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我是個自由攝影師,不信鬼神,只信鏡頭。為了一個拍攝項(xiàng)目,
我住進(jìn)了云南古鎮(zhèn)唯一有空房的旅館,一間正對樓梯的尾房。入住時,
前臺面無表情地告訴我:「我們這兒隔音不好,晚上聽到什么都別開門。」那一晚,
我反鎖的房門外,真的響起了腳步聲,不疾不徐,一步步走上樓梯,停在我門前。緊接著,
三下極有禮貌的敲門聲。可前臺說過,今晚的住客,只有我一個。1.飛機(jī)落地時,
昆明的雨季還沒過去??諝獬睗竦媚軘Q出水,我拖著攝影箱,在導(dǎo)航的指引下,
拐進(jìn)了古鎮(zhèn)深處一條僻靜的巷子。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得油亮,兩旁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二層小樓,
掛著褪色的紅燈籠。我要入住的「云深客?!咕驮谙镒颖M頭。推開虛掩的木門,
一股混合著潮濕木頭和廉價熏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前臺后面坐著一個年輕男人,
低頭專注地削著一個蘋果,連皮都不帶斷的。他眼皮都沒抬一下,聲音平得像一汪死水。
「住宿?身份證?!刮疫f上證件。他終于抬起頭,一張過分蒼白的臉,沒什么血色。
他瞥了眼電腦,又看看我,慢吞吞地開口:「只剩一間房了。」「行,就要這間?!?/p>
我只想趕緊放下行李,去勘查明天的拍攝場地。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房卡,放在臺面上,
指尖卻還壓在卡上?!?07房,在三樓盡頭,正對著樓梯口?!顾恼Z氣沒有任何起伏,
但我心里卻莫名其妙地「咯噔」一下。一個塵封已久的記憶片段,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在腦海。
那是幾年前,我還是個學(xué)生,跟著旅行團(tuán)來云南。帶隊(duì)的是個皮膚黝黑的本地老導(dǎo)游,姓趙。
一路上神神叨叨,講了不少本地的奇聞異事。大巴快到酒店時,趙導(dǎo)游清了清嗓子,
拿起話筒,表情嚴(yán)肅。「各位,出門在外,住酒店有些規(guī)矩要懂。」
當(dāng)時車上的人都昏昏欲睡,沒幾個認(rèn)真聽的?!高M(jìn)房間前,不管里面有沒有人,
一定要先敲三下門。這是打招呼,是禮貌?!埂高M(jìn)去后,第一件事,把所有燈打開,
然后去衛(wèi)生間,把馬桶沖一遍。濁氣要沖走?!埂高€有,盡量別住走廊盡頭的尾房,
也別住正對樓梯口的房間。那地方,人來人往,氣流雜,容易聚些不干凈的東西?!?/p>
當(dāng)時我只覺得是無稽之談,和同伴在后座笑得東倒西歪??涩F(xiàn)在,這些話卻像魔咒一樣,
一字不差地在我耳邊回響?!肝覀冞@兒隔音不好?!骨芭_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shí),
他手里的蘋果已經(jīng)削完,白生生的果肉上不見半點(diǎn)氧化?!竿砩下牭绞裁炊紕e開門?!?/p>
他把房卡推給我,補(bǔ)上這么一句。我扯了扯嘴角,接過房卡:「知道了?!?/p>
這算是提醒還是恐嚇?客棧沒有電梯,我只能拖著沉重的箱子走樓梯。
木質(zhì)的樓梯踩上去會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在空曠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一樓,
二樓……整個客棧安靜得過分,一路上沒見到任何其他住客。三樓的走廊又長又暗,
聲控?zé)舴磻?yīng)遲鈍,我走出好幾步,背后的燈才慢悠悠亮起,又在我前方制造出長長的影子。
307房,果然在最里面。門的正對面,就是黑洞洞的樓梯口。我站在門口,握著房卡,
趙導(dǎo)游的話又在腦子里盤旋。敲門?我一個無神論者,信這個?我自嘲地笑了笑,
準(zhǔn)備直接刷卡??墒痔У揭话?,卻怎么也落不下去。萬一呢?就當(dāng)是……圖個心安吧。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手,在冰涼的門板上,輕輕敲了三下?!高?、咚、咚?!?/p>
房間里的陳設(shè)很簡單,廉價的木地板,一張床,一個掉漆的床頭柜。窗戶很小,
外面是一堵斑駁的墻,什么也看不見。整個空間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
我下意識地走向衛(wèi)生間。老舊的馬桶,水箱上有一圈黃色的水漬?!笣釟庖獩_走?!?/p>
趙導(dǎo)游的聲音再次響起。我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沖水鍵。
