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確診絕癥那天,撕碎了診斷書,笑著答應(yīng)了陸沉的求婚?;槎Y前夜,
她咳出的血染紅了雪白頭紗。陸沉瘋了一樣把全市專家綁到醫(yī)院,她卻偷偷拔掉了輸液管。
“讓我穿著婚紗走好不好?這樣下輩子你就能一眼認出我啦?!蔽迥旰螅懗潦盏缴衩匦偶?,
里面是五段錄音。她的聲音跨越時空傳來:“今年,
要替我看看櫻花啊......”錄音結(jié)束那晚,他抱著骨灰盒走進初春的海。
海浪淹沒他時,腕表停在三月二十一日——那是十六年前,櫻花樹下,
她第一次對他微笑的日子。______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像冰冷的針,刺得林晚鼻腔發(fā)酸。
她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診斷書上的字在眼前模糊又清晰——“特發(fā)性肺纖維化,晚期”。
醫(yī)生平靜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這個病……通常還有三到五年時間?!比轿迥辍?/p>
林晚腦子里嗡的一聲,只剩下這幾個字在盤旋。她想起昨晚陸沉單膝跪地時,
眼睛里映著燭光的樣子。他說:“晚晚,給我一個家吧?!彼敃r怎么回答的?對了,
她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眼淚蹭濕了他挺括的白襯衫,用力點頭說“好”。
走廊盡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又急又快。林晚觸電般把診斷書揉成一團塞進包里,
手忙腳亂抹掉臉上的水痕。剛抬起頭,陸沉已經(jīng)像陣風卷到她面前?!霸趺磁茚t(yī)院來了?
”他呼吸還沒喘勻,眉頭擰得死緊,手指不由分說就探上她額頭,“哪兒不舒服?
怎么不叫我?”“就是……例行體檢?!绷滞沓冻鰝€笑,順勢環(huán)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懷里,
貪婪地吸著那點令她安心的、混合著陽光與洗衣液的氣息,“低血糖犯了,
醫(yī)生讓多補充點糖分?!标懗辆o繃的身體這才松弛下來?!皣標牢伊耍彼L長吁了口氣,
下巴蹭著她柔軟的發(fā)頂,“下次不許一個人來,聽到?jīng)]?”他頓了頓,
語氣忽然帶上點不易察覺的緊張,“那個……你昨天答應(yīng)我的事,沒忘吧?
”林晚從他懷里仰起臉,笑容像春日破冰的溪水,毫無陰霾:“忘不了,陸先生。
”她踮起腳尖,唇輕輕擦過他微涼的耳垂,聲音很輕,卻像誓言:“我們結(jié)婚。
”窗外的夕陽正沉沉墜下去,把兩人相擁的影子拉得很長,溫柔地交疊在一起。林晚閉上眼,
感受著陸沉胸腔里沉穩(wěn)有力的跳動。一顆滾燙的淚無聲滑落,洇進他深灰色的羊毛衫里,
消失不見。包里的診斷書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口發(fā)疼。她把他摟得更緊,
緊到能聽見彼此骨骼細微的聲響。陸沉,對不起啊,我偷走了你的未來。
她無聲地對這溫存宣判了死刑。但這偷來的時光,她要用盡每一分力氣去愛他。
______南城一中的籃球場像個巨大的蒸籠。林晚抱著物理習題冊,
躲在稀疏的梧桐樹蔭下,目光卻黏在場中那個奔跑的身影上。陸沉剛投進一個漂亮的三分,
掀起球衣下擺抹了把臉上的汗,露出一截勁瘦的腰線。幾個女生在對面看臺尖叫起來?!拔?,
看傻了?”同桌周曉冉用手肘撞她,促狹地笑。林晚像被燙到一樣收回目光,
習題冊上復(fù)雜的電路圖扭曲成一團亂麻。“誰看他了!”她嘴硬,耳根卻紅得滴血。
哨聲響起,訓練結(jié)束。陸沉抓起地上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徑直朝樹蔭下走來。
陽光被他高大的身形切割成碎片,跳躍著落在林晚低垂的睫毛上。“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大題,
”他聲音帶著運動后的微喘,汗珠順著脖頸滾進領(lǐng)口,“你輔助線怎么添的?
