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影子里的褶皺
夕陽把街道染成了橘紅。
行人影子被拉得老長。
他停住了。
哭了。
老張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晃了晃,像片被風(fēng)吹得打卷的枯葉。68歲的手,下意識往肝區(qū)按了按。疼,不是尖銳的刺,是鈍鈍的沉,像揣著塊浸了冰的石頭,每走一步,都往下墜。
晨練的人三三兩兩地往回走,腳步聲里混著笑談。老張退到路邊的梧桐樹下,看著自己的影子——頭禿了大半,背也駝了些,褲腳沾著今早遛彎時蹭的草屑。年輕時他總說“男人站直了就不能彎”,現(xiàn)在才懂,身體的彎,由不得自己。
褲兜里的手機震了震,是書法班班長發(fā)來的:“老張,下周一開課,還來不?”
他摸出手機,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發(fā)酸。指腹在“來”字上懸了懸,又縮回來。
風(fēng)卷著落葉滾過腳邊,像在催他走。
二、早晨的儀式
凌晨五點半,老張準(zhǔn)時醒。
不是自然醒,是被渴醒的。
嗓子眼干得像被砂紙磨過,咽口唾沫,都能聽見骨頭摩擦的響。他摸黑坐起來,腳在床沿晃了晃才夠到拖鞋——以前一骨碌就能蹦下床,現(xiàn)在得像拆零件似的,慢慢來。
客廳的飲水機亮著小紅燈,他接了半杯溫水,小口小口地抿。水流過喉嚨時,像淌過干涸的河床,帶著隱隱的灼痛。
這毛病是去年開始的。醫(yī)生說“腺體萎縮”,他聽不懂,只知道早晨再也沒有年輕時那口滿到能漱出響的口水了。以前刷牙,泡沫能堆到嘴唇上,現(xiàn)在擠一厘米牙膏,刷到一半就得起沫,干巴巴的,像刷塊石頭。
他對著鏡子擠牙膏,鏡子里的人眼泡腫著,眼白上的紅血絲像老樹根。肝區(qū)又開始隱隱作痛,不是大病,是種提醒——你老了,零件都松了。
陽臺上的茉莉開了兩朵,是前陣子托鄰居小姑娘幫忙澆的水。他伸手想摘片葉子,指尖剛碰到花瓣,手就抖了抖。不是帕金森,是沒勁,胳膊像灌了鉛,舉到胸口就發(fā)沉。
“沒用了。”他對著茉莉說,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三、鈍痛的地圖
肝區(qū)的疼,是有地圖的。
凌晨最淺,像層薄冰敷在皮膚上,摸不著,卻能感覺到那股涼。
到了午后,冰就化成水,往骨頭縫里滲。他得靠在沙發(fā)上,墊個靠墊在腰后,才能喘勻氣。電視開著,演什么不看,就為了聽點動靜。廣告里的年輕姑娘笑得燦爛,說“年輕就要折騰”,老張盯著她的臉,突然覺得陌生——他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折騰”是什么滋味了。
傍晚最沉。疼會順著肋骨往下爬,繞到后背,像只手攥著,松松緊緊,沒個準(zhǔn)數(shù)。有次他正淘米,疼得直不起腰,手里的米撒了一地,白花花的,像撒了把碎銀子。他蹲下去撿,撿著撿著就蹲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板涼,透過薄薄的秋褲滲進(jìn)來,倒把那股鈍痛壓下去些。他就坐在地上,看著散落的米粒發(fā)呆。年輕時他能扛兩袋大米上五樓,現(xiàn)在撿幾十粒米,都覺得累。
手機在茶幾上亮了,是社區(qū)醫(yī)院的短信:“您的體檢報告已出,請盡快領(lǐng)取。”
他沒動。去年的報告還在抽屜里壓著,紅箭頭比黑字多。醫(yī)生說“少吃油鹽,多運動”,他都聽,可身體這東西,不聽勸。
四、遠(yuǎn)方的刻度
床頭柜的抽屜里,壓著張泛黃的地圖。
是兒子前年寄來的,說“爸,想出去就看看,我給您報團(tuán)”。
老張把地圖鋪在膝蓋上,手指劃過那些彎彎曲曲的線。年輕時他開貨車跑遍大半個中國,西安的泡饃,成都的茶館,廣州的早茶,都刻在舌尖上。現(xiàn)在看著“三亞”兩個字,喉嚨先緊了——坐飛機得三個小時,他怕自己在天上犯暈;坐火車更不行,硬座太硬,臥鋪爬不上去;開車?去年駕照年審,視力表最上面那行都看不清。
“太遠(yuǎn)了。”他對著地圖說。
其實也有近的地方。鄰市新開了個濕地公園,公交直達(dá),一個小時就到。上個月他動過心思,臨出門卻犯了難——保溫杯得帶,降壓藥得帶,紙巾得帶,萬一找不到廁所怎么辦?萬一走累了沒地方歇腳怎么辦?
