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謝景珩家破人亡那年,我閉門不見,以沈家名義單方面解除了婚約。
后來他成了當朝宰相,權傾朝野,卻還是把我抬回了家。
婚后,他流連花巷,甚至贖了花魁做侍妾,卻從未踏進我的房間一步。
我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話。
走在街上,人人都笑罵我拜高踩低、始亂終棄、自作自受。
而后來,他卻跪在我面前,深深懺悔,「洛儀,我錯了。」
1
我做謝家主母的第一年,謝景珩從側門抬了春紅做侍妾。
這是這一年來他第一次找我做事。
「給春紅侍妾的位份,住海棠館?!?/p>
海棠館是整座宅院里風景最好的,代表著無上寵愛。
而我至今住在最偏僻、最簡陋的清竹院,只有處理府中事物時才有資格踏足前院。
第一次見到春紅時,她還沒從青樓贖身。
當時沈家遞了信來,弟弟今年參加了科舉,希望謝景珩作為主考官判卷時能寬容些。
送信的婆子還有話要補充,我讓貼身丫鬟傳話。
「您的母親重病臥床,這藥用或不用都賴于您啊。」
我心下一沉,立馬梳妝去找謝景珩。
他此時還沒下朝,又不允許我進他書房,我只好候在中庭,使銀子讓他貼身小廝傳消息去。
日頭漸烈,小廝帶回消息,說是還在議事,容我再等等。
直到月坐山頭,精致的菜熱了一遍又一遍,門口終于傳來了聲響。
我連忙起身去迎。
「好精致的院子。」一道嬌俏的女聲傳來。
此時我還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怎么稱呼,一時頓住。
謝景珩后一步進來,眼睛滿是她,視我如無物。
「那個院子種滿了海棠,等到春天滿院海棠,留給你住?!?/p>
這時他們才注意到我,那女子走上來握住我的手:「姐姐,我叫春紅,以后還要賴姐姐照顧。」
她炫耀似得嬌笑。
這時我身后的大丫鬟晴雪上前,一巴掌扇得清脆。
「注意自己的身份,這是謝家主母,容不得你沒規(guī)矩。」
春紅的臉頰一瞬紅艷艷,指印清晰可見,眼睛一瞬就盈滿了淚,回頭去看謝景珩。
謝景珩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他攬著春紅,走到我面前。
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著我。
「你有事求我?」
「先用完晚飯再到書房商議吧?!?/p>
「現在說。」他打斷我。
「我弟弟今年參加了科舉,希望夫、夫君你能多照顧些?!?/p>
這是我第一次喊他「夫君」,喊得有些生疏,但還是期望能拉近距離。
他下一句直接戳破我的幻想。
「作弊啊,可以???」
我連忙搖搖頭,「不是......」
謝景珩又開口:「你讓春紅把那巴掌打回來,我就同意?!?/p>
我將晴雪回護在身后,「剛才確是春紅不守規(guī)矩,但沒必要將求人與規(guī)矩這兩件事放在一塊?!?/p>
謝景珩看我一眼,「好?!沟皖^和春紅耳語。
春紅立即從謝景珩懷里走出狠狠扇了晴雪一巴掌,神色得意。
兩人并肩走了,在經過我時,謝景珩冷笑道:「你說一碼歸一碼,春紅守沒守規(guī)矩我說了算,這一巴掌她得應著。」
「至于沈小少爺的科舉,你另想辦法吧?!?/p>
我拳頭緊緊攥起又松開。
是啊,我身為主母的尊嚴抵不過春紅的眼淚。
當著府中所有下人的面如此折辱我。
還真真是好笑。
春紅的聲音大到就是像說給我聽的。
「為何人人都說我像沈洛儀?」
「明明我比她年輕鮮妍美麗得多?!?/p>
我的指尖滑過晴雪的臉,心疼地看著她。