”林晚手忙腳亂地翻練習卷,指尖都在發(fā)顫。展開的卷面上,最后一道力學題旁邊,
密密麻麻寫滿了“陸沉”。她倒抽一口冷氣,“啪”地合上本子,臉頰火燒火燎。
“忘、忘了!”她抱起習題冊就想逃。陸沉卻笑了,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少年氣十足。
他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一個透明飯盒,里面盛滿了鮮紅欲滴的櫻桃。“訓練基地摘的,
”他塞進她懷里,指尖不經(jīng)意劃過她手背,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賄賂一下物理課代表,
下次講題別嫌我笨?!憋埡斜鶝?,林晚卻覺得手心滾燙。蟬鳴在頭頂聒噪地炸開,
櫻桃酸甜的汁水在她舌尖爆開時,她偷偷抬眼,撞進少年含笑的眼底。那個夏天,
風里都是櫻桃和汗水蒸騰的青春氣息。______高考放榜那天,暴雨傾盆。
林晚盯著電腦屏幕上“復(fù)旦大學”四個字,又一遍遍刷新陸沉的查分頁面。始終是空白。
手機震動起來,陸沉的名字跳動著?!巴硗恚彼穆曇舾糁曷?,
沉悶得像壓在胸口的大石,“我……去不了上海了?!彪娫捘穷^是長久的沉默,
只有嘩啦啦的雨聲砸在心上。林晚攥緊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為什么?”“我爸生意垮了,
欠一屁股債。”陸沉的聲音啞得厲害,“本地大學給了全額獎學金,還能……照顧家里。
”窗外的雨水瘋狂沖刷著玻璃,蜿蜒的水痕像一道道淚。
林晚看著桌上并排貼著的兩張復(fù)旦招生簡章,心一點點沉下去。她張了張嘴,
喉嚨像被砂紙磨過:“那我們……”“你走!”陸沉猛地拔高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林晚,去你的復(fù)旦,別管我!”電話被粗暴地掛斷,忙音冰冷而急促。林晚在雨幕里狂奔,
校服裙?jié)裢?,緊貼在腿上。老城區(qū)破敗的筒子樓下,
她看到陸沉正把一箱箱沉重的貨物搬上小貨車。雨水順著他的頭發(fā)、下頜線淌下來,
砸在積水的路面?!瓣懗?!”她喊他,聲音劈在風里。他脊背一僵,沒有回頭。“回去。
”他聲音嘶啞,像生銹的齒輪在轉(zhuǎn)動,“別再來找我?!薄拔也蝗ド虾A?!
”她不管不顧地沖過去,抓住他冰冷的手臂,“我跟你一起……”“你憑什么?!
”陸沉猛地甩開她,轉(zhuǎn)過身,眼底布滿血絲,像一頭困獸,“林晚,你他媽清北的苗子,
留在這爛地方陪我搬貨?你腦子進水了嗎?”他指著身后被雨水泡得墻皮脫落的筒子樓,
胸口劇烈起伏,“看看清楚!這就是我的命!你跟著我,只會被拖進這灘爛泥里!