最后還是沒去。
樓下的老王上周去了,回來跟他說“水特清,能看見魚”。老張嗯了兩聲,沒接話。他知道,再好的風(fēng)景,一個人看,和看照片沒兩樣。
手機又震了,是唱歌班那兩個老頭發(fā)來的:“老張,明早十點,小公園見啊,帶了新譜子。”
他盯著信息看了半天,手指在刪除鍵上懸了懸,終究沒按。
五、空房間里的回聲
老張的房子在六樓,沒電梯。
年輕時他總說“爬樓鍛煉身體”,現(xiàn)在每上一層,都得扶著欄桿喘半分鐘。樓道里的聲控?zé)魤牧舜蟀?,他得邊走邊咳嗽,咳一聲,亮一盞,像在給自個兒引路。
開門的瞬間,一股淡淡的霉味涌出來。不是臟,是靜。家具都擺在老地方,沙發(fā)套洗得發(fā)白,茶幾上的玻璃杯倒著放,杯底積著層薄灰。
他把外套掛在門后的鉤子上,鉤子晃了晃——以前這上面總掛著老伴的圍巾、兒子的書包,現(xiàn)在只剩他一件皺巴巴的夾克。
客廳的掛鐘滴答響,聲音比以前大了。他走到陽臺,拿起噴壺給茉莉澆水。水珠落在花瓣上,滾了滾,沒留住,掉在花盆里,沒聲。
年輕時他愛熱鬧,朋友能坐滿一屋子,喝酒劃拳,能鬧到后半夜?,F(xiàn)在朋友走的走,病的病,剩下的幾個,也懶得動了。上次老王約他下棋,他說“沒勁”,老王嘆口氣:“你這是把自個兒關(guān)起來了?!?/p>
關(guān)起來?他也想敞開門,可敞開門,風(fēng)是空的,光也是空的。
書法班的教材還在茶幾上攤著,是去年寫了一半的《蘭亭序》。“永和九年”那四個字,墨跡都快干了。他拿起毛筆,蘸了蘸墨,筆尖在紙上懸著,手又抖了。
不是累,是怕。怕寫歪了,怕別人笑,更怕寫完了,對著白紙黑字,還是沒人說話。
六、不去的理由
唱歌班的老頭們在小公園等了整一個小時。
老張知道。他七點就醒了,甚至找出了年輕時的歌本,翻到《東方紅》那頁。可肝區(qū)的疼突然來了,比往常更沉,像塊石頭壓著,喘口氣都費勁。
他躺回床上,聽著窗外的鳥叫。有只麻雀總在空調(diào)外機上蹦,嘰嘰喳喳的,像在催他。
手機又響了,是李老頭發(fā)來的語音,嗓門洪亮:“老張,等你呢!就差你了!”
