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凡骨不斷退去,山門前逐漸安靜。
接連測出十?dāng)?shù)黃骨后,場上的氣氛開始逐漸轉(zhuǎn)向緊張——
黃骨雖低,但已具入門資格,此刻皆被接引至山道一側(cè),由黃衣弟子護(hù)送入側(cè)殿等候第二關(guān)試煉。
而在另一側(cè),人數(shù)極少的玄骨之列則單獨排列,每出現(xiàn)一人,便引發(fā)一陣竊語。
突然,測骨羅盤前再度泛起靈光,一對童男童女緩步上前。
那童女肌膚勝雪,眸光清澈,一上場便吸引不少人目光。她正是董香。
她靜靜走到羅盤前,毫無猶豫地將手覆上。
“——轟!”
羅盤之上驟然閃現(xiàn)耀眼青金靈光,一股磅礴靈壓轟然散開,周圍黃衣弟子瞬間退后一步,連遠(yuǎn)處幾位內(nèi)門代表都神色一變。
測骨弟子怔了一息,隨即驚聲高呼:
“二品地靈骨!??!”
全場嘩然!
地靈骨——不知多少年才出一位,乃天賦與潛力皆近頂尖之靈骨。
齊觀子眼中驟然亮起光彩,連連頷首:
“好,好,好……不愧我幻仙門今日機緣。”
他一揮袖,直接道:
“此子天賦卓絕,無需參加后續(xù)試煉,直接入外門?!?/p>
話音落下,四峰代表果然如火藥桶瞬間炸開。
趙崇云最先踏前一步,笑嘻嘻道:
“這小妹妹眼神清澈,骨中帶火,我六道峰極擅體術(shù),最適你這等靈骨修行,不如來我這吧?”
林靜語冷哼一聲:
“靈骨太純,反而最易走火入魔,你那‘六道混元’若用不得法,恐毀她根本。”
“我絕情峰,心法專修元神清凈之術(shù),保她魂骨兩清,才最適合?!?/p>
胡景行眉目一凝,冷聲插話:
“斷劍峰不說虛的,講究實打?qū)嵉膶嵙?。地靈骨若沉于清修,豈不可惜?來我峰,我教她以力證道,百年之內(nèi)踏入第三境界,也不是奢望?!?/p>
何修遠(yuǎn)依舊溫文爾雅,搖著折扇笑道:
“你們吵什么,她都還沒說話。小師妹,還請自行選擇,莫被幾句空話蒙蔽了心?!?/p>
場中再起騷動。
齊觀子微微皺眉,沉聲開口:
“此女天賦極高,各峰爭奪亦屬常理。既如此,便由她自己決定去向?!?/p>
話音一落,董香微微愣住,眼神在幾人間徘徊,不知如何抉擇。
這時,一道熟悉卻淡淡疲倦的聲音傳來——
“香兒。”
董香抬頭望去,是六元門的老道。
他神色平淡,目光深遠(yuǎn):
“你天賦極高,修行之路須看根性與方向?!?/p>
“這四峰之中,最適合你的,應(yīng)當(dāng)是——歸云峰。”
董香乖巧點頭:“是,爺爺。”
隨后便朝何修遠(yuǎn)輕輕福了一禮:
“弟子……愿入歸云峰?!?/p>
何修遠(yuǎn)頓時朗聲大笑,折扇一收,氣質(zhì)溫潤如春:
“好眼光,好眼光——小師妹,這是你做過最對的選擇?!?/p>
四人皆露出幾分失落,林靜語撇嘴不語,胡景行一甩袖,趙崇云嘆了口氣。
董香臨走前,轉(zhuǎn)頭看向尚未測骨的陸離,認(rèn)真說道:
“陸離弟弟,你也別去其他峰啊,要和我一塊進(jìn)歸云峰才好。”
陸離聞言,只是低頭一揖,語氣平淡而禮數(shù)周全:
“董香小姐放心。仙長有恩在上,我自當(dāng)盡力而為?!?/p>
他語罷,輕輕抬眼看著那輝煌奪目的歸云峰方向。
只是——地靈骨,方可擇峰而入;黃靈骨,只能“盡力而為”。
董香離開石臺后,余波未散,場中弟子仍在竊竊私語。
二品地靈骨,哪怕在幻仙門千年招生中也不多見,此刻被四峰瘋搶,齊觀子都親自定奪資格,如何不引發(fā)震動。
而她身后那個布衣男童,也隨之走上石臺。
男童布衣破爛,身材瘦削如雞仔,皮膚有些蒼白,一雙眼藏在陰影下,不卑不亢地走到測骨羅盤前。
黃衣弟子剛要催促,忽然一名外門試煉者小聲說了句:
“他是和地骨女孩一起來的?!?/p>
那聲音雖小,卻瞬間傳遍人群。
“是那個和董香一同來的孩子!那地骨女孩還親昵的稱呼他為弟弟!”
“莫非是靈骨雙杰?”
“不會吧,那小子看著太……普通了,穿得也破爛,看起來都瘦脫相了……但是能和地骨一同前來,難不成真有特殊?”
