著胸口。
木葉詩卻掂量著太后賞的翡翠鐲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怕什么?本宮出馬,萬事搞定!看見沒?以后咱們打麻將,那就是奉旨娛樂,太后的意思!”
她扭了扭脖子,大手一揮:
“走!回長春宮!為了慶祝本次慈寧宮出征大獲全勝,本宮請客,咱們再開三桌!打通宵!”
德妃、賢妃:“……”娘娘,您的精力是不是太旺盛了點?
而慈寧宮內(nèi),蕭珩還沒走。
太后看著他,忽然笑了笑:
“皇帝,這個木貴妃,倒是和從前不大一樣了?;顫娏诵餐τ幸馑??!?/p>
蕭珩目光微動,應(yīng)道:
“是有些不同?!焙沃故怯行??
“后宮冷清了這么多年,有點新鮮動靜也好?!?/p>
太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皇帝一眼。
“只要不出格,由著她們?nèi)グ?,總比整日死氣沉沉、想著些陰私算計強?!?/p>
蕭珩沉默片刻,躬身道:“兒臣明白了?!?/p>
當他走出慈寧宮,聽著遠處隱約似乎又傳來長春宮方向的洗牌聲時,竟覺得那聲音似乎沒那么吵了。
他負手而立,望著長春宮的方向,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木葉詩……
朕倒要看看,你還能把這后宮,攪成什么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