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走路,可就沒有昨天那么輕松了,昨天是上路第一天,加之需要在五里亭多停一會兒, 到驛站也不遠,解差們不催,就那么由著犯人們慢悠悠走著,順便還能觀察一下誰家送的銀子多,解差們很有經(jīng)驗,從表情和走路速度上,都能琢磨出誰身上有銀子,是有底氣的;誰囊中羞澀,是沒有底氣的!
今日和昨日不同,昨日如果是刻意的懷柔,今天就是刻意的收拾。
上路前幾天把犯人們收拾的服服帖帖,這一路上才能把犯人們搓圓揉扁,不僅會有足夠的油水,還能艷福無邊。
所以,剛開始走不到兩刻鐘,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人挨了鞭子,董霸嘴里罵罵咧咧:“一個個鱉爬一樣,照這個速度,把你們送到西北老子頭發(fā)都白了!若不能在官府規(guī)定的期限內(nèi)到西北,你們這些賤命被罰就被罰了, 老子也是要受罰的!快走!快走!”
“走這么慢?你是故意想讓老子被罰!”
啪,又是一鞭子!
被打的首先是個囚衣里面穿著錦緞長袍的,許是下獄當日沒有來的及換,腳上穿的也是軟緞錦靴,這種打扮,流放隊伍里妥妥的第一份,是曹家五老太爺,他輩分高,年齡并不大,三十歲左右,長的和大部分曹家人一樣,寬肩長腿,一身長袍,很有些玉樹臨風的派頭——如果沒有套著囚衣的話!
五老太爺被打,很是委屈:“差爺,我可是正常走的,若是快了,不得把前面的人撞倒啊!”
像昨天一樣,男的一排,女的一排,幫著一只手,像提溜螞蚱一樣,一串一串的往前走,他說的對,若是他走的快,前面的會被撞倒,后面的則被拽的伸著胳膊。
解差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他就是要打!
啪!又一鞭子!
董霸看得出這人身上衣服好,若是在京城,便是這身舊衣服也能值個幾兩銀子!
而且,這人早起在驛站里買的是白面饅頭,這不是故意挑釁差爺嗎?要知道,解差們的口糧,也不過是二合面饅頭!
就他了!今天就得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五老太爺被打的沒有脾氣,他旁邊一人勸他:“趕緊走吧,別說了!”
說什么都是挨打,找抽呢?
董霸立即有了新目標,啪啪!勸解五老太爺?shù)娜松砩弦舶ち藘杀拮樱?/p>
那人倒是個能忍的,趕緊低了頭,拉著身邊的兒子,小碎步的走,看著很快,又不至于讓隊伍發(fā)生擠抗。
他身邊的小兒子估計五六歲,忍著淚不敢哭,拉著父親的手,跟著父親的頻率,倒騰著小短腿。
十歲以下的男娃女娃都是不用綁的,由家里大人拉著,若是孩子多,沒有人拉著的幼童自己追著家里大人跑,速度把握不好,快了慢了都容易跌倒,跌倒就容易被踩,時不時傳來短促的幼童哭喊聲,立即被旁邊的大人捂住嘴,怕惹來解差的鞭子!
今日有幾個解差像是瘋子,一個時辰不到, 足有三十多人無辜挨打,尤其是董霸,自己能打了十幾個, 搞得隊伍里時不時發(fā)出隱忍的哭聲和突如其來的慘叫 ,隨即又戛然而止,怕引來解差更加瘋狂的抽打!
蘇念聽的心里煩,對董霸的厭惡,達到了甚至想替天行道的程度!
忍了又忍,還是得忍!
她在隊伍里太特殊了,穿著耀眼的大紅喜服, 走路挺直腰背,看著雄赳赳氣昂昂的,臉上表情淡漠,似乎對什么都不在意,一雙細細的眉毛下面是丹鳳眼,若是微微一瞪,又成了杏仁眼,眼尾內(nèi)勾,斜眼看人時總讓人覺得她看不起你!
這樣的女人,渾身長滿了刺, 像是男人一樣的桀驁不馴,讓人看了就心里起火!
董霸看她好幾次了!這種女人,不打就不知道“服”字怎么寫!
董霸左看右看,就是看不慣蘇念!
沒多久,董霸就來到了蘇念的身邊,毫無來由的,啪!響亮的鞭子抽到了蘇念的腰背上!
蘇念甚至能保持正常的行進速度,抬起眼皮,冷冷看了董霸一眼,寬大的袖子里,不受控制的出現(xiàn)了一把手槍!
