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無邊無際的冰冷,像是沉在萬載不化的玄冰深處,每一寸骨頭縫里都滲著刺骨的寒意,又像被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扎穿了皮肉,尖銳的劇痛在四肢百骸里瘋狂流竄、爆裂。林玥的意識就在這冰火兩重天的煉獄里沉浮、掙扎。她感覺自己像一片被狂風撕扯的落葉,在混沌的漩渦里打著轉(zhuǎn),無數(shù)的光影碎片、嘈雜聲響、刺鼻氣味瘋狂地沖擊著她脆弱的神識。
救護車凄厲的鳴笛聲,忽遠忽近,撕扯著耳膜,混雜著人群驚恐的尖叫、輪胎摩擦地面的刺耳銳響,最后是那一聲沉悶得令人心臟驟停的、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碎裂的轟然巨響!緊接著,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劇痛……
消毒水的刺鼻氣味霸道地鉆入鼻腔,濃烈得讓她胃部痙攣。眼前是刺眼、晃動、帶著冰冷金屬質(zhì)感的無影燈光,像無數(shù)把手術(shù)刀懸在頭頂。耳邊是儀器單調(diào)而急促的“滴滴”聲,如同催命的鼓點。一張張戴著藍色口罩、只露出焦灼眼睛的臉在她模糊的視野里晃動,嘴唇開合,說著她聽不清也聽不懂的話語,只有那些眼神里的沉重和憐憫,像石頭一樣壓下來……
“血壓還在掉!”
“準備腎上腺素!”
“家屬……通知家屬了嗎?”
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無邊的冰冷和儀器刺耳的蜂鳴中搖曳,最終被一股更龐大、更混亂、更原始的洪流徹底吞沒。
黑暗。粘稠、沉重、帶著鐵銹般濃重腥氣的黑暗,包裹著她。
然后是光。
不是無影燈那種刺目的白光,而是渾濁的、昏暗的、帶著塵埃飛舞軌跡的光線,從高處一個破洞里吝嗇地透進來,勉強勾勒出一個低矮、破敗空間的輪廓。腐朽的木頭混合著陳年灰塵、動物糞便和一種……濃得令人作嘔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腥味?
林玥猛地吸了一口氣,想要擺脫這令人窒息的混雜氣味,卻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喉嚨火燒火燎的疼,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的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她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而晃動。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蜷縮著。身下是冰冷、堅硬、凹凸不平的泥地,硌得她渾身生疼。周圍是粗糙的、布滿蛛網(wǎng)和霉斑的土坯墻。頭頂是幾根歪斜、布滿蟲蛀痕跡的椽子,支撐著同樣破敗、漏著幾個不規(guī)則窟窿的屋頂。幾縷微弱的灰白光柱,正從那些窟窿里斜斜地投射下來,照亮了空氣中懸浮翻滾的、細密的塵埃。
這里……是哪里?
廢棄的工棚?還是某個被遺忘的影視城角落?她最后的記憶,是下班路上那輛失控沖上人行道的大貨車刺眼的遠光燈,和身體被狠狠拋飛時那瞬間的失重感……
“嘶……”她試著動了一下手指,尖銳的刺痛立刻從指尖蔓延到手臂,伴隨著一種陌生的、深入骨髓的虛弱感。她這才驚覺,自己身上穿著一件完全不屬于她的、粗糙破爛、散發(fā)著餿味和汗臭的麻布衣服,又短又小,緊繃繃地裹在身上,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滿了青紫的淤痕、結(jié)痂的血口子,還有被蚊蟲叮咬后紅腫的包塊,觸目驚心。腳上連鞋子都沒有,只有一層厚厚的、黑乎乎的泥垢覆蓋著腳趾和腳背。
怎么回事?誰給她換了衣服?為什么全身都是傷?她不是在醫(yī)院嗎?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掙扎著想坐起來,想弄清楚這詭異的處境,身體卻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牽扯著無處不在的傷痛,帶來一陣陣眩暈和惡心。
就在她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撐起上半身,試圖環(huán)顧四周時——
“啪嗒!”
一團濕冷、粘膩、帶著濃重土腥味的泥巴,結(jié)結(jié)實實、毫無預(yù)兆地砸在了她的左臉頰上!冰涼的泥點四濺,有些甚至飛進了她微張的嘴里,帶來一股令人作嘔的土腥和腐敗的草根味道。
“哈哈哈!砸中了!傻姑變泥猴咯!”一個孩童尖利、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嘲弄的聲音,從破廟那扇歪斜的、幾乎快要散架的廟門外傳來。
林玥整個人都僵住了。
臉頰上冰涼的泥漿正順著皮膚滑落,留下一道道骯臟的痕跡。嘴里那股惡心的土腥味讓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羞辱、憤怒、驚愕、還有深不見底的茫然,瞬間在她胸腔里炸開!她猛地轉(zhuǎn)過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聲音的來源!
破廟門口,幾個穿著同樣粗糙破爛、面黃肌瘦的村童正擠在那里。為首一個拖著鼻涕、缺了顆門牙的男孩,手里還捏著一團濕泥巴,正得意洋洋地咧著嘴大笑,臉上是純粹的、發(fā)現(xiàn)新奇玩具般的殘忍快意。他身邊幾個稍小的孩子也跟著起哄,拍著手,蹦跳著,嘴里亂七八糟地喊著:
“傻姑!泥巴好吃嗎?”
