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暖心的朝陽第一部分山風裹著雪粒撞在窗欞上時,春生正蹲在灶前添柴。
土灶的火光舔著鍋底,把他凍得發(fā)紅的耳尖映得暖融融的——鍋里燉著的是紅薯粥,
去年秋收存下的紅薯埋在窖里,這會兒挖出來還帶著土腥甜,熬在粥里咕嘟咕嘟響,
是這破屋里少有的熱乎氣。灶臺上擺著個豁口的粗瓷碗,碗底還沾著昨天熬藥剩下的藥渣,
黑褐色的,混著點甘草的苦香。"春生!春生!"院門口傳來王嬸的喊聲,帶著慌。
春生扒著灶沿站起來,剛要應,就見王嬸掀著門簾沖進來,頭上的藍頭巾落滿雪,
說話時嘴里冒白氣:"后山裂口子了!你快去看看!你家那幾棵核桃樹..."話沒說完,
手里拎著的菜籃子"哐當"掉在地上,里面的凍白菜滾出來,沾了層灶前的灰。
春生心里"咯噔"一下。那三棵核桃樹是爹走前栽的,栽在屋后的坡上,今年剛掛果。
前兒個下了場暴雪,山里就不太平,村支書帶著人巡山時說"土層松,小心塌",
沒想到真出事了。他沒顧上拿棉襖,抄起墻角的柴刀就往外跑——柴刀是爹留下的,
木柄磨得發(fā)亮,刀背還刻著個"春"字,是爹走的那年,用燒紅的火鉗燙上去的。
雪沒到小腿肚,踩下去"咯吱"響。后山的風更野,雪粒打在臉上像針扎。春生往坡上爬時,
看見好幾戶人家的煙囪都黑著——不是沒起灶,是男人都往坡上跑了,山里人靠地吃飯,
樹倒了、田塌了,日子就斷了根。路過張叔家時,見他家的柴火垛塌了半邊,雪壓在枯枝上,
像蓋了床厚棉絮,張嬸正蹲在門口撿沒被壓碎的柴,手指凍得像紅蘿卜。
快到自家核桃樹那兒時,春生聽見"轟隆"一聲悶響,是土塊往下滾的動靜。
他扒著塊石頭往上看,心猛地沉下去:坡上裂了道半人寬的口子,
他家那棵最粗的核桃樹斜歪著,樹根露在外面,像只攥著土的手,
枝椏上掛的雪"簌簌"往下掉,砸在地上的雪窩里,沒半點聲息。
樹底下那筐剛摘的野山棗也翻了,紅亮亮的棗子滾了一地,被雪一埋,只剩點點紅影。
"春生!別往前湊!"身后傳來村支書的聲音。老支書扛著根松木桿,腰上系著麻繩,
踩著雪跑過來:"這土還在松呢!等雪停了再弄!"他往裂口里瞥了眼,眉頭擰成疙瘩,
"你家屋就在坡底下?趕緊收拾東西挪出去!別夜里塌下來埋了!"老支書的棉鞋沾著泥,
褲腳卷著,露出腳踝上凍裂的紅痕——準是巡山時沒顧上系褲帶。春生沒說話,
蹲下去摸了摸核桃樹的樹干。樹干凍得硬邦邦的,
樹皮上還留著去年他刻的記號——刻一道是盼著結果,刻兩道是盼著賣了錢給奶奶抓藥。
奶奶臥病在床快半年,藥罐子就沒離過灶,他原本盼著今年賣了核桃,
帶奶奶去縣城醫(yī)院看看。樹椏上還掛著個舊鳥窩,是去年燕子搭的,雪壓得窩變了形,
卻還牢牢粘在枝上。"先顧人!"老支書拽他胳膊,"樹沒了能再栽,人不能出事!
"他往山下指了指,"村小學騰出來當安置點了,有火爐子,先把你奶奶接過去。
"老支書從懷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煙盒,摸出根煙沒點,
又塞回去:"我讓二柱他娘燒了鍋姜湯,去了先喝碗,暖暖身子。"春生點點頭,
剛要往山下走,就看見坡底的土路上有個瘦小的身影——是奶奶。老太太裹著件舊棉襖,
棉襖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像團散開的云。她拄著爹留下的棗木拐棍,
一步一滑地往坡上挪,拐棍頭戳在雪里,顫巍巍的。"奶!您上來干啥!"春生趕緊往下跑,
雪灌進鞋里,涼得腳指頭發(fā)麻。"我瞅著你沒穿棉襖。"奶奶把懷里的棉襖往他手里塞,
棉襖是前年縫的,里子填的舊棉絮,卻焐得熱乎。"樹倒了就倒了,咱再栽。
"奶奶摸了摸他凍紅的手,指節(jié)粗糙,是常年納鞋底磨的,"你爹走時說啥?
說春生名字帶'春',啥坎兒都能熬過去。"她說話時,
嘴里的牙漏風——去年冬天凍掉了兩顆槽牙,吃紅薯都得煮得爛爛的。春生攥著棉襖沒動。
他看見奶奶的拐棍頭沾著泥——不是雪地里的泥,是從屋里挪出來時,蹭了灶邊的灰。
老太太準是聽見動靜,自己從炕上爬起來的,連鞋都沒穿利索,鞋幫還沾著炕席的草屑。
她后頸的頭發(fā)沾著汗,貼在皮膚上,是急著往坡上趕時熱出來的。"先去安置點。
"老支書在旁邊嘆口氣,往坡下喊,"二柱!過來搭把手!把春生奶奶背過去!