他把手機扣在枕頭底下。
不是故意的。是真的不想動。
年輕時他愛唱歌,在單位的聯(lián)歡會上,一首《小白楊》能贏得滿堂彩?,F(xiàn)在不行了,嗓子啞得唱不出高音,氣也接不上,唱兩句就得停,像臺漏風(fēng)的風(fēng)箱。
更怕的是湊在一起。老頭們愛聊孫子,聊退休金,聊哪家醫(yī)院的醫(yī)生好。這些他都插不上嘴——兒子在國外,一年打不了幾個電話;退休金夠花,可沒人一起吃飯;醫(yī)院他熟,比公園還熟,可那些藥名,說出來沒人懂。
十一點的時候,手機又震了,是張照片。五個老頭擠在花池邊,舉著歌本笑,缺了個角的位置,大概是給他留的。
老張把照片存進(jìn)相冊,設(shè)成了屏保。
然后,他翻了個身,肝區(qū)的疼還在,可心里那股空落落的,好像被什么東西填了點。
七、書法班的猶豫
書法班開課那天,老張起得格外早。
他找出那件深藍(lán)色的中山裝,是老伴生前給他做的,袖口磨破了邊,他用針線縫了縫,針腳歪歪扭扭的,像條爬不動的蟲子。
墨汁瓶放在窗臺上,結(jié)了層薄痂。他倒了點溫水,用墨錠慢慢研,墨香漫出來的時候,肝區(qū)的疼好像輕了些。
年輕時他學(xué)書法,是為了“修身養(yǎng)性”?,F(xiàn)在才懂,練字不是為了靜,是為了找個伴——筆是伴,紙是伴,墨香也是伴。
班長又發(fā)來微信:“老張,樓下等你,一起走?”
他盯著屏幕,手指在“好”字上懸了三分鐘。
樓下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是班長來了。老張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看見那個戴眼鏡的老頭正仰頭朝樓上望。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書法班剛開班,也是這個班長,在樓下喊:“老張,快點,要遲到了!”
那時候他怎么回答的?好像是笑著跑下去,拍著班長的肩膀說“來了”。
現(xiàn)在,他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
喉嚨又干了。
八、孤獨的形狀
老張終究沒去書法班。
他把中山裝疊好,放回衣柜最底層,壓在老伴的毛衣上。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照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他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那片影子慢慢移動,像沙漏里的沙。
手機響了,是兒子打來的。
“爸,還好嗎?”
“好。”
“書法班開了吧?去了嗎?”
“嗯,去了?!?/p>
“那就好,多跟人聊聊。”
“知道?!?/p>
掛了電話,老張看著手機屏幕上兒子的照片,照片里的年輕人笑得燦爛,背景是紐約的高樓。他摸了摸照片上的臉,涼的。
肝區(qū)的疼又開始了,這次帶著點酸。他站起來,走到陽臺,給茉莉澆了水。有片葉子黃了,他摘下來,捏在手里揉碎,一股清苦的味。
樓下的廣場舞響起來了,是《最炫民族風(fēng)》,吵得很。以前他總嫌吵,現(xiàn)在卻覺得,這生音真熱鬧。
他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陽臺上,聽著樓下的音樂,看著夕陽把天染成橘紅。
影子又被拉長了,這次,好像沒那么孤單了。
九、說不出口的話
老張開始在傍晚下樓。
不跟誰說話,就坐在花壇邊的石凳上,看老太太們跳舞,聽老頭們下棋。
有次李老頭贏了棋,舉著棋子沖他喊:“老張,來一盤?”
他搖搖頭,從兜里摸出顆水果糖,剝開糖紙放進(jìn)嘴里。是橘子味的,甜得有點發(fā)膩。
“你這糖,跟小時候的一個味?!崩罾项^湊過來說。
“兒子寄的?!彼?,說話有點含糊。
“國外的糖?”