是那把沒有裝消音器的手槍,在蘇念挨打的瞬間就出現(xiàn)了手里,蘇念握緊小巧的手槍,槍口下垂,長袖遮擋下,看不出任何的異常。
春草在蘇念后面跟著,她短促驚叫一聲要往前跑,她若是撲過來,后面一串人都得被拽到,而且,也會挨打!
蘇念側(cè)頭急喝:“站??!不準過來!”
春草能跟著她在定北侯府活到現(xiàn)在,生存智慧非同一般!
她立刻穩(wěn)住腳步,捂嘴看著小姐, 沒有再往前跑。
曹懷素始終保持在蘇念的身邊,董霸揮從后面過來還未到蘇念身邊就揮動了鞭子, 他來不及阻止,此刻,敏銳的感受到了蘇念的異常, 微妙的覺得有些不妥,立即用沒有綁的那只手拉住蘇念,一邊保持速度跟著隊伍,一邊看向董霸溫和的說:“差爺,不知我家娘子哪里做的不妥,請差爺指教!”
聲音不高不低,準確清晰的傳到董霸耳朵里,旁邊其他曹家男人,微微挺了挺脊背。
董霸兇狠陰冷的鷹眼看了看曹懷素,流放犯人的名單他反復看過多次,知道誰是大貓誰是小鼠,這位曹家三少爺,傳言是佛子一樣的半個出家人,但是聲音沉穩(wěn),走路姿勢也不像是重刑之下將死之人,心里一跳,哼了一聲,沒有搭理曹懷素,往前又找了一個人,一鞭子抽下去:“快走!找打呢?”
然后快走幾步,罵罵咧咧的又去抽下一個無辜之人!
曹懷素傷的最輕,背上的傷口已經(jīng)慢慢結(jié)痂了,他微微直著脊背,手里握著蘇念的手腕,沒有放手。
他以為是童神醫(yī)的藥有效,其實是蘇念喂得消炎藥和每次上的藥粉好,所以他的傷口恢復的快。
板車上,父親和二哥傷的重,還都得趴著,倆人膀大腰圓的,使勁擠著也幾乎占了一大半的板車,他大哥得用布帶子和二哥綁在一起,才能確保不會被顛簸的掉在地上,他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他今日在一個小堂弟的攙扶下,慢慢在隊伍里走著,他是特意走在蘇念身邊的,他知道和蘇念走在一起,能有意外的好處,沒想到替蘇念解了圍。
蘇念在曹懷素開口時,手槍便回到了空間,四月天,穿的都不厚,她背上火辣辣的疼,反而激發(fā)了她的怒氣,依然一身正氣的挺直脊背,不肯把狼狽示于人前。
曹懷素等董霸走遠,聲音溫和的喊蘇念:“你怎么樣?”
蘇念扭頭朝著曹懷素笑笑,依然是云淡風輕:“沒事?!?/p>
若是董霸再來這么一手,她定要找個機會修理這廝!
曹懷素松了口氣,放開握著蘇念手腕的手,示意小堂弟換個位置,走在自己身子另一側(cè),他靠近蘇念,壓低聲音:“解差若是發(fā)生意外,會更麻煩?!?/p>
蘇念似乎是沒有想到曹懷素會如此說話,她溫和的一笑,非常良善的語氣:“嗯,我知道,我對他沒有不滿?!?/p>
我就是想給他一刀!
開始回憶空間超市里賣刀具的,在哪一塊?實在不行,賣生鮮的柜臺里肯定有斬骨刀、剔肉刀、片魚刀和剁餡刀!
曹懷素像是信了,點點頭,拉了一下蘇念的手,遞過去一顆昨日蘇念給的小糖丸!
蘇念說不出什么感受,把清口含片放到嘴里。
收拾董霸,需要尋找合適的時機,要事過無痕,不留下一絲痕跡!
心里忽然一酸,爸爸若是知道她現(xiàn)在在琢磨如何完美的襲擊官差,還力爭營造一個完美的現(xiàn)場,不留下蛛絲馬跡, 不知會不會失望?!
但是放過惡人,想必爸爸會更加失望吧?
這廝不代表政府和正義,他就是個人渣惡霸!
若爸爸能活在這個時空,應是行俠仗義的江湖好漢!
蘇念很容易的就做好了心理建設,然后不動聲色的留意著董霸的行蹤,看似毫不在意,心里的惡念卻肆意滋生。
曹懷素輕輕嘆了口氣,好吧,他這個娘子,殺心頗重,他作為相公,即便還沒有拜堂,他也有責任護娘子周全,助娘子脫離苦海,立地成佛,呃,不用成佛,滅了殺心就好。
他微微瞇了瞇眼,又恢復了一臉和氣的佛子模樣。
蘇念空間里時間是靜止的,所以她無法通過鐘表來確定幾點了,仰頭看看太陽的位置,應該十一點左右?
