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發(fā)條。
聽課，練功，做任務。
像一只工蟻。忙碌，卻不知方向。
秘境試煉，他坐鎮(zhèn)中樞，明明可以不管我們這些外門弟子，卻總在我差點被機關陷阱所傷時，彈指一道氣勁解圍。
日常任務分配，采集后山懸崖上某種危險的靈草，他偏偏將我分在他那一組，全程雖無交流，卻總在我失足滑落時，恰到好處地用靈力托我一下。
他從不說什么，甚至眼神都很少給我一個。仿佛這一切只是他身為首席的職責所在。
可我那顆緊繃又敏感的心，還是捕捉到了一絲不同。
他看別人的眼神，是純粹的審視和評估。看我時……似乎多了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探究？
真正的轉折，是一次下山任務。剿滅一窩為害村莊的狼妖。
狼妖兇悍，數(shù)量又多。混戰(zhàn)中，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驚慌失措地跑向了戰(zhàn)圈中心！眼看就要被狼妖利爪撕碎！
幾乎想都沒想，我猛地撲了過去，用盡力氣將婦人推開！
腥風撲面！狼妖的巨口已近在咫尺！
一道凌厲無匹的劍光自我身后亮起，瞬間將那狼妖斬為兩段！
司清站在我身前，白衣上濺了幾點妖血，如同雪地紅梅。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眉頭微蹙：“不自量力。退后?！?/p>
語氣還是冷的?？晌铱粗谋秤?，心跳得厲害。剛才那一劍……快得超出了我的視覺捕捉。
又一次，采集一種生于毒沼深處的靈藥。領隊的，又是他。
沼澤毒瘴彌漫，能腐蝕靈力護罩。
一位師弟不慎驚動了潛伏在泥沼中的瘴妖，那妖物速度極快，直撲那嚇傻了的師弟面門！
眼看毒爪就要落下！
電光火石間，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猛地將師弟狠狠推開，自己卻來不及完全躲閃！
嗤！
帶著腐臭毒氣的利爪，狠狠抓破了我的手臂！
劇痛襲來！黑氣瞬間沿著傷口蔓延！
我悶哼一聲，跌倒在地。
劍光如銀河瀉地，瞬間將那瘴妖絞殺成碎片！
下一刻，他已經蹲在我身邊，一只手快速點在我手臂穴道上，延緩毒氣蔓延；隨后毫不猶豫地抓起我的手臂，在我的傷口上涂上厚厚的藥膏！
他的臉色很冷，唇線繃得緊緊的。
……
隱息果不多了。
皮囊里的暗袋，日漸干癟。
每吃一顆，經脈的灼痛就加深一分。
七星丹的消息，石沉大海。
禁地守衛(wèi)森嚴。連靠近都難。
藏經閣外層，只有最基礎的典籍。
焦慮像藤蔓，夜里悄悄爬上來，勒得我喘不過氣。
必須更快。
……
那天，宗門發(fā)布了集體任務。
后山百獸谷外圍，近期有低階妖獸躁動。需弟子組隊清剿，兼采集指定藥草。
強制參加。
名單公布。我的心沉了下去。
帶隊者：司清。
為什么又是他？
這種尋常任務，何需首席弟子親自帶隊？
弟子間卻興奮異常。
“大師兄帶隊！太好了！”
“定要好好表現(xiàn)！”
我只覺得頭皮發(fā)麻。
百獸谷。樹木遮天蔽日。
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腐葉和淡淡的妖氣。
這氣息讓我熟悉，又警惕。
像回家了，卻必須裝成陌生人。
隊伍前行。司清走在最前。
白衣在晦暗林間，依舊扎眼。
他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精準穩(wěn)定。周身散發(fā)著無形的低氣壓。
弟子們屏息凝神，不敢喧嘩。
我縮在隊伍中段。努力降低存在感。
低階妖獸出現(xiàn)。鬣狗妖，雙眼赤紅，流著涎水。
弟子們一陣騷動，紛紛祭出木劍法器。
司清并未出手。
只冷眼旁觀。
“結陣。左三右二。攻其下盤?！?/p>
聲音平穩(wěn)，不容置疑。
弟子們慌忙照做。動作笨拙，陣型松散。
鬣狗妖撲來！
腥風撲面。
前排一個女弟子嚇得尖叫，忘了動作。
眼看就要被利爪掃中！
一道微不可察的靈力波動自我指尖溢出。極其微弱。混在眾人的慌亂中。
輕輕絆了一下那鬣狗妖的前爪。
它的撲擊方向歪了半分。
砰！
撞在旁邊樹干上。
幾乎同時，一道冰冷劍氣掠過！
擦著那女弟子的衣角，將鬣狗妖釘死在樹上！
是司清。他不知何時已轉過身。
目光如電，掃過全場。
他看向那驚魂未定的女弟子?！芭R陣怯敵，乃大忌。”
女弟子臉色慘白，泫然欲泣。
他的目光似乎…極其短暫地…掠過我所在的方向。
一剎那。
快得像是錯覺。
我立刻低頭。死死盯著地面。
“繼續(xù)前進?！彼栈貏?，語氣毫無變化。
隊伍氣氛更壓抑了。
我悄悄喘了口氣。后背冰涼。
剛才太冒險了。
任務繼續(xù)。
采集藥草時，我刻意落在最后。
蹲在一株熒光蕈旁，小心挖掘。
注意力卻總不由自主飄向前面那抹白色身影。
