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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向左。向氏集團的太子爺,生來就在羅馬 —— 這話都算謙虛了。我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向家的產業(yè);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里,都飄著金錢和權力的味道。金尊玉貴?眾星捧月?那是旁人對我的最低定義。我的世界里只有兩種視角:俯視,以及更徹底的俯視。尤其對我那個叫豆包的 “兄弟”—— 一個憨傻平庸、連成為我對手資格都沒有的存在,他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當我完美人生里最合格的背景板。

直到那個下著狗屎雨的晚上。

窗外的雨哪是下,分明是老天爺把盆扣了。鉛灰色的云壓得極低,雨點子跟碎石子似的砸下來,噼里啪啦抽在落地窗上,匯成水流往下淌,把整個城市泡成了一鍋渾濁的粥。霓虹在雨幕里暈開,紅的綠的黃的,糊成一團團模糊的光斑,像極了豆包那副永遠擦不干凈的眼鏡片 —— 廉價樹脂鏡片上總沾著指紋,偶爾還有不知哪來的油漬,看得人膈應。

我晃著手里的水晶杯,三十年的麥卡倫威士忌在杯壁上掛出琥珀色的弧光,冰塊相撞的叮當聲是這屋里唯一的動靜。落地窗外是向氏總部的夜景,金融區(qū)的摩天大樓亮著燈,像插在城市心臟上的金針,而我站在最高處,看它們在雨里瑟縮。這才是屬于我的風景 —— 掌控一切,清晰分明。

“豆包” 這兩個字在舌尖滾了滾,最后變成一聲嗤笑。

想起下午在車庫碰見他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晦氣。那小子縮在他那輛破二手日系車旁邊,車標都掉了個角,保險杠上還貼著塊沒撕干凈的膠帶。他手里攥著個油乎乎的牛皮紙袋,邊緣洇著深色的印子,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在公司附近那個蒼蠅館子買的鹵肉飯 —— 十五塊錢一份,配免費例湯,是他這種人能消費的上限。

水順著他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夾克往下淌,袖口磨出了毛邊,肩膀處還有塊沒洗干凈的污漬。額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腦門上,擋著眼睛,他卻沒抬手撥一下,就那么低著頭,像只剛被暴雨澆透的土狗,連抖毛的力氣都沒有。直到我的車滑進來,引擎的低鳴驚動了他,他才猛地抬頭,眼神跟受驚的兔子似的往旁邊躲,手里的紙袋下意識往身后藏,動作笨拙得可笑。

“哥… 回來了?” 他擠出個笑,嘴角扯得僵硬,聲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帶著點討好,又藏著點怕。

那聲 “哥”,聽得我太陽穴突突跳。他也配?一個靠著向家施舍才在集團后勤部混了個閑職、連給部門經理整理文件都能出錯的廢物;一個血管里流著不知道哪個窮酸女人的血、卻陰差陽錯跟我共享了 “向” 這個姓氏的可憐蟲。我連車窗都懶得搖,隔著單向玻璃瞥了他一眼 —— 那眼神淬了冰,帶著壓不住的厭煩,像在看豪宅里擺錯位置的垃圾桶。他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時刻提醒我,什么叫云泥之別,什么叫天生的贏家。

油門踩下去,引擎的轟鳴瞬間蓋過了他后面囁嚅的話。車身穩(wěn)穩(wěn)滑進我專屬的車位,干燥,潔凈,鋪著防塵墊,和他那輛落滿雨漬的破車隔著三個車位,像兩個永遠不會相交的世界。后視鏡里,他還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個紙袋,肩膀微微垮著,像被雨打蔫的野草。

我是向左。向氏集團唯一的、板上釘釘的繼承人。從我記事起,這就刻在骨頭里了。老頭子向震霆,那個在商場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眼神利得能穿透人心的男人,把他所有的嚴苛和那點有限的溫情都砸在我身上。我是他的臉面,他的作品,他那個龐大帝國未來的王。豆包?不過是老頭子年輕時一次“意外”的擦槍走火,一個用來裝點門面顯得向家“仁義”的擺設,一個活在我巨大陰影底下的、證明我有多完美的“參照物”。

杯里的酒灌下去,火辣辣一路燒到胃里,卻壓不住心里頭莫名拱起來的那點煩躁。窗外的雨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吵得人心慌。像他媽的不祥之兆。

手機跟催命似的突然炸響,屏幕上跳著管家忠叔的名字,背景音是刺耳的救護車嚎叫和亂糟糟的人聲。

“少爺!出大事了!老爺…老爺他…去慈善晚宴的路上…車禍!很重!在搶救!” 忠叔的聲音都劈了,隔著電話都能感覺那頭天塌地陷的動靜。

嗡——

腦子瞬間一片空白。手里的酒杯沒拿住,“啪”一聲摔在厚地毯上,金黃的酒液混著碎玻璃碴子,洇開一片狼藉。車禍?老頭子?!