嘩啦啦——巨大的水流聲在寂靜的房間里炸開,仿佛要把我的耳膜都沖破。水聲過后,
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我關(guān)上衛(wèi)生間的門,把行李箱扔在角落,一頭栽倒在床上。
床墊很硬,躺上去能清晰地感覺到里面的彈簧。舟車勞頓的疲憊感襲來,我很快就睡著了。
我是被一陣聲音吵醒的。嘩啦啦……嘩啦啦……是沖馬桶的聲音。我猛地睜開眼,
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簾縫隙透進(jìn)一點(diǎn)微弱的光。我摸到手機(jī)看了一眼,凌晨兩點(diǎn)十五分。
聲音是從衛(wèi)生間傳來的??晌颐髅饔浀?,我進(jìn)來后只沖過一次。而且,
這間客棧隔音效果極差,如果是別的房間,我不可能聽得這么清晰。
聲音就好像……在我房間里。我坐起身,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是水管老化出現(xiàn)問題了嗎?
對,一定是這樣。老房子,水管出點(diǎn)問題很正常。我這么安慰自己,
但后背已經(jīng)冒出了一層冷汗。嘩啦啦的水聲停了。我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樓道里,
響起了一陣輕微的「嘎吱」聲。是有人在上樓。腳步聲很慢,很有節(jié)奏,一下,一下,
踩在木質(zhì)樓梯上。嘎吱……嘎吱……聲音越來越近,在三樓的樓梯口停下了。
正對著我的房門。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前臺說過,今晚的住客,只有我一個。
那門外的是誰?我死死地盯著房門,連大氣都不敢出。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門外沒有任何動靜。也許是聽錯了?我剛松了口氣?!高?、咚、咚?!谷虑瞄T聲,清晰,
緩慢,極有禮貌。我的血液在瞬間凝固了。敲門聲不大,卻像三記重錘,
狠狠砸在我的心臟上。和我在進(jìn)門前敲的,一模一樣。是誰?前臺?送東西?不可能。
這個時間點(diǎn),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說?我不敢出聲,甚至不敢移動。房間里唯一的聲響,
就是我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高?、咚、咚。」又是三下。這一次,比剛才重了一些。
我手腳冰涼,腦子里一片空白。趙導(dǎo)游的話,前臺的警告,詭異的沖水聲,
門外的腳步……所有的一切串聯(lián)在一起,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我牢牢困住。
我不是不信鬼神嗎?我不是只信鏡頭里的真實(shí)嗎?可現(xiàn)在,門外那個未知的存在,
正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挑戰(zhàn)我二十多年建立起來的世界觀??謶窒裉俾粯?,
從我的腳底迅速蔓延,纏繞住我的四肢,我的心臟,讓我動彈不得。
我猛地想起床頭柜上的電話。對,打電話給前臺!我?guī)缀跏菗溥^去的,在黑暗中摸索到電話,
顫抖著手拿起聽筒。「嘟……嘟……」沒人接。聽筒里只有冰冷的忙音。敲門聲停了。
門外再次陷入死寂。但我知道,「它」還在。就在門外,在那個正對著樓梯口的位置,
等著我。我蜷縮在床腳,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露出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門口。
手機(jī)屏幕的光,是房間里唯一的光源。我不敢報警。我怎么說?說有人敲我門?警察來了,
門外空無一人,他們只會覺得我是個瘋子。時間從未如此難熬。每一秒,
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長。我不敢睡,也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不知過了多久,
窗外的天色開始泛起一絲魚肚白。樓道里終于傳來了一些正常的聲響,
像是其他房間的開門聲,還有人走動的聲音。我懸著的心,才稍微放下一點(diǎn)。天亮了,
應(yīng)該……沒事了吧。我一夜未眠,雙眼布滿血絲,精神和身體都疲憊到了極點(diǎn)。
我必須離開這里。我立刻收拾好東西,連臉都沒洗,拖著箱子就沖出了房間。經(jīng)過前臺時,
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依舊坐在那里,像一尊蠟像。他看到我,
嘴角似乎勾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竿朔浚俊埂笇?。」我把房卡拍在桌上,