她裝作沒事沖我笑笑,可是血跡已經從嘴角滲出來。
我顧不上沈家拜托的那事,立馬領晴雪看府中大夫。
因我威望甚低,府中人人都可踩我一腳,大夫閉門不見。
我想要跪在門外求求大夫,晴雪拉著我,一直說:「夫人,我沒事?!?/p>
她的臉頰已經發(fā)青發(fā)紫,卻還是倔強著拉著我,不讓我跪下。
最后我們還是沒領到藥,我從嫁妝里拿了鐲子向婆子換了點炭火,燒熱水給晴雪敷敷臉。
晴雪靠在床柱,扶著熱毛巾沉沉睡去。
我坐在窗前,遲遲不肯下筆。
這封回沈家的信,我到底該怎么寫。
2
我在窗前無意識地睡去。
昏昏沉沉地夢起小時候,我滿堂的海棠,而那時沈家和謝家還是鄰居。
我和謝景珩十一歲時,他下學時總是會給我?guī)c吃食。
先扔幾塊小石頭吸引我的注意,等我走進院子,他就從圍墻上翻下來。
帥氣落地的同時,還一手遞出保護的好好的吃食。
我一邊啃著一邊聽他描述今天的事跡,可以說,對于不能出門的我,他就是我構建外面世界的全部。
謝景珩生在武學世家,可到他這一代,被父親勒令去科舉,走文臣的路子。
他總是說:「那些四書五經真討厭,矯揉造作、無趣矯情?!?/p>
「不如武學有趣,來,昭儀,我給你打一段。」
我不懂,但我總是坐在臺階上傻傻地笑為他鼓掌。
「景珩哥哥真厲害!」
還求著他教我,學會了點也稱自己「女中豪杰」。
而承了謝景珩那么多吃食的情,禮尚往來,我便將出生就掛在我身上的玉墜給了他。
之后,一夜,謝家就一落千丈。
而謝家沒落的原因,家中人都諱莫如深。
我探聽到了一些:武將手握重兵,無論有沒有反的心思,都是死罪。
謝家全家抄斬。
我得知這件事時,拿上了所有的錢財,緊緊包在一個布團子里,我想帶給謝景珩。
有多遠就走多遠,永遠都不要回來。
而沈家大門緊閉,父親發(fā)話:「你若敢踏出沈家的門一步,我就先亂箭射死謝景珩!」
熙熙攘攘的叫罵聲在門后愈發(fā)激烈,我知道是謝家從門前走過。
而我的腳像是灌了鉛。
他在門口叫了一聲:「沈洛儀!」
我的淚水盈滿了眼眶,嘴被嬤嬤一把捂住,我咬住她的手。
嬤嬤痛呼松開,我一句「景珩哥哥」還沒出口就被暗衛(wèi)打暈。
我在夢中此刻感同身受,「景珩哥哥!」脫口而出。
窗前有個模糊的身影,聽見我的聲音后好似一怔。
我滿面淚痕,不知不覺地又趴下。
3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床上,我以為是晴雪,卻四下找不到她的蹤影。
謝景珩走進來,「怎么睡在窗邊?」
他溫柔地坐在我床邊,手貼上我的額頭,「還好,現在不發(fā)熱了?!?/p>
所以那個夢中的虛影是真的,是謝景珩,還將我抱上了床。
「晴雪呢?」
他輕撫我的頭發(fā),「我也讓大夫給她看了,說是風寒,免得傳染你,我讓她去養(yǎng)病去了?!?/p>
我點點頭,他回頭囑咐我:「好好休息?!?/p>
「謝......景珩哥哥,我弟弟的事?!?/p>
「等你身體好些來書房商議吧?!顾仡^,逆光看向我。
溫暖的陽光灑在他周圍,突然滲出一絲奇怪的寒意。
雖然謝景珩說等身體好再去找他,但我母親的病可等不起。
我沒經前院的通報徑直走向謝景珩的書房,站在門前想要叩門。
嬤嬤的聲音止住了我的動作。
「晴雪那丫頭打了三十大板,已經死了?!?/p>
「嗯,扔亂葬崗吧?!?/p>
「那......夫人那邊。」
「說風寒加重死了?!?/p>
嬤嬤應答了,準備退出來,我急忙退到院子的花草后。
晴雪......死了?
腦中閃過一幕幕,終究是不可置信。
我本想去找晴雪,可我在這府中,人微言輕,四處碰壁。
我連她的尸骨都沒法找到,我的晴雪只得被丟在亂葬崗做個孤魂野鬼。
她是陪了我整整十六年的晴雪??!