心口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血都涼了。來不及想,身體比腦子快,我沖進電梯。冰冷的鐵盒子急速下墜,失重感攪得胃里翻江倒海。就一個念頭:頂梁柱不能倒!向氏不能亂!我的天…不能塌!

沖進醫(yī)院搶救中心,那股子消毒水味兒混著恐慌和高級香水皮革的怪味,嗆得我直皺眉。走廊亮得晃眼,照得每個人臉上都跟鬼似的。集團幾個核心高管、常年見不著影兒的律師、還有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到了,像一群聞著血腥味的禿鷲,焦躁不安地擠在搶救室緊閉的大門外,空氣沉得能壓死人。

然后,我看見了豆包。

這慫貨居然比我還快?他縮在走廊最角落的長椅上,整個人蜷成一團,跟只受驚的蝦米。那身廉價的西裝被雨水和冷汗泡得皺巴巴,頭發(fā)亂得像雞窩,眼鏡片上蒙著一層霧。兩只手死死地絞在一起,指頭關節(jié)都摳白了,身子篩糠似的抖。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搶救室門上那盞紅得刺眼的燈,嘴唇無聲地動,不知道是在祈禱還是嚇傻了。

這副沒出息的熊樣,看得我心頭那股邪火“噌”地又冒起來。老頭子生死一線,他除了在這兒當個廢物背景板還能干點啥?

“豆包!”我嗓子眼發(fā)緊,聲音嘶啞帶著戾氣,像鞭子抽在死寂的空氣里,“你他媽在這兒挺尸呢?誰讓你來的?滾蛋!”

他嚇得渾身一哆嗦,猛地抬起頭。隔著那層霧蒙蒙的鏡片,那雙眼睛里塞滿了驚恐、茫然,還有……一種讓我極其膈應的、黏糊糊的擔心?他看著我,嘴唇哆嗦著,屁都憋不出來一個。

接下來的事兒,快得像按了快進。

搶救室的門“唰”地一聲被推開。一個穿著綠色手術服、戴著口罩的醫(yī)生快步走出來,眼神疲憊而凝重。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過去。

“醫(yī)生!我父親怎么樣?!” 我?guī)缀跏菗淞诉^去,聲音緊繃。

醫(yī)生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職業(yè)性的沉重:“向先生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失血過多,情況依然非常危急,需要立刻大量輸血。血庫AB型Rh陰性血告急,家屬里誰是這種稀有血型?需要立刻……”

AB型Rh陰性?熊貓血?!

我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擊中。我是O型!父親……父親也是O型!我記得清清楚楚!小時候我生病輸血,父親毫不猶豫地挽起袖子……他怎么會是AB型Rh陰性?熊貓血?

仿佛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了混沌的腦海!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致命寒意的念頭不受控制地竄了出來,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看向角落里那個同樣僵住的身影——豆包。

他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比醫(yī)院的墻壁還要慘白。那雙總是帶著懵懂和怯懦的眼睛,此刻瞳孔驟然放大,里面清晰地倒映著我同樣驚駭欲絕、扭曲的臉。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身體抖得像狂風中的落葉。

角落里,忠叔,我家那個跟了老頭子半輩子的老管家,一個箭步就躥了過來。他臉上還是那副死水微瀾的表情,但眼神利得像刀子,在我和豆包之間飛快地刮了個來回,最后釘在豆包那張死人臉上。

“豆包少爺!”忠叔的聲音不高,但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勁兒,“你是AB型,對吧?去年公司體檢,我記得!”

豆包整個人還懵著,被忠叔這一嗓子吼得又是一哆嗦,茫然地點了點頭,喉嚨里擠出個含糊的“嗯”。

“快!帶豆包少爺去輸血!”忠叔根本沒看我,直接對醫(yī)生下了命令,斬釘截鐵,好像他才是發(fā)號施令的主兒。兩個護士立刻上前,幾乎是架著魂不守舍的豆包,急匆匆地往旁邊的采血室拖。

豆包被拖走的時候,腳底下跟踩著棉花似的,深一腳淺一腳。他下意識地回頭瞥了我一眼。就那一眼,賊快,但我抓住了。里面的東西太雜了??謶诌€沒散干凈,茫然更多了,還有一絲……我說不上來的玩意兒,像是突然被扔進一個完全陌生的斗獸場,整個人都懵圈了。那眼神,看得我心口像被悶錘砸了一下,堵得慌。