曹懷素在旁邊看到蘇念抬頭看天,輕聲說:“巳末了?!?/p>
蘇念轉(zhuǎn)頭看看曹懷素,心里按照十二個時辰好一會兒排列,好吧,快十一點。
蘇念很好奇,曹懷素頭都不抬,就知道現(xiàn)在快十一點了?
曹懷素是如何判斷時間的?
神奇的古人!
從早上到現(xiàn)在,隊伍趕路三四個小時了,這會兒,挨打的人已經(jīng)多達一半,兩百多個人,有近一百個都多少挨過鞭子,倒是曹家長房這邊,不知董霸是不是也有所顧忌,沒有再過來騷擾。
太陽到正頭頂?shù)臅r候,隊伍終于來到一個林子里歇腳,解差開始派發(fā)窩窩頭。
長房二爺曹長風去領(lǐng)了長房的窩窩頭,回來讓兒子曹懷棟發(fā)給大家。
曹懷棟今年剛十五歲,一直和父親曹長風拉著板車,原本他弟弟跟著推板車的,四爺曹長煥非要假模假式的跟著,他弟弟便去扶著曹懷素走在蘇念身邊。
他弟弟叫曹懷敏,今年十二歲,兩兄弟倆一個身材健壯,一個身姿纖細,簡直就是曹懷素和二哥的翻版,看上去詭異的很,他們家的人,似乎就是這么間錯著長得:這個高大健壯,下一個就瘦弱頎長,看著好玩的很。
曹懷敏過去領(lǐng)了他們幾人的窩窩頭,回來給大家發(fā)。
蘇念接過曹懷敏手里的窩窩頭,溫和的說:“謝謝!”
曹懷敏臉一紅,低著頭:“三嫂不用客氣的,這也不是什么好東西?!?/p>
他們幾人找了一個稍微大點的石頭靠著,蘇念旁邊是春草,另外一邊隔了一個人的距離,是曹懷素。
曹懷素看蘇念擦額頭上的汗,問:“要不,你換個普通的衣衫?”
蘇念看著他,微微有點苦惱:“沒地方換??!”
她是一點都不想穿這狗屁喜服了!
這喜服是原身那個嫡姐蘇慕瑤的,這原本是蘇慕瑤要嫁給曹懷素時穿的,曹家倒霉了,她覺得這件喜服晦氣, 故意把這件賞給了原身來膈應原身。
蘇慕瑤若是再找婆家,自然要做更好的更新穎的, 用不上這件。
蘇念身上的衣服,現(xiàn)在是這樣的:
最里面是日常的里衣,下身在里衣外面一條寬腿錦褲,褲子外面則是八幅長裙,這種長裙,在腰間纏了足有三圈,然后在腰側(cè)系帶子固定。
上身更加麻煩:里衣外面是件綢緞小襖,小襖外面套重錦短襖,短襖外面才是對襟寬袖大衫,像是戲臺子上那種老旦穿的又寬又大,袖子里能鉆個人,長度到小腿肚的那種大衫,這一層層的,在國公府和牢房里是,還不覺得怎么樣,昨日走路少,也能忍受,今天走路多,天又熱,悶得她幾乎喘不過了氣!
她是早就想換,只是沒有機會。
整個流放隊伍里,服裝相對統(tǒng)一,犯人們不管原來穿什么,十歲以上不分男女都是長達膝蓋的寬大囚衣,解差則是滾著紅邊的黑色公服,其中束黑色腰帶的,是普通解差,束紅色寬腰帶的,則是頭目,比如董霸、李虎,都束著寬大的紅色腰封。
這么統(tǒng)一的服裝,把蘇念這一身大紅,烘托的相當?shù)拇萄邸?/p>
且蘇慕瑤本性尙浮華,這喜服用的是最好的流光重錦做成,袖口和衣擺上是大朵的牡丹,繡線里時不時摻入少許金絲,裙擺上則是一圈細碎的小珍珠,這種風格的衣服,在陽光下,端的是流光溢彩,閃爍著引人嫉恨的光澤。
這種衣服,蘇念會想穿?
這不是在妥妥的拉仇恨嗎?
曹懷素感受到了蘇念的怨氣和不喜,壓低聲音:“我?guī)湍镒涌粗镒尤チ肿永飺Q了,如何?”
那當然好。
蘇念起身,春草立即跟上,后面是曹懷素和曹懷敏,四人往旁邊的小林子里走, 旁邊人甚至解差都不以為意,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荒野外的官道,跑也跑不遠,若是真跑了,剛好抓回來打個半死,嚇唬嚇唬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