我轉身闖進謝景珩的書房,我直接走到他面前,緊緊地掐住他的脖子。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動我的晴雪?」
「視人命如草芥,我真是認不得你了!」
謝景珩任由我掐著,神情變得惡狠狠,「一個丫鬟而已,殺了就殺了。」
我一巴掌甩上他的臉,力度震得我的手疼痛發(fā)燙。
他反手將我的雙手一折,將我提起放在書桌上,俯身下來,手已經探進我的裙裾。
我又掐又抓又咬,「謝景珩,混蛋!你滾開!不要碰我!」
他猩紅的雙眼瞪著我,狠狠的咬上我的脖頸。
「沈洛儀,我當初要去死的時候,你有為我這么難過嗎?」
「有為我和別人抗爭過嗎?」
「還是說,我在你心里不如一個丫鬟?」
我看著他的臉,好像青梅竹馬這么多年的人,頃刻間變了個人。
謝景珩執(zhí)著于要一個答案,他不傷害我。
他用我討厭的方法折辱我。
他想我在他身下像個妓女。
「洛儀,你更愛我對嗎?」他把我抱入懷里,無論我如何反抗。
「那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顾洪_我的衣服,對著鎖骨又親又咬。
「我們和好吧,洛儀?!顾プ∥业碾p手,想要深深地吻上來。
我用頭狠狠地磕上他的鼻子。
書房內,我們相對無言。
此時,一名婢女進來通報打破了死水般的局面。
「老爺,春紅她說身體有些不舒服,想請你去一趟。」
謝景珩擺擺手讓她先下去。
繼而牽起我的手,放在唇邊一印,「你讓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p>
我將手一把抽出。
「滾!」
他神色立刻轉冷,甩開我走了出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謝景珩,你知道你回來我多高興嗎?你知道你來娶我回家的時候有多高興嗎?
我看見你的那一刻,我都想直接沖上去問你這些日子是怎么過來的,我真的很心疼你,還好,你回來了。
我坐在婚床等你掀開蓋頭的時候,我想,我終于嫁給占據了我人生整整十年的景珩哥哥。
而他只是粗暴地將我的蓋頭掀掉,冷峻地看著我。
我試探性地喊他「景珩哥哥」,他卻漠然不覺。
他開始質問我:「以為我死了?拒了婚約,開始找下家了?!?/p>
他的手指繾綣地繞著我的頭發(fā),我想解釋,卻總是被他打斷。
「你就是個始亂終棄、水性楊花的女人!」
他甩袖就走,根本不顧我在背后怎樣撕心裂肺的讓他留下。
至少至少,保住我作為謝家新婦的尊嚴。
可是你沒有,你決絕離開。
自此之后,滿城風雨,我被扣上「蕩婦」的帽子,全是拜你所賜。
有人說我失了身子,有人說我自愿獻身卻被嫌自輕自賤。
而這一年里,你從未解釋,我的名字都成了一個形象,狠狠地壓榨每一個不幸的女子。
自此之后,放心,以后再也不會讓你留下了。
4
第二天謝景珩就遞了消息來,把春紅抬了做侍妾,住海棠館,我來操辦。
我應下。
此時我剛把打點好弟弟科舉的信件送回沈家,望母親快快用上藥。
謝景珩愛不愛我,不重要。
我在這里,能成為沈家有用的棋子,以此為交換得母親平安,我也知足了。
昨夜謝景珩和我大吵一架,他宿在了海棠館,之后夜夜也是。
春紅日日說自己身體不適,我見她也心煩,便直接免了請安。
但總是免不了在花園里碰面。
「春紅給夫人請安?!顾涇浀卣埩藗€不標準的安。
我懶得與她爭斗,點點頭避開。
她倒是不依不饒地纏上來,「姐姐,你在這里生活了一年,應當對這里很了解吧。」
春紅搖搖我的手,「帶我逛逛吧!」
我怎么跟她說,除卻花園前這條通往清竹院的路,里面我都未曾去過。
我抹開她的手,「我還有帳要算,就不逛園子了?!?/p>
春紅一下變了臉色,手又要拉上來。
我急忙推開她,根本沒使多大力氣,卻不小心將她推到地上。
她假模假式地「啊」了一聲,血從她的下體流出來。
我驚慌起來,忙使她的婢女去叫大夫。
而我,晴雪離開后,我也沒再選貼身婢女。
而那個婢女不但不擔心,反而大聲叫起來,「殺人了,殺人了?!?/p>
我知道了,我被下套了。
謝景珩走來,一把抱起春紅,冷冷瞥我一眼。
「既然喜歡在花園害人,那就在這跪著吧?!?/p>
「跪滿兩個時辰,就當給春紅祈福了?!?/p>
我正想上一步辯解,身體被婆子一拉,膝蓋一踹,直接跪上石板磚。
此時,春紅就像是看好了時間,痛呼起來。
謝景珩心中更是著急,很快就從我的眼前消失了。
那婆子找了個位置坐下盯著我。
月升日落,我的腿從酸麻到無感,我的脊背一次不曾彎下來。
我知道我有虧欠,但任何一件事都不應成為你折辱我的借口。
謝景珩,我們這輩子還是一刀兩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