我像個傻逼一樣杵在原地,看著他們消失在采血室的門后。走廊里又沉入那種讓人喘不過氣的死寂,只有儀器低沉的嗡鳴和外面那沒完沒了的雨聲在提醒時間還在走。但我能感覺到,那些禿鷲的目光變了。

那幾個平時見了我恨不得把腰彎成蝦米的高管,眼神不再是純粹的巴結和敬畏。里面摻了探究,像在重新掂量一件突然變了成色的貨。疑惑像陰魂一樣在他們眼底飄——為什么是豆包?那個不起眼、甚至有點傻的豆包?向左少爺呢?律師推了推眼鏡,鏡片后面的目光冷靜得瘆人,像是在腦子里飛速翻閱繼承法和各種可能性。連那個負責公關、最會演戲的張總監(jiān),臉上那層職業(yè)化的擔憂都快掛不住了,嘴角抽抽著,眼神在我和采血室緊閉的門之間來回掃蕩。

這些目光,像無數根燒紅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皮肉上。我他媽什么時候受過這種鳥氣?像菜市場砧板上的肉!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燒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我想罵娘,想掀桌子,想把這些人模狗樣的臉皮全撕下來!

但我不能。

老頭子還在里面,生死未卜。我是向左,是向氏集團的太子爺,至少現在還是。我不能露怯,不能讓人看扁了。我狠狠吸了口氣,把那口涌到喉嚨眼的腥甜和快把我撕碎的恐慌硬壓下去。強迫自己挺直了腰桿,走到離搶救室門最近的那排椅子坐下,雙手交疊擱在膝蓋上,裝出一副還算鎮(zhèn)定的樣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指甲早就摳進掌心了,那點疼讓我勉強沒瘋。

忠叔像個幽靈,悄無聲息地立在我斜后方不遠。他存在感很強,但又刻意保持著距離。我眼角的余光能掃到他。這老狐貍,臉上還是那副死樣子,恭敬得很,但眼神深處,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他知道多少?剛才那么麻利地讓豆包去輸血,是不是早就門兒清了?操!我腦子里亂成一團漿糊,各種念頭瘋狗一樣亂咬。他到底是老頭子最忠心的狗,還是……另有所圖?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是也跟那些禿鷲一樣,充滿了重新估價?

時間像是被膠水黏住了,走得慢得要命。我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過無數碎片:小時候老頭子把我扛在肩頭看煙花,笑得像個傻子;他手把手教我寫第一個商業(yè)計劃書,眼神嚴厲得能殺人;豆包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我屁股后頭,被我故意甩掉時那副可憐相;還有剛才……他看我那一眼……操!這些破玩意兒攪在一起,像鈍刀子割肉。

不知道熬了多久,采血室的門開了。豆包被一個護士扶著走出來,臉色比進去的時候更慘白了,嘴唇都泛著青,腳步虛浮,跟踩在云上似的。護士小聲叨叨著什么,大概是注意休息之類的廢話。他點著頭,眼神還是直的,魂兒好像丟了一半。

忠叔立刻迎上去,扶住豆包另一邊胳膊,聲音放得又低又溫和:“豆包少爺,辛苦了,先去休息室躺會兒?!蹦钦Z氣里的關切,聽得我后槽牙發(fā)酸。他扶著豆包,直接朝走廊另一頭的高級休息室走,經過我面前時,腳步停都沒停一下。

豆包被他架著,像個木頭人。就在擦著我身邊過去的那個瞬間,豆包的頭,極其輕微地側了一下。視線,好像在我身上停了一下。很短,短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我抓住了。那眼神……不一樣了。之前的恐懼和茫然還在,但底下好像多了點別的。一點……我說不上來的東西。不是得意,也不是挑釁,更像是一種巨大的、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困惑,還有一絲……茫然無措的沉重?好像那幾袋子血,不僅輸給了老頭子,也往他自己那簡單的腦殼里灌進去了什么沉重的東西,把他給壓懵了。

忠叔推開休息室的門,扶著豆包進去,然后輕輕帶上了門?!斑菄}”一聲輕響,像是什么東西上了鎖。走廊里又剩下我和那群心思各異的禿鷲。

我依舊坐在那里,背挺得筆直,像個假人。掌心的刺痛提醒我還活著。但心里頭那片天,早就塌得稀巴爛了。豆包最后那一眼,像針,狠狠扎進了我肉里。

血是輸完了,老頭子也許能撿回條命。但這他媽才哪兒到哪兒?

真正的狂風暴雨,正壓著那扇緊閉的休息室門,也壓在我快要炸開的腦殼上,烏云蓋頂,隨時要劈下來。

這袋該死的血,輸進去的,到底是命,還是……把我和豆包,還有整個向家,一起拖進地獄的催命符?


更新時間:2025-08-25 08:1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