一時間,不少人屏住了呼吸,隱隱生出一絲期待。
黃衣弟子眉頭微動,也沒吭聲,靜看他動手。
陸離抬手,一掌覆上羅盤,指尖微涼。
靈氣入骨。
下一刻,羅盤之上浮起淡淡黃光,才閃了一瞬,便黯然熄滅,像是蠟燭上的最后一抹火星。
“——四品黃靈骨?!?/p>
聲音平淡。
沒有驚呼,沒有靈光沖天,沒有齊觀子的贊賞,也沒有代表弟子踏前。
寂靜。
空氣仿佛沉了一拍。
片刻后,人群中一陣輕輕的嘆息傳來。
“哎……黃骨。”
“和地骨一起出現(xiàn),結(jié)果只是個下品靈骨……”
“終歸只是走了后門?!?/p>
那黃衣弟子目無表情,抬手一指遠(yuǎn)處山道:
“去那邊站著吧,黃骨弟子列隊,準(zhǔn)備第二關(guān)試煉。”
陸離點頭,一言未發(fā),靜靜收回手掌,轉(zhuǎn)身離開石臺。
他的背影很直,步子沉穩(wěn),仿佛沒聽見任何人言,連目光都沒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但他的拳,卻在袖中緩緩握緊。
站在高臺處的董香愣了一瞬,眼睛轉(zhuǎn)了兩圈,望向那道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困惑地問:
“他怎么去了那里?他不是我的……他為什么不能來歸云峰?”
她聲音不高,但清清楚楚地傳入何修遠(yuǎn)耳中。
何修遠(yuǎn)含笑搖頭,語氣溫和卻帶著疏遠(yuǎn):
“小師妹,那孩子不過四品黃骨,勉強入門罷了?!?/p>
“資質(zhì)低劣,如無奇遇,此生不過第一境界。我們歸云峰講究神魂清澈、資質(zhì)通靈,他入不得?!?/p>
“況且,第二關(guān)未過者……多半活不下來。”
董香眼神一怔,明顯沒想到他會說得如此直白。
她眨了眨眼,看著山道下那日漸模糊的背影,一種奇怪的感覺悄然浮上心頭。
她從小在六元門長大,爺爺疼她,同門敬她,凡事有求必應(yīng)。
她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你與他不是一類人”的分界。
董香忽然抬頭,看了看站在她身邊的何修遠(yuǎn)。
這位歸云峰內(nèi)門天驕,氣質(zhì)儒雅,白衣如雪,腰懸玉佩,笑容溫潤,每一個動作都帶著難以言喻的從容與尊貴。
他說話時,周圍弟子無不垂首聆聽;他轉(zhuǎn)身時,連山風(fēng)都仿佛拂得柔和些許。
豐神如玉,舉止若仙。
她目中不由露出一絲向往與癡迷。
這就是仙門中真正的上位者。
但今日,那位儒雅如風(fēng)的何師兄,那位眾弟子眼中的天驕,親口告訴她:
“以后少和那類人打交道,他們注定不是我們這樣的人。”
而就在山道那邊——
那道布衣少年背影,早已走入黃骨弟子的隊伍之中。
他穿著一身洗得泛白的粗布短衫,肩上衣角已經(jīng)裂開一線。
他的身形瘦削得過分,脖子上浮著淺淺的青筋,像是吹風(fēng)就會倒的野草。
人群中,他不起眼得像塊石頭。
他也從未抬頭,未回頭,只是在最末列的影子里,低低站著,仿佛他本就屬于那里。
董香忽然怔了怔。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拉遠(yuǎn)——
何師兄如琉璃仙人,仿佛天上星辰;
陸離卻像山林中一只瘦小的野雀,風(fēng)一吹就散了。
她第一次意識到,那是她與他之間,真正的差距。
是修為?是出身?是天賦?還是……命。
她不懂,只覺得心里有一點地方微微發(fā)緊,說不清。
一股她未能言說的“拉扯感”,在她童稚的意識中悄然裂開。
她想喊他——像平時那樣喊“陸離弟弟”,讓他也來歸云峰;
可她忽然意識到,旁人會怎么看?何師兄會怎么想?
她低下頭,不知為何,感到一絲羞恥。
她緩緩走近何修遠(yuǎn),略微怯意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道:
“何師兄說得對……他才不是我弟弟,不過就是我的一奴仆罷了?!?/p>
這話說出口,她心里卻忽地有些酸澀,不明所以。
何修遠(yuǎn)笑著點頭,輕輕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這就對了?!?/p>
高臺下,六元子始終未曾說話。
他望著孫女那道乖巧站在何修遠(yuǎn)身邊的身影,眼底終于浮出滿意之色。
“交好歸云峰的天驕,這才是你未來立足之本。”
“至于陸離……”
他低頭看向山道另一側(cè),那個站在人群盡頭,默默無聲的布衣少年。
“他不過是隨手牽來的一條忠犬罷了?!?/p>
“有用,就留;沒用,便殺。”
那邊,陸離站在黃骨弟子之列,靜靜望著前方石階,沒有回頭。
他知道身后發(fā)生了什么,知道董香看了他一眼,知道她問了那句“他怎么去了那里”。
他也聽到了何修遠(yuǎn)的回話。
更聽到了她親口說:
“他不過是我的奴仆罷了?!?/p>
陸離的眼角沒有顫動,心口也沒有一絲波瀾,只有那枚藏在懷中、貼著胸膛的詭骨,正在緩緩發(fā)熱。
像是在回應(yīng)。
他本以為董香天真無邪,和他人并不一樣。
但是這天,他第一次知道:
在這仙門之中,“資質(zhì)”就是命運。
你是地骨,他們爭你、敬你、為你開道;
你是黃骨,他們笑你、輕你、讓你去賭生死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