他指揮若定。應對突發(fā)狀況干凈利落。
弟子們逐漸找到狀態(tài)，依賴著他。
他話很少。指令簡潔。
卻讓人莫名安心。
拋開恐懼…客觀看。
他確實…很強。很有擔當。
“小心。”
清冷的聲音突然在身后極近處響起！
我嚇得一哆嗦，差點把藥草捏碎！
猛地回頭。
司清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
離我…不到三步遠！
他目光落在我腳邊。
“毒線藤。纏繞無聲，毒性麻痹。”
我順著看去。
一株不起眼的灰綠色藤蔓，不知何時已悄然纏上我的腳踝！正慢慢收緊！
尖端毒刺即將刺破衣料！
他指尖微彈。
一道極細劍氣掠過。
毒藤齊根而斷。萎頓在地。
得救了…
松口氣的同時，恐懼更甚。
他離得太近了！
那清冷的松雪氣息，隱隱約約，將我籠罩。
我甚至能看清他衣領上精細的云紋。
“謝…謝謝大師兄?！甭曇舭l(fā)虛。不敢抬頭。
“百獸谷非善地。警惕四周，而非…”他頓了一下，“…發(fā)呆?！?/p>
他看見我發(fā)呆了？
臉上騰一下燒起來。窘迫壓倒恐懼。
“是…?！焙薏坏猛趥€地洞鉆進去。
他沒再說什么。轉身走開。
直到他走遠，我才敢大口呼吸。
腳踝處被藤蔓纏過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冰冷的觸感。
和…那若有似無的氣息。
心跳得厲害。不是因為怕。
是一種…更亂的東西。
混蛋。他為什么提醒我？
因為我是最弱的那個？最需要被關照的“廢物”？
屈辱感冒頭。
又有一點…極其細微的…難以言喻的感覺。
像冰層裂開一絲縫隙，透進一點微光。
很快被我狠狠掐滅。
別多想。蘇葦。他是玉清門首席大弟子。你是狐妖。
回程路上，遭遇了一小群鐵臂猿。
皮糙肉厚，極為難纏。
司清下令結陣防御。
弟子們倉促應對，陣型很快被沖散。
混亂中，一只鐵臂猿突破防線，直撲向我側面！
勁風凌厲！
躲不開！
實力“低微”的我，絕不可能避開！
硬抗？必定重傷！
暴露實力？前功盡棄！
電光火石間。
我選擇“嚇傻”。僵在原地，閉上眼睛。
預想的沖擊沒有到來。
一聲悶響。
伴隨著鐵臂猿的慘嚎。
我睜開眼。
司清不知何時已擋在我身前。
背影寬闊。
他的劍未出鞘。只用劍鞘一點，精準擊中鐵臂猿的關節(jié)。
力道千鈞。
鐵臂猿哀嚎著倒飛出去。
他甚至沒回頭看我。
只沉聲道：“歸隊。守住左翼。”
我愣了一秒?；琶溃骸啊?！”
心臟狂跳，幾乎破膛而出。
他保護了我。
又一次。
為什么？
只是因為他是帶隊師兄？負責任的體現(xiàn)？
一定是這樣。
隊伍終于擺脫猿群。人人帶傷，狼狽不堪。
我也故意讓手臂掛了彩，絲絲作痛。
司清依舊白衣勝雪。纖塵不染。
清點人數(shù)，處理傷患，安排后續(xù)。
有條不紊。冷靜得可怕。
我偷偷看他。
側臉冷硬。眼神專注而疏離。
剛才那個擋在我身前的背影…是錯覺嗎？
回宗門。交接任務。解散。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回走。
手臂的傷火辣辣地疼。
心里更亂。
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
他的冷。
他的強。
他偶爾流露的…近乎冷酷的負責。
他兩次出手…算是救了我？
還有那極近處的氣息…
毒藤…
他那句“發(fā)呆”…
畫面碎片不斷閃現(xiàn)。
攪得我心煩意亂。
停下！蘇葦！
我在心里對自己尖叫。
他是劍。是冰。是玉清門的規(guī)矩。
是你最大的威脅。
那點微不足道的、因“被保護”而產生的悸動，可笑又致命。
忘掉。
必須忘掉。
夜里。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我拿出最后一顆隱息果。
干癟，黯淡。
吞下。
熟悉的灼痛在經脈里炸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
疼得蜷縮起來。冷汗直流。
黑暗中。
那雙冷冽的、毫無情緒的眼睛，似乎又在盯著我。
冰冷。堅定。強大。
和我截然不同。
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路還很長。
丹藥必須找到。
無論…要付出什么代價。
無論…前方是誰。
最后一顆隱息果的藥力，像退潮一樣散去。
經脈里的灼痛漸漸麻木，轉為一種更深的不安的空虛。
我能感覺到，那層薄薄的、賴以藏身的偽裝，正在變薄。
像陽光下的冰片。
妖氣。
我自己的，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妖氣，似乎隨時會掙脫束縛，溢散出來。
恐慌攫住喉嚨。
必須盡快找到七星丹。
不能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