聲音因?yàn)榫o張而有些沙啞。他慢悠悠地操作著電腦,頭也不抬地問:「昨晚,睡得還好嗎?」
他的問題像一根針,精準(zhǔn)地刺入我緊繃的神經(jīng)。我盯著他的后腦勺,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我壓下心里的驚濤駭浪,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回答:「不太好,
你們這兒的馬桶好像壞了,半夜自己沖水?!刮抑徽f了馬桶,沒提敲門聲。我想試探他。
他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后若無其事地繼續(xù)?!甘菃??老房子了,水管問題多,
我找人去看看?!顾幕卮鹛煲聼o縫,聽不出任何破綻。是我多心了嗎?辦完退房手續(xù),
我一秒鐘都不想多待,拖著箱子逃也似的離開了客棧。走出巷子,
回到人聲鼎沸的古鎮(zhèn)主街上,陽光灑在身上,我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昨晚的一切,
像一場荒誕的噩夢。也許真的只是我太累了,精神緊張,產(chǎn)生了幻覺。對,一定是這樣。
我找了一家咖啡館,點(diǎn)了一杯最濃的美式,試圖用咖啡因麻痹自己。可當(dāng)我打開相機(jī),
檢查昨晚隨手拍的幾張客棧照片時,我的手再次抖了起來。一張照片里,
我拍了307房間的門。照片的角落,那個正對著房門的樓梯口,一片漆黑。我將照片放大,
再放大。在樓梯口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似乎……有兩點(diǎn)微弱的,猩紅色的反光。
像一雙眼睛。我猛地合上電腦,心臟狂跳。是巧合嗎?是光線問題嗎?
還是……我不敢再想下去。原定的拍攝計(jì)劃被我全部打亂,我沒有心情再去勘景,
只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我訂了當(dāng)天下午最早一班回程的機(jī)票。在候機(jī)廳里,我坐立不安。
昨晚的經(jīng)歷像電影一樣在我腦中反復(fù)播放。敲門聲,沖水聲,前臺詭異的表情,
還有照片里那雙猩紅的眼睛。我拿出手機(jī),猶豫了很久,還是在搜索框里輸入了「云深客棧」
四個字。搜索結(jié)果寥寥無幾。只有幾條幾年前的游客評價,說客棧位置偏僻,設(shè)施陳舊。
其中一條評價,讓我瞳孔驟縮?!盖f別住三樓最里面的房間,那房間不干凈!
我朋友住了一晚,回來就大病一場,總說半夜有人敲他門!」發(fā)布日期,是三年前。
下面還有一條回復(fù),像是本地人?!改羌铱蜅K肋^人,就是在三樓樓梯口,
一個女的從上面滾下來摔死的。老板為了省錢,法事都沒做。那之后就一直鬧鬼,
本地人都知道,沒人敢去住?!刮业哪X袋「嗡」的一聲,像是被重物擊中。原來不是幻覺。
原來一切都是真的。那個前臺,他明明知道,卻還是把那間房給了我。
他那句「晚上聽到什么都別開門」,根本不是提醒,是警告!是幸災(zāi)樂禍的炫耀!
我捏著手機(jī),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憤怒和后怕交織在一起,讓我渾身發(fā)冷。那個女人,
從樓梯上滾下來摔死的女人。所以,半夜的腳步聲,是她每晚都在重復(fù)自己死亡的過程嗎?
她走到樓梯口,然后……敲響了對面房間的門。她在求救?還是在找替身?我不敢深想。
回到家后,我一連好幾天都睡不好??偸窃诎胍贵@醒,總覺得能聽到若有似無的敲門聲。
我甚至去看了心理醫(yī)生,醫(yī)生說我是急性應(yīng)激障礙,給我開了一堆安眠藥。
我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晌义e了。一周后的一個晚上,我正在家里修圖。門鈴?fù)蝗豁懥恕?/p>
我通過貓眼看出去,外面站著一個快遞員。我沒多想,打開了門。
快遞員遞給我一個不大不小的紙箱,上面沒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個模糊的地址,
看起來像是從云南寄來的。我疑惑地簽收,拿進(jìn)屋里。打開紙箱,里面只有一件東西。
一個蘋果。一個被削好了皮,卻完好無損,沒有絲毫氧化跡象的蘋果。和我在「云深客棧」
前臺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一股惡寒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像被燙到一樣,
猛地把紙箱扔了出去。蘋果從箱子里滾出來,在地板上滾了幾圈,停在我腳邊。
白生生的果肉,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是誰寄來的?是那個前臺!他怎么會知道我的地址?
