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xié)議簽完后的幾天,日子過得有點……不真實。
太平靜了。
趙阿姨真的跟變了個人似的。早上起來,遇見我,居然會眼神閃躲一下,然后低低地嘟囔一句“早”,雖然聲音小得像蚊子叫,而且表情別扭得像吃了蒼蠅,但這已經(jīng)是破天荒了!
她也不再念叨我點外賣了。甚至有一次,我拎著麻辣燙開門,正好撞見她從廚房出來,端著一盤剛炒好的青菜。香味混在一起,有點詭異。她瞥了一眼我的外賣袋子,嘴唇動了動,我下意識地繃緊神經(jīng)準(zhǔn)備迎戰(zhàn),結(jié)果她居然什么也沒說,扭臉就回自己屋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心里直犯嘀咕。事出反常必有妖。以趙阿姨那戰(zhàn)斗力,能這么輕易認栽?兩萬塊呢,雖然她說會賠,但誰知道她是不是緩兵之計?
周嶼倒是很淡定。有一次在廚房碰見,我忍不住把我的疑慮跟他說了。
他正燒水,聞言頭也沒回,聲音平靜:“協(xié)議具有法律效力。她不敢明著來?!?/p>
“那暗著呢?”我還是不放心。
水開了,嗚嗚地響。他關(guān)掉火,這才轉(zhuǎn)過身,靠在料理臺上看我。廚房的光線落在他側(cè)臉上,勾勒出清晰的線條。
“所以,平時多留個心眼。”他說著,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小巧的、像U盤一樣的東西遞給我,“錄音筆,充滿電了。下次她再找你單獨說話,或者你覺得不對勁,就開著。”
我接過那個冰涼的小金屬塊,心里五味雜陳。一方面覺得他心思縝密得可怕,另一方面又覺得無比安心。
“你……你怎么什么都有?”我忍不住問。
他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恢復(fù)了平直:“以前工作需要,備用的?!?/p>
我沒細究他什么工作需要隨身帶錄音筆,只是鄭重地把錄音筆收好,感覺像拿到了什么護身符。
“謝謝?!蔽艺嫘膶嵰獾氐乐x,“還有……手辦修復(fù)工作室,我問了幾家,把照片發(fā)過去了,都說修復(fù)難度比較大,但可以試試。等賠償款到了……”
“嗯?!彼c點頭,“需要我?guī)湍憧纯磮髢r單嗎?”
“啊?不用不用,”我連忙擺手,“已經(jīng)夠麻煩你了?!?/p>
“順手的事?!彼Z氣還是很淡,拿起燒開的水壺,“小心點總沒錯。”
他說完就回自己屋了。我站在廚房里,手里還攥著那支錄音筆,心里有點暖,又有點亂。他這種看似冷淡實則周到的幫忙,比那種熱情似火的更讓人……心動。
呸呸呸!林薇你想什么呢!現(xiàn)在是想這些的時候嗎!我趕緊拍拍自己的臉,警告自己別胡思亂想。
日子就這么看似風(fēng)平浪靜地過著。我和周嶼的關(guān)系,卻在這種“革命友誼”中莫名近了一點。
比如,我們會偶爾在晚上拼桌吃外賣。
第一次是他提出來的。那天我又是加班到快九點,累得像條狗,點了一大份酸菜魚犒勞自己。剛擺開,他正好也從房間出來,似乎是準(zhǔn)備去廚房煮泡面。
“那個……我點了很多,一起吃嗎?”鬼使神差地,我就發(fā)出了邀請。說完就后悔了,人家萬一嫌棄呢?
他腳步頓了一下,看了看我桌上那盆紅彤彤的酸菜魚,又看了看我,居然點了點頭:“好?!?/p>
然后他就去拿了碗筷,自然地在我對面坐下。
那頓飯吃得……有點安靜,但又并不尷尬。我們都沒怎么說話,主要是吃。但我發(fā)現(xiàn)他吃辣好像不太行,吃了沒幾口,耳朵尖就紅了,鼻尖也冒出汗珠,看著居然有點……可愛?
我憋著笑,給他倒了杯水?!澳悴荒艹岳卑??”
他喝了一大口水,語氣有點無奈:“還行?!钡t的耳朵出賣了他。
我忍不住笑出聲。他也扯了扯嘴角,氣氛一下子輕松了不少。
后來,這種拼桌就成了偶爾的常態(tài)。有時是他點多了,問我吃不吃;有時是我看到好吃的,順手問他一句。我們一邊吃,一邊會聊幾句。吐槽一下各自公司的奇葩事,分享一下最近看到的搞笑視頻,或者聊聊電影。
我發(fā)現(xiàn)周嶼其實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冷。他話不多,但看問題很準(zhǔn),偶爾吐槽一句能笑死人。而且他懂得很多,不僅僅是法律條款和手辦,還有好多稀奇古怪的知識。
有一次我抱怨租房難,他就能隨口說出好幾個看房時需要注意的坑,比如水電線路的老化程度、周邊鄰居的構(gòu)成什么的,聽得我一愣一愣的。
“你以前是不是干過房產(chǎn)中介?”我開玩笑地問。
他正低頭剝小龍蝦,聞言手指頓了頓,淡淡一笑:“算是……吃過虧吧?!?/p>
他的過去似乎有點故事,但他不說,我也不好問。
這種偶爾一起吃飯聊天的時光,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進了我被工作和奇葩房東搞得灰頭土臉的生活里。我甚至開始有點期待晚上回來,會不會在客廳遇見他。
趙阿姨那邊,賠償款遲遲沒到賬。協(xié)議約定的一周期限快到了,我有點著急,但又不好天天催。
那天晚上,我又和周嶼在客廳吃燒烤。這次他點得多,五花肉、羊肉串、烤茄子什么的擺了一小桌。
正吃著,趙阿姨的房門開了。她端著一碗什么湯走出來,看到我們,腳步頓了一下,表情復(fù)雜。尤其是看到那一桌燒烤時,她的眉頭習(xí)慣性地皺起,但很快又強行壓了下去,努力擠出一個堪稱扭曲的笑容。
“小周,小林,吃飯呢?”她的聲音干巴巴的。
我和周嶼對視一眼,都有點意外。
“嗯。”周嶼應(yīng)了一聲,態(tài)度疏離。
“阿姨燉了點冬瓜排骨湯,清熱解暑的……你們,要不要嘗嘗?”她說著,把湯碗往我們這邊遞了遞,眼神里帶著一種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我驚呆了。趙阿姨給我們燉湯?這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驚悚!
