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深摩挲著木盒的邊緣,眼神飄向遠方,仿佛在整理遙遠的記憶。
“袁雨薇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也是我唯一真正愛過的人?!?/p>
我的心猛地一緊,但示意他繼續(xù)。
“我們大四時在一起,畢業(yè)后她去了國外讀研,我留在國內(nèi)創(chuàng)業(yè)。異地戀很艱難,但我們堅持了兩年?!彼氖种笩o意識地敲擊桌面,“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提出分手,說愛上了別人?!?/p>
我靜靜聽著,不敢打斷。
“我那時年輕氣盛,沒有追問就接受了分手。后來才知道,那時她已經(jīng)懷孕了?!彼穆曇魩е酀?,“她選擇獨自承擔(dān),是因為我被診斷出患有遺傳性神經(jīng)系統(tǒng)疾病——亨廷頓舞蹈癥?!?/p>
我震驚地看著他:“什么?”
“一種 degenerative disease(退行性疾病),通常中年發(fā)病,無藥可治?!彼Z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我母親就死于此病。袁醫(yī)生知道后,選擇離開我,獨自撫養(yǎng)孩子,因為她不想讓我經(jīng)歷看著愛人因我而痛苦的命運?!?/p>
我的眼眶濕潤了。所以那個冷漠的顧景深,那個情感疏離的丈夫,一直生活在這樣的陰影下?
“那后來呢?”我輕聲問。
“五年前,就在我們婚前不久,袁醫(yī)生聯(lián)系了我。小曦被確診也攜帶了致病基因?!彼穆曇暨煅柿?,“她需要昂貴的醫(yī)療費和特殊教育,而袁醫(yī)生一個人難以承擔(dān)?!?/p>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同意那場商業(yè)聯(lián)姻?為了顧家的資金?”
他點點頭,眼神痛苦:“父親答應(yīng)只要我娶你,就設(shè)立信托基金保障小曦一生的醫(yī)療和教育。但條件是——我必須徹底退出她們的生活,不讓任何人知道這個‘污點’?!?/p>
原來如此。原來這場婚姻不僅是拯救林家,也是為了拯救他另一個女兒。
“那你的病...”我小心翼翼地問。
“三年前開始出現(xiàn)輕微癥狀?!彼嘈Γ八圆砰_始看心理醫(yī)生,其實是神經(jīng)內(nèi)科的袁醫(yī)生在跟蹤我的病情。情感認知障礙是早期癥狀之一。”
我突然想起所有細節(jié)——他偶爾的手抖,有時走路輕微的不協(xié)調(diào),情緒表達的困難...原來都不是冷漠,而是疾病的征兆。
“為什么不告訴我?”我的心痛得無法呼吸,“為什么獨自承擔(dān)這一切?”
“因為恐懼?!彼币曃业难劬?,“我害怕看到你像看一個病人一樣看我,害怕你因為憐憫而留下,更害怕...”他停頓了一下,“更害怕我們的孩子也會遺傳這個詛咒?!?/p>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隆起的腹部:“所以這個孩子...”
“我做了基因篩查,風(fēng)險很低?!彼泵φf,“但每次產(chǎn)檢我依然害怕,所以才那么緊張你的健康。”
那一刻,所有碎片終于拼湊完整——他突然的關(guān)懷,頻繁陪同產(chǎn)檢,對健康的過度關(guān)注...都不是出于愧疚,而是深藏的恐懼和愛。
“那晚你聽到的電話,”他繼續(xù)說,“是袁醫(yī)生告訴我小曦的病情惡化,需要調(diào)整治療方案。我說‘彌補’,是因為我覺得虧欠她們母女,但更虧欠你?!?/p>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輕輕抱住他。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然后緩緩放松,將臉埋在我的肩頭。
我感覺到肩頭的濕潤,心中涌起滔天巨浪。這個男人,我的丈夫,一直在孤獨地對抗命運,用自己認為最好的方式保護著所有人。
“你不需要彌補什么,”我輕聲說,“你只需要讓我陪你一起面對?!?/p>
他抬起頭,眼中有著我從未見過的脆弱:“即使我可能某天會完全失去行動能力?即使我可能變得不再是我?”