”林晚踉蹌一步,泥水濺上小腿。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著少年繃緊的下頜線,
那上面有她從未見過的尖銳和絕望。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她突然明白了,
比離別更痛的,是眼睜睜看著他折斷自己的翅膀,還要親手把她推開。她深吸一口氣,
雨水嗆進喉嚨,生疼:“好,我走。”她一步步后退,聲音在暴雨中破碎不堪,“陸沉,
你記住,是你不要我的。”轉(zhuǎn)身的剎那,
身后傳來重物砸進水洼的悶響和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低吼。林晚沒有回頭。
她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進鋪天蓋地的雨幕里。每一步,都像踩在碎裂的心尖上。
她以為這就是故事的終點。青春散場,天各一方。______復(fù)旦的深秋,
梧桐葉落了滿地。林晚抱著一摞專業(yè)書穿過光華樓前的草坪,風鉆進毛衣領(lǐng)口,
激起一陣寒顫?!傲滞恚 笔煜さ穆曇粝褚坏荔@雷劈在身后。她猛地頓住腳步,
幾乎不敢回頭。幻覺吧?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陸沉就站在幾步之外,
裹著一件半舊的黑色羽絨服,肩上落著幾片枯葉。他瘦了很多,下頜線更顯凌厲,
眼底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星辰?!澳恪绷滞砗韲蛋l(fā)緊,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手里沉重的書本“嘩啦”一聲散落在地。陸沉大步走過來,
一把將她擁進懷里。他身上帶著北方深秋的凜冽寒氣,懷抱卻滾燙?!拔襾砹恕?/p>
”他聲音沙啞地響在她耳畔,手臂收得死緊,像是要把她嵌進骨血里,“晚晚,
對不起……我來晚了。”林晚的眼淚決堤而出,浸濕他冰涼的衣領(lǐng)。
所有的委屈、怨恨、日日夜夜的思念,在這個懷抱里土崩瓦解。
“騙子……”她攥緊拳頭捶打他的背,泣不成聲,“你不是不要我嗎……”陸沉任她捶打,
只是更緊地抱著她,下頜抵著她柔軟的頭發(fā),貪婪地汲取她的氣息?!霸趺瓷岬谩!彼袜?,
滾燙的唇印上她冰涼的額角,“搬了兩年貨,攢夠了路費和第一年學費?!彼跗鹚哪?,
指腹粗糲,溫柔地擦去她滿臉的淚痕,眼底是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和赤誠的痛楚,“晚晚,
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打死我也不會放手了?!毕﹃柕慕疠x穿過梧桐枝椏,
將相擁的身影拉得很長。落葉在腳邊打著旋兒。林晚踮起腳尖,顫抖的唇主動印上他的。
淚水咸澀,吻卻帶著劫后余生的甜蜜。那一刻,她以為跨過了千山萬水,
未來再沒有什么能將他們分開。她不知道,命運早已在暗處亮出獠牙,只等在最幸福的時刻,
給予致命一擊。______他們租的小窩在老式居民樓的頂層,帶一個朝南的小露臺。
搬進去那天,陸沉神神秘秘地蒙住林晚的眼睛。“搞什么呀?”林晚笑著去掰他的手。
“別動?!标懗恋穆曇魩еσ?,引著她慢慢走上露臺。覆蓋眼睛的溫熱手掌移開,
林晚愣住了。逼仄的露臺角落,赫然立著一株一人高的櫻花樹苗。初春的風還有些料峭,
細弱的枝椏在風里輕輕搖曳,透出一點倔強的嫩綠。“陸沉!你瘋啦?”林晚驚喜地捂住嘴,
眼眶發(fā)熱,“這么貴,還這么難養(yǎng)……”她記得自己只是偶然提過一次,
小時候家門口的櫻花開了,美得像夢一樣?!霸囋嚳绰?。”陸沉從身后環(huán)住她,
下巴擱在她頭頂,聲音溫柔而堅定,“我們一起把它養(yǎng)大。等它開花了,
我們就在樹下……”他頓了頓,炙熱的呼吸拂過她耳畔,“結(jié)婚。
”林晚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她轉(zhuǎn)過身,望進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清晰地映著自己小小的影子,還有滿溢的愛意和承諾。她用力點頭,
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滑落:“好?!鄙畈⒎侵挥袡鸦湎碌睦寺?。
畢業(yè)季的壓力像沉重的烏云籠罩下來。陸沉早出晚歸,面試、實習,
在格子間里被挑剔的上司責罵,為了一個轉(zhuǎn)正名額拼盡全力。
林晚則埋首于圖書館浩瀚的文獻中,為保研資格熬夜奮戰(zhàn)。爭吵來得猝不及防。
導火索是陸沉又一次因為加班錯過了他們精心計劃的周年紀念晚餐。
林晚守著冷掉的牛排和燃盡的蠟燭,委屈和不安在死寂的沉默里發(fā)酵成尖銳的指責。
“你心里還有這個家嗎?還有我嗎?”她聲音發(fā)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陸沉疲憊地扯開領(lǐng)帶,眼底布滿紅血絲:“我這么拼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我們的將來!
”壓力讓他口不擇言,“你能不能別這么不懂事?”“我不懂事?”林晚像被針扎了一下,
猛地站起來,聲音拔高,“陸沉!你知道我這幾天吐得多厲害嗎?