“再砸她!讓她跳舞!”
“看她那傻樣!哈哈哈!”
林玥的怒火“騰”地一下沖到了頭頂!她是誰?她是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在CBD寫字樓里擁有獨立辦公室,手下管著十幾號人的項目主管林玥!現(xiàn)在居然被一群野孩子用泥巴砸臉,還被如此肆無忌憚地羞辱?!
“滾開!”她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屬于成年女性的、帶著壓抑不住憤怒的呵斥!這聲音雖然因為喉嚨的干澀疼痛而顯得怪異,但那語氣里的冰冷和威嚴,卻與她此刻臟污瘦小的外形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門口的笑聲戛然而止。
那幾個村童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臉上的得意和嘲弄瞬間凝固,變成了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那個砸泥巴的男孩更是瞪大了眼睛,捏著泥巴的手都忘了放下,似乎完全沒料到這個只會傻笑挨打的“傻姑”會突然發(fā)出這樣……“兇”的聲音?
然而,就在林玥怒視著他們,準備再次開口斥責這惡劣行徑的瞬間——
一股龐大、混亂、帶著強烈血腥味和極致恐懼的記憶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預(yù)兆地、狂暴地沖進了她的大腦!
冰冷的雨夜,破碎的窗欞,搖曳的燭光下閃爍的刀鋒!
飛濺的、溫熱的血珠,噴濺在臉上!
高大身影的倒下,爬行,身后拖曳的、粘稠蜿蜒的血痕!
冰冷帶血的手指撫過臉頰,留下那道永不褪色的烙?。?/p>
那雙至死圓睜、空洞絕望、死死盯著她的眼睛!
“找你師祖……”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村婦驚恐的尖叫:“她瘋了!”
孩童的哄笑和飛來的石塊!
饑餓,啃食沾滿泥土和污物的冷硬窩窩頭……
蜷縮在廢墟角落,空洞地傻笑……
“傻姑……”
“傻姑……”
“傻姑……”
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刺耳的聲音、刺鼻的氣味、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懼,如同無數(shù)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反復(fù)地燙烙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這些記憶是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真實、如此沉重,帶著原主殘留的、深入骨髓的絕望和麻木,瞬間壓垮了她剛剛?cè)计鸬膽嵟?/p>
“呃啊——!”林玥猛地抱住自己的頭,發(fā)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嘶嚎!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眼前陣陣發(fā)黑,所有的感官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記憶海嘯徹底淹沒、攪碎!
那些屬于“林玥”的認知、身份、現(xiàn)代社會的記憶,在這股原始、血腥、充滿絕望的洪流沖擊下,如同沙灘上的城堡,瞬間土崩瓦解!
臉頰上冰冷的泥漿還在滑落,嘴里那股惡心的土腥味更加清晰。門外那幾個村童短暫的驚愕過后,似乎被她的嘶嚎和痙攣嚇住了,但很快,更大的哄笑聲爆發(fā)出來!
“哈哈哈!嚇傻了吧!”
“看她又抽風了!像條蟲子!”
“傻姑就是傻姑!裝什么兇!”
那缺門牙的男孩似乎為了找回剛才被那聲呵斥嚇到的場子,膽子又壯了起來,他得意地揚起手,將手里那團濕泥巴,用更大的力氣,狠狠地向蜷縮在地、痛苦抱頭的林玥砸來!
這一次,泥巴團帶著風聲,目標明確地砸向她的額頭!
就在泥巴即將砸中的那一剎那,一種烙印在身體最深處、源于無數(shù)次被欺凌而形成的本能反應(yīng),徹底接管了這具身體!
林玥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在泥巴即將臨頭的瞬間,極其突兀地、僵硬地向上扯動!一個空洞、麻木、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笑容,像一張劣質(zhì)的面具,瞬間覆蓋了她所有的痛苦和憤怒!嘴角咧開,露出細小的牙齒,喉嚨里同時發(fā)出一連串干澀、破碎、毫無意義的音節(jié):
“嘻…嘻嘻嘻……”
她的身體也本能地蜷縮、扭動,做出一個笨拙的、像是在躲避又像是在打滾的動作,雖然依舊被泥巴擦中了額角,留下骯臟的痕跡,卻避開了正面的重擊。
那空洞的笑聲在破敗的廟宇里回蕩,混合著門外孩童更響亮的嘲笑,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林玥——或者說,此刻這具身體里那個剛剛蘇醒、還殘留著現(xiàn)代人意識的靈魂——的心臟。
泥巴冰冷的觸感和惡心的氣味粘在額角。嘴里殘留的土腥味混合著原主記憶里濃重的血腥氣。孩童肆無忌憚的嘲弄如同魔音灌耳。而臉上這張不受控制、自動掛上的、僵硬麻木的“傻笑”面具,更是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和窒息!
一個冰冷、殘酷、卻又清晰得如同驚雷般的事實,在她混亂不堪的意識深處轟然炸響,帶著徹骨的寒意和荒謬絕倫的驚悚感,瞬間凍結(jié)了她所有的掙扎:
她,林玥,一個現(xiàn)代社會的職場精英,在車禍之后,靈魂竟然……附身到了這個名叫曲靈素、被所有人喚作“傻姑”、身世凄慘、處境卑微、渾身是傷、蜷縮在破廟角落的……小女孩身上!
她成了《射雕英雄傳》里,那個命運悲苦、瘋瘋癲癲的龍?zhí)捉巧倒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