“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親?!蔽覉远ǖ卣f,“而且醫(yī)學(xué)在進步,說不定...”
他輕輕捂住我的嘴:“不要說空泛的安慰。我需要你知道最壞的可能性。”
“那我就知道最壞的可能性?!蔽椅兆∷氖?,“但無論如何,我們是一家人。”
那一刻,在月光灑落的書房里,我們終于打破了五年來的隔閡。沒有激情的熱吻,沒有戲劇化的和解,只有兩個疲憊的靈魂終于彼此靠近。
第二天,我們一起去醫(yī)院看望小曦。這次,我以家人的身份正式認識了袁醫(yī)生和小曦。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痹t(yī)生真誠地說,“我勸過景深告訴你真相,但他太害怕失去了?!?/p>
小曦是個安靜乖巧的女孩,有著超出年齡的成熟。她好奇地看著我的孕肚:“里面是小弟弟還是小妹妹?”
“還不知道呢?!蔽椅⑿χf,“你希望是什么?”
“妹妹。”她毫不猶豫地說,“我可以教她畫畫?!?/p>
顧景深站在一旁,看著我們互動,眼神柔軟。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個完整的他——不僅是冷漠的商界精英,不僅是疏離的丈夫,還是一個深愛著女兒的父親,一個害怕卻勇敢面對命運的男人。
回家的路上,他緊緊握著我的手:“謝謝你,林薇?!?/p>
“謝什么?”
“謝謝沒有離開?!彼唵蔚卣f。
孕八月時,顧景深的癥狀似乎有所加重。有時他的手會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走路時偶爾會失去平衡。
但他不再隱藏,而是坦然讓我看到他的脆弱。我們一起去見專家,制定康復(fù)計劃,甚至參加了亨廷頓癥患者的支持小組。
一天晚上,他抱著我說:“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現(xiàn)在的每一天,我都想真正地活著?!?/p>
我們的關(guān)系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不再是冷漠的室友,也不是單方面的照顧,而是真正的伴侶。
孕九個月時,顧景深做了一個決定——他要修改遺囑,不再將大部分財產(chǎn)留給孩子們,而是設(shè)立基金,用于亨廷頓癥的研究和患者支持。
“我想給他們留下比金錢更重要的遺產(chǎn)——希望?!彼f。
產(chǎn)前最后一周,顧景深幾乎推掉了所有工作,全天候陪在我身邊。我們像普通夫妻一樣準備嬰兒房,討論名字,甚至為孩子的未來爭吵——甜蜜的爭吵。
“如果是女孩,叫顧希怎么樣?希望的希?!彼嶙h。
我驚訝地看著他。這不像他會取的名字,太感性了。
“希望是我們最需要的,不是嗎?”他輕聲說。
生產(chǎn)那天,顧景深比我還緊張。當產(chǎn)房里響起響亮的哭聲時,我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淚光。
“是個健康的男孩,”護士笑著說,“七斤六兩?!?/p>
顧景深顫抖著接過嬰兒,小心翼翼地像是捧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他低頭親吻嬰兒的額頭,然后轉(zhuǎn)向我,眼中滿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感。
“謝謝,”他哽咽著說,“謝謝你給我們的一切。”
我微笑著伸出手,他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緊緊握住我的手。
那一刻,我知道無論未來如何,我們都將一起面對。
出院回家那天,陽光正好。朵朵和小月興奮地圍著弟弟轉(zhuǎn),家里充滿了久違的歡聲笑語。
晚上,顧景深抱著兒子在陽臺看星星。我走過去,從背后抱住他。
“給他取名叫顧希吧,”我輕聲說,“希望的希?!?/p>
他轉(zhuǎn)過身,將我和兒子一起擁入懷中。星空下,我們的影子融為一個整體。
“我愛你,林薇?!彼谝淮握f出這三個字,聲音堅定而清晰。
這不是童話般的結(jié)局,我知道前路依然艱難。但有了彼此,有了真相和坦誠,我們終于找到了真正的開始。
婚姻不是完美的結(jié)合,而是兩個不完美的人,選擇在彼此的不完美中看見完美。
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