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明，凜王府主院便燈火通明，氣氛不同往常。
院內(nèi)彌漫著一股濃重苦澀的藥味，混合著一種奇異的、類似酒精消毒般的氣息。所有閑雜人等都已被清空，唯有墨羽帶著幾名絕對核心、心理素質(zhì)最強的玄影衛(wèi)守在院內(nèi)各處，神情緊繃如臨大敵。
主屋內(nèi)，更是溫度灼人。數(shù)個火盆燒得正旺，將室內(nèi)烘得如同盛夏。所有窗簾緊閉，只在床頭附近點了數(shù)盞極其明亮的琉璃燈，光線聚焦在床榻區(qū)域。
蕭絕僅著一條綢褲，躺于榻上，上身和雙腿暴露在燈光下。那蒼白皮膚上盤踞的猙獰傷疤和微微萎縮的肌肉，在強光下顯得愈發(fā)刺眼。他面色沉靜，薄唇卻抿得死緊，額角已有細密汗珠滲出，不知是因熱，還是因即將到來的未知。
洛云曦換了一身罕見的利落裝束——不知她從哪弄來的一套純白色、樣式古怪的緊身窄袖衣褲，將她纖秾合度的身材勾勒無遺，長發(fā)也高高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她臉上沒了平日里的嬉笑慵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
床邊擺開了一排令人心驚肉跳的器具：除了那套寒光閃閃的特制銀針，還有數(shù)把造型奇異、刀刃極薄極鋒利的小巧鋼鋸、骨鑿、鉚釘狀的金屬件，甚至還有一個不斷冒著絲絲白氣、里面放著些奇異透明刀具的小巧琉璃箱（簡易低溫消毒柜）。這些超越時代的器械，自然都來自她的武器庫。
“最后問一次，”洛云曦拿起一柄薄如蟬翼的柳葉刀，指尖輕彈，發(fā)出嗡鳴，“怕不怕？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這過程，沒有麻沸散能完全止痛，你得生生受著?！?/p>
蕭絕抬眼看向她，目光堅定如磐石：“開始吧?！?/p>
“很好。”洛云曦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興奮弧度，“我就喜歡你這硬骨頭的樣子。”
她話音落下，手腕一翻，數(shù)根最長的銀針已精準刺入蕭絕胸腹及大腿根部的幾處大穴，先護住心脈主要氣血運行。
緊接著，她拿起那柄柳葉刀，燈光下刀刃寒芒一閃！
沒有絲毫猶豫，刀尖精準地劃開他膝蓋處最猙獰的那道舊疤！
皮肉翻卷，鮮血瞬間涌出！
蕭絕身體猛地一繃，喉間溢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額角青筋暴起，抓住床單的手指瞬間用力到骨節(jié)泛白！
洛云曦眼神都未波動一下，動作快如閃電。她接過旁邊玄影衛(wèi)遞來的（已經(jīng)她簡單培訓(xùn)過的）特制吸液棉紗，快速沾去鮮血，露出內(nèi)部破碎錯位、甚至黏連在一起的慘白骨骼和泛著黑紫色澤的壞死組織與沉淀的毒素。
那景象，足以讓任何見慣血腥的硬漢頭皮發(fā)麻。連窗外通過特意留下縫隙時刻關(guān)注內(nèi)部的墨羽，都瞬間臉色發(fā)白，猛地扭開了頭，胃里一陣翻騰。
“嘖，真是慘不忍睹?！甭逶脐貐s只是嫌棄地評價了一句，手下動作絲毫不停。
她拿起那柄小巧卻鋒利的鋼鋸，對準一處嚴重畸形愈合的骨痂，毫不猶豫地鋸了下去！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鋸骨聲清晰地傳遍屋內(nèi)窗外！
蕭絕渾身已被冷汗浸透，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鮮血從緊抿的唇邊滲出，顯然已咬破了口腔內(nèi)壁。但他硬是再未發(fā)出一聲痛呼，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死死盯著屋頂，里面是燃燒般的意志。
洛云曦心無旁騖，眼神專注得可怕。她的手穩(wěn)得如同最精密的機械，鋸、鑿、撬、刮……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血腥而利落的美感。不斷有毒血和碎骨渣被清理出來，又不斷有新的器械被她拿起。
她時而用那奇特的銀針渡入能量疏導(dǎo)，時而從琉璃箱中取出冰涼的刀具進行更精細的操作，甚至偶爾會憑空變出一點藥粉撒在創(chuàng)口止血抑菌（又是武器庫的庫存）。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
室外，墨羽和玄影衛(wèi)們聽著里面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看著偶爾端出的、盛滿血污和恐怖殘渣的器皿，個個面色慘白，冷汗?jié)裢钢匾?，對屋?nèi)那個正在承受非人折磨的王爺充滿了無盡的敬佩，以及對那個面無表情進行著“酷刑”的洛姑娘，產(chǎn)生了深入骨髓的敬畏。