"坡下跑上來個壯實的小伙子,是王嬸家的二柱,他搓了搓手:"春生你別慌,
我家還有兩床棉被,先給你奶用著。"二柱手里還拎著個布包,
打開來是幾個熱乎的玉米餅:"我娘剛烙的,給奶奶墊墊肚子。"往山下走時,
春生跟在奶奶后面,踩著她踩過的雪窩。雪光晃得人眼暈,
他卻看見雪地里有抹綠——是棵剛冒芽的野山桃,不知咋扎在石縫里,芽尖裹著雪,
卻沒凍蔫,還挺著點嫩生生的綠。他想起爹栽核桃樹時說的話:"土再硬,只要有根,
開春就能冒芽。"風一吹,野山桃的芽晃了晃,像在點頭應著。
第二部分安置點的火爐子燒得旺,煤塊"噼啪"響,把空氣烘得暖融融的。
教室的黑板還沒擦,上面留著半截算術題:"25+37=?"是三年級孩子寫的,
粉筆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活泛氣。春生把奶奶扶到靠墻的長椅上,剛要去舀碗熱粥,
就見二柱拎著個布包跑進來,包里鼓鼓囊囊的:"我娘讓我給你拿的,有煎餅,還有兩瓣蒜。
"他往長椅底下塞了個暖水袋,"這是我姐在縣城買的,充上電就能熱,給奶奶捂腳。
"暖水袋上印著朵紅牡丹,是二柱姐結婚時陪嫁的物件。春生剛要道謝,
就聽見門口吵吵嚷嚷的。是西頭的劉大爺,手里攥著個破瓷盆,
往地上一蹲就哭:"我那幾壟白菜全埋了!開春咋過啊..."他老伴前年走了,
兒子在外地打工,就靠那點白菜換油鹽錢。劉大爺?shù)拿弊拥粼诘厣?,露出頭上的白發(fā),
被爐火把根根都烘得發(fā)亮。"老劉你別急。"老支書端著碗熱湯走過去,往他手里塞,
"村頭那片大棚沒塌,我跟大棚主說了,讓你去幫忙看棚,管吃管住,還能拿工錢。
"他蹲下來拍了拍劉大爺?shù)谋常?雪停了咱就組織人修坡,你那地能復墾,
到時候我讓春生幫你翻土。"老支書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翻開給劉大爺看:"你看,
我都記著呢,大棚主說一天給十五塊,管三頓飯。"劉大爺抬起頭,淚還掛在臉上,
卻笑了:"支書...真的?"他用袖子抹了把臉,把破瓷盆往旁邊挪了挪,
怕?lián)踔俗呗贰桥枋撬习槟贻p時陪嫁的,盆底裂了道縫,平時總用黃泥糊著盛東西。
"哄你干啥。"老支書往火爐里添了塊煤,"咱山里人哪能被場雪困住?去年山洪沖了橋,
不也是全村人扛著石頭修起來的?"他指了指墻角堆著的麻繩,"那就是修橋時剩下的,
結實著呢,等下捆東西正好用。"春生在旁邊聽著,心里松快了些。他摸了摸懷里的棉襖,
棉襖口袋里有個小布包,是奶奶塞的——里面是攢了大半年的毛票,原本是留著買藥的。
剛才老太太偷偷跟他說:"先拿去買些樹苗,樹栽上了,心就定了。
"布包上還繡著朵歪歪的桃花,是奶奶眼睛還好時,戴著老花鏡繡的。后半夜雪停了。
春生沒睡,蹲在火爐邊給奶奶焐腳。老太太睡得沉,呼吸勻勻的,嘴角還帶著笑,
許是夢著爹栽樹的時候了。他往窗外看,月亮從云里鉆出來,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
連遠處的山影都看得清——山好像矮了點,卻更結實了,像個弓著背護著人的老輩人。
窗臺上擺著小楊老師的教案本,被爐火把紙頁烘得發(fā)卷,上面的鋼筆字洇了點,卻還清楚。
天蒙蒙亮時,村支書帶著人扛著工具往坡上走。春生也跟著起來,把奶奶托付給王嬸照看,
抄起爹的柴刀就往后山去。二柱早等在坡下,手里拎著兩把鐵鍬:"我娘說讓咱倆搭伴,
先把你家那樹扶起來試試。"二柱的棉褲膝蓋處打了塊補丁,是王嬸用二柱姐的舊花布縫的,
紅底黃花,在雪地里格外顯眼。扶樹時才發(fā)現(xiàn),樹根沒全斷,還攥著一大坨土,
土上沾著幾根細根須,嫩得發(fā)白。二柱往裂口里填石頭:"先墊著,等開春了咱再培土,
準能活。"春生蹲下來往根上蓋雪——老輩人說,雪能保墑,凍不死根。蓋著蓋著,
他看見土縫里有個小綠點,是棵草芽,不知啥時鉆出來的,被雪蓋著,卻還挺著,
像個攥緊的小拳頭。"你看啥呢?"二柱湊過來。他的手套磨破了洞,手指上沾著泥,
卻沒顧上擦。"沒啥。"春生笑了笑,往草芽上又蓋了層薄雪,"就是覺得,
開春該來得早了。"到晌午頭,坡上的人越來越多。張叔家的媳婦端著筐饅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