我一個人去醫(yī)院排隊檢查的時候你在哪?!”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林晚臉色瞬間煞白,
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陸沉眼中的煩躁和疲憊瞬間被驚愕和恐慌取代:“吐?去醫(yī)院?晚晚,
你怎么了?”他沖過來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生疼。林晚別開臉,淚水洶涌而出,
聲音低得像囈語:“……我懷孕了?!笨諝饽塘?。陸沉的手僵在她肩上,瞳孔驟然收縮。
死寂像冰冷的潮水淹沒小小的出租屋。露臺上那株櫻花樹苗在夜色里輕輕搖晃,
脆弱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斷。幾秒鐘后,陸沉猛地將她死死抱進懷里,
手臂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身體卻在劇烈地顫抖。
“對不起……對不起晚晚……”他一遍遍在她耳邊呢喃,滾燙的淚砸進她的頸窩,
“是我混蛋!是我沒照顧好你……”他松開她,單膝跪了下來,顫抖的手捧起她的臉,
仰視著她,通紅的眼里是鋪天蓋地的恐慌和不顧一切的決心:“我們結(jié)婚!明天就去!
這孩子,我們要!晚晚,求你,別不要他……也別不要我……”所有的委屈、憤怒和不安,
在他卑微的祈求和孩子到來的沖擊下潰不成軍。林晚腿一軟,跪坐在地毯上,緊緊回抱住他,
哭得渾身顫抖。那個晚上,他們相擁著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
像兩只在暴風雨中互相舔舐傷口的小獸。窗外的月光慘白,
照亮床頭柜上那瓶小小的、偽裝成維生素的白色藥片。林晚閉上眼,
把臉更深地埋進陸沉溫熱的頸窩,無聲地吞咽著喉嚨深處翻涌的腥甜。
孩子……她絕望地感受著小腹深處那微弱的存在。這個意外降臨的生命,
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牡?,讓她甜蜜又恐懼。______婚期定在來年春天,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
陸沉像上了發(fā)條的陀螺,工作更拼了。他租下了一套稍大的一居室,陽臺寬敞,
足夠那棵日漸茁壯的櫻花樹舒展枝葉。林晚的孕吐奇跡般地緩解了,
臉色甚至透出一點健康的紅潤。陸沉把這歸功于自己的精心照料,變著法給她燉湯補身,
每晚雷打不動地給她按摩浮腫的小腿。一個尋常的周末午后,陽光暖得醉人。
陸沉在電腦前處理工作郵件,林晚蜷在沙發(fā)上看育兒書。手機在茶幾上突兀地震動起來,
打破了寧靜。是林晚的。她瞥了一眼屏幕,臉色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變。她拿起手機,
起身走向陽臺,聲音壓得很低:“喂,劉醫(yī)生……嗯,結(jié)果出來了?”陸沉從屏幕前抬起頭,
只看到她單薄的背影立在玻璃門外,陽光給她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卻莫名透著一絲緊繃。
通話很快結(jié)束。林晚推門進來,臉上已經(jīng)掛上輕松的笑意,晃了晃手機:“推銷電話,
真煩人?!彼匀坏刈厮磉?,拿起書,仿佛剛才那瞬間的異樣只是陸沉的錯覺。
陸沉沒多想,順手將她攬進懷里,下巴蹭著她的發(fā)頂,
滿足地喟嘆:“下個月就能拍婚紗照了,喜歡什么風格的?森系?海邊?
還是就在咱們的櫻花樹下?”林晚靠在他胸口,翻書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她抬起頭,笑得眉眼彎彎,像盛著整個春天的陽光:“櫻花樹下吧。”她伸出手指,
輕輕描繪他下頜的輪廓,“陸沉,我們認識……快十年了吧?”“十年零三個月又五天。
”他精準地報出數(shù)字,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邊輕吻,目光灼灼,“但我覺得像剛愛上你一樣。
”他低頭,一個帶著陽光溫度的吻輕輕落在她唇上。林晚閉上眼,熱烈地回應(yīng)著,
舌尖嘗到他清冽的氣息,還有一絲自己喉間極力壓抑的、若有似無的鐵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