這哪里是治??？這分明是拆骨重鑄！閻王殿里走一遭也不過如此！
足足兩個時辰后。
屋內(nèi)的鋸鑿聲終于停歇。
洛云曦額角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神色間露出一絲疲憊。但她手上的動作依舊穩(wěn)定精準。
此刻，蕭絕雙腿的創(chuàng)傷已被徹底清理干凈，畸形的骨骼被重新對接吻合，并用那些奇特的金屬鉚釘牢牢固定（可吸收材料，古人無法理解），壞死的組織和淤積的毒素大部分已被清除，雖然依舊血肉模糊，卻透出一種詭異的“干凈”感。
最令人驚異的是，創(chuàng)口的出血量遠比想象中少得多。
洛云曦開始進行最后的縫合。她用的是一種極細的、近乎透明的線（蛋白縫合線），針法古怪卻異常迅捷嚴密，留下的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見。
縫合完畢，她再次取出銀針，進行最后一次疏導(dǎo)引流，將殘留的毒性和瘀血通過針孔逼出。
黑色的毒血順著銀針緩緩滲出，滴落在準備好的器皿中，散發(fā)出淡淡的腥臭。
隨著毒血排出，蕭絕緊繃到極致的身體猛然一松，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劇痛后奇異輕松感的感覺，從那雙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腿上傳來。
痛楚依舊猛烈，但那種深入骨髓的冰冷沉珂感，卻消失了！
洛云曦拔出所有銀針，長長吁了一口氣。她走到一旁的水盆前，仔細地清洗雙手，仿佛剛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尋常的工作。
“搞定?！彼α怂κ稚系乃?，走到床邊，看著幾乎虛脫、眼神卻亮得驚人的蕭絕，拍了拍他完好的肩膀，“骨頭接好了，毒也清得七七八八。接下來就是固定、愈合和復(fù)健。疼是肯定的，但死不了?！?/p>
她說著，從“袖袋”里掏出幾片白色的藥片（強效止痛消炎藥），直接塞進蕭絕嘴里，又灌了他一口水：“吃了，能讓你好受點?！?/p>
藥片化開，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卻很快帶來一絲舒緩的效果。
蕭絕艱難地吞咽著，目光死死鎖著洛云曦，沙啞破碎地擠出兩個字：“……多謝?！?/p>
這一次的感謝，沉重如山。
洛云曦挑眉，湊近他，看著他被汗水和血污浸透的狼狽模樣，壞笑一下：“怎么謝？這次可是救命之恩，得以身相許外加端茶送水捶背揉肩一輩子才行?！?/p>
蕭絕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同樣帶著汗?jié)n卻熠熠生輝的臉，感受著雙腿那陌生的、卻充滿生機的劇痛，心跳如擂鼓，竟一時忘了言語。
“行了，不逗你了。”洛云曦直起身，對門外揚聲道，“墨羽！進來收拾！輕點，別碰歪了我的固定夾板！”
房門立刻被推開，墨羽帶著人沖了進來，看到王爺雖然虛弱至極卻明顯眼神清亮、雙腿已被妥善處理包扎好的模樣，再聞到空氣中那淡了許多的毒素腥臭，瞬間狂喜涌上心頭！
“王爺！”
“都輕點！”洛云曦指揮若定，“把他挪回輪椅，小心腿！對，就這樣。以后每天換藥，方子我晚點開。飲食照舊，多加牛骨羊筋之類……”
她有條不紊地吩咐著，仿佛剛才那個進行了一場驚天動地外科手術(shù)的人不是她。
墨羽等人如同聆聽圣旨，小心翼翼又無比激動地將蕭絕安置回輪椅。
蕭絕靠在輪椅里，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但精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低頭，看著自己被白色繃帶層層包裹、固定著奇特夾板的雙腿，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油然而生。
三年了……他幾乎已經(jīng)放棄了希望。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的出現(xiàn)。
他抬眸，看向正指揮人清理現(xiàn)場、一臉理所當(dāng)然的洛云曦。
陽光恰好從窗簾的縫隙鉆入，落在她身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璀璨的金邊。
囂張，強大，神秘，卻又……耀眼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他緩緩閉上眼，將那道身影深深烙入心底。
這一次，他抓住的，不僅僅是重新站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