我簽收快遞的時候,用的是化名!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喉嚨。他是在告訴我,他知道我是誰,
知道我在哪里。就算我逃離了那間客棧,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我沖進(jìn)廚房,
拿起一把水果刀,發(fā)瘋似的沖著那個蘋果一頓亂砍。果肉四濺,汁水橫流。
直到那個蘋果變成一灘爛泥,我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癱坐在地上。我報警了。警察來了,
取走了紙箱和蘋果的殘骸。他們問我最近有沒有得罪什么人。
我把在云南的經(jīng)歷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他們聽完,只是用一種「你在講故事嗎」
的眼神看著我,做了個筆錄就走了。臨走前,一個年輕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赶壬?/p>
別想太多了,可能就是個惡作劇?,F(xiàn)在的人信息泄露很嚴(yán)重的,地址被知道了也不奇怪。」
惡作???誰會費(fèi)這么大勁,從云南寄一個削好的蘋果來惡作???他們不信我。沒有人信我。
我成了一個笑話。從那天起,我的生活徹底被打亂了。我不敢一個人在家,尤其是在晚上。
一點(diǎn)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能讓我驚恐萬分。關(guān)門聲,水管聲,鄰居的腳步聲……在我聽來,
都變成了來自地獄的召喚。我不敢再接任何陌生電話和快遞。工作也停滯了,我沒法出門,
沒法拍照,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我變得越來越憔氣,越來越神經(jīng)質(zhì)。朋友來看我,
都說我像變了個人。他們勸我出去走走,散散心。可我哪里敢去?我覺得自己被監(jiān)視著。
那個臉色蒼白的前臺,那雙猩紅的眼睛,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暗處盯著我。我快要瘋了。
我必須做點(diǎn)什么。我不能再這么坐以待斃。我決定,要回去。回到那個古鎮(zhèn),回到云深客棧。
我要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個摔死的女人,那個詭異的前臺,
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我要找到答案。否則,我這輩子都別想安寧。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決定。我買了一張去昆明的機(jī)票,帶上最簡單的行李和相機(jī),
再次踏上了那片讓我噩夢纏身的土地。這一次,我沒有直接去那個古鎮(zhèn)。
我先在昆明市里找了個酒店住下。我嚴(yán)格遵守了趙導(dǎo)游說的所有規(guī)矩。敲門,開燈,沖馬桶。
我甚至花高價,選了一間朝南的,既不是頭房也不是尾房的房間。那一晚,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去了當(dāng)?shù)氐膱D書館和檔案館。我想查閱關(guān)于那個古鎮(zhèn)的地方志和舊報紙。
如果真的出過人命,應(yīng)該會有記錄。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翻閱了大量發(fā)黃的資料。終于,
在一份十年前的舊報紙的角落里,我找到了。一則不起眼的社會新聞?!腹沛?zhèn)客棧發(fā)生意外,
一女游客墜樓身亡?!箞蟮篮芎唵?,說是一個姓柳的女游客,在客棧三樓樓梯口不慎失足,
滾下樓梯,當(dāng)場死亡。警方鑒定為意外。報道里提到了客棧的名字。不叫「云深客?!?。
叫「同福客?!埂6蜅5睦习?,姓錢。我記下了這兩個名字。我拿著這兩個名字,
去拜訪了報社的一位老記者。他已經(jīng)退休了,但對當(dāng)年的事還記憶猶新。「同??蜅#?/p>
我記得。那案子當(dāng)時挺蹊蹺的。」老記者呷了口茶,瞇著眼睛回憶?!杆赖哪莻€女游客,
叫柳茵,是個畫家,來采風(fēng)的。長得很漂亮?!埂府?dāng)時所有人都覺得是意外,但只有我不信。
」「為什么?」我追問?!敢?yàn)楝F(xiàn)場太干凈了。柳茵是從樓梯上滾下去的,
后腦勺磕在臺階上。但樓梯上,除了血跡,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而且,她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