我下意識地看向周嶼。他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是禮貌而冷淡地拒絕了:“謝謝,不用了,我們吃這些就夠了?!?/p>
趙阿姨的笑容僵在臉上,訕訕地收回手:“哦,好,好……那你們吃,你們吃……”她端著那碗湯,站在原地有點手足無措,最后默默轉(zhuǎn)身回了房間,關(guān)上了門。
我看著那扇關(guān)上的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曾經(jīng)那么強勢的一個人,現(xiàn)在居然試圖用一碗湯來緩和關(guān)系?雖然我知道她可能是怕我們追究賠償款,或者怕周嶼手里的證據(jù),但這幅樣子,確實讓人有點……唏噓。
“她是不是……怕了?”我小聲問周嶼。
周嶼拿起一根羊肉串,語氣沒什么波瀾:“大概率是。賠償期限快到了,她可能想試探一下,或者緩和關(guān)系,讓我們不好意思催太緊。”
“哦……”我點點頭,心里那點同情立刻煙消云散。也是,鱷魚的眼淚罷了。
“不過,”周嶼忽然補充道,聲音壓低了些,“她越是這樣,越說明她可能不想痛痛快快給錢。明天就是最后期限,做好準(zhǔn)備?!?/p>
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果然,第二天,一周期限到了。趙阿姨那邊毫無動靜。
我發(fā)微信問她,她隔了好久才回了一條語音,點開一聽,背景音嘈雜,她帶著哭腔:“小林啊,阿姨正在想辦法呢……但是最近手頭實在緊,我那個退休金折子有點問題……你再寬限阿姨幾天,好不好?求求你了……”
又是這套!哭窮賣慘!
我氣得不行,正想回復(fù),周嶼的消息先彈了出來:「她找你了?是不是說沒錢,要延期?」
我:「你怎么知道?![震驚]」
周嶼:「預(yù)料之中。別心軟,按協(xié)議走。告訴她,今天之內(nèi)必須支付,否則明天一早我們就帶著所有材料去法院申請立案執(zhí)行。」
他的語氣果斷堅決,沒有任何商量余地。
我看著他發(fā)來的文字,仿佛能想象出他此刻冷靜甚至有些冷酷的表情。心里那點猶豫瞬間被掐滅了。
對啊,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她毀我手辦的時候,可沒心軟過!
我深吸一口氣,把周嶼的話稍微軟化了一點,但態(tài)度堅決地回復(fù)了過去。
趙阿姨那邊沉默了。
晚上,我坐立難安,在房間里踱步。周嶼敲門進來,遞給我一個文件夾。
“這是什么?”
“所有證據(jù)的復(fù)印件,協(xié)議、錄音文字稿、手辦價值證明、你的購買記錄、還有她承認毀壞和答應(yīng)賠償?shù)牧奶煊涗洝!彼Z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明天如果她還沒動靜,直接去法院。流程我大概清楚?!?/p>
我接過那個沉甸甸的文件夾,看著他冷靜的眉眼,突然覺得特別踏實。
“周嶼,”我忍不住問,“你為什么……這么幫我?”
他似乎被我問得愣了一下,隨即移開視線,語氣重新變得淡淡的:“看不慣罷了。而且,我也住這里?!?/p>
這個理由,有點牽強,但又好像說得通。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是銀行APP的推送消息。
「您尾號XXXX的賬戶于XX時XX分收到轉(zhuǎn)賬12,000.00元,余額……」
趙阿姨……打錢了?
我猛地抬頭,看向周嶼,把手機屏幕舉給他看。
他看了一眼,臉上并沒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點了點頭:“算她識相?!?/p>
錢到賬了,照理說我應(yīng)該高興得跳起來??刹恢罏槭裁?,看著周嶼平靜的臉,我心里反而有點空落落的。
這件事,好像就這么……結(jié)束了?
“那……修復(fù)工作室的錢,我轉(zhuǎn)給你一半?”我試探著問。當(dāng)時說好的,賠償款用來修復(fù),多退少補。
“不用急?!敝軒Z看了看時間,“先聯(lián)系工作室吧,確定具體費用再說。很晚了,早點休息?!?/p>
他說完,又囑咐了我?guī)拙潢P(guān)于聯(lián)系工作室的注意事項,就回了自己房間。
我站在房間中央,看著手機里的到賬短信,又看看那個裝著所有證據(jù)的文件夾,最后目光落在窗外。
夜色濃重。
趙阿姨這么痛快地給錢,是真的怕了,還是……另有打算?
周嶼他……真的只是因為“看不慣”和“也住這里”才這么幫我嗎?
心里有個聲音小聲說:林薇,事情可能沒這么簡單。
但今晚,至少錢拿到了。
我握緊手機,決定先不想那么多。
明天,先聯(lián)系修復(fù)爸爸的手辦。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