“嗯?!?/p>
“還是兒子孝順?!?/p>
老張沒接話,把糖紙疊成小方塊,塞進(jìn)褲兜。
肝區(qū)的疼好像忘了,嘴里的甜味漫開來,帶著點澀。他突然想跟李老頭說點什么——說肝區(qū)的疼,說早晨的渴,說地圖上那些沒去過的地方,說手機里那張缺了角的合影。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就像年輕時,他總想說“老伴,我疼”,卻只說“今天天氣不錯”。
十、夕陽下的和解
夕陽又把街道染成了橘紅。
老張還坐在花壇邊的石凳上。
跳舞的老太太們散了,下棋的老頭們也收拾了棋盤。李老頭走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還來?”
“來。”他說,聲音比往常清楚些。
風(fēng)里帶著晚飯的香味,有紅燒肉的膩,有蔥花的辣。老張摸了摸肚子,好像有點餓了。
他站起來,肝區(qū)的疼還在,可沒那么沉了。影子在地上跟著他走,不那么長了,也不那么晃了。
路過便利店,他進(jìn)去買了瓶酸奶。店員是個小姑娘,笑著說:“張大爺,今天氣色好?!?/p>
“嗯,”他擰開瓶蓋,“天好?!?/p>
酸奶有點涼,滑過喉嚨時,像條小魚,帶著點甜。他邊走邊喝,看著自己的影子——還是禿著頭,駝著背,可好像,挺直了些。
書法班的教材還在茶幾上攤著,《蘭亭序》的“永和九年”下面,他用鉛筆輕輕畫了道線。
明天,或許可以試著寫下去。
不是為了誰,就為了那點墨香,那點筆尖劃過紙的沙沙聲。
就像現(xiàn)在,他走在橘紅色的夕陽里,沒人說話,可心里那股空落落的,好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
一點點,就夠了。
《橘色黃昏論》
夕陽把路泡成蜜色時
我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淌
像塊融化的糖
年輕時能踏碎晚霞的腳
現(xiàn)在踩著自己的影子走
一步,一陷
醫(yī)生說肝區(qū)有塊陰影
我摸了摸——
更像心里結(jié)的痂
晨痰里帶的血絲
比橘子皮的紋路更輕
可那點心氣
早被晨練的音樂震成了粉末
他們跳廣場舞的節(jié)奏
敲不響我胸腔里的鼓
便利店的冷柜亮著
像塊沒捂熱的冰
貨架上的老年奶粉
罐口結(jié)著白霜
和小區(qū)長椅上那些沉默的老頭一樣
我們都學(xué)會了把日子
泡成溫吞的茶
喝不出年輕時的燙
可香港的表姐發(fā)來照片
七十歲的人
燙著金棕色的卷發(fā)
穿枚紅色旗袍
在維多利亞港的風(fēng)里
把皺紋笑成波浪
她說每天去學(xué)油畫
畫布上的夕陽
比窗外的更烈
我們總在算
退休金夠買多少粒藥片
卻忘了問
鏡子里的人
多久沒紅過眼眶
老伴的毛衣織到一半
針腳松了
像我們之間漏風(fēng)的對話
年輕時追過的獎狀
早被蟲蛀了角
可那些未說出口的喜歡
還在喉結(jié)處
結(jié)著霜
有人把日子過成存折
數(shù)字是唯一的體溫
有人把歲月穿成花
每道皺紋都在綻放
同一片橘色天光里
有的影子在蜷縮
有的影子在伸長
最低處的欲望
是孩子搶糖果的聲響
舞臺聚光燈、獎杯的冷光
名片上的頭銜
像貼在棺材板上的金箔
風(fēng)一吹就掉
往上些
是把老手藝的溫度
焐進(jìn)子孫的掌紋
讓秦腔的板眼
震碎代溝的墻
把自己活成橋
讓非遺的船
能劃過時間的浪
而最高處的褶皺里
該藏著面鏡子
照見眾生時
先照見自己的來處
不是名利場的回聲
是心跳撞向虛空時
能聽見的
另一聲回響
當(dāng)最后一縷橘色漫過門檻
我數(shù)著地磚上的光斑
像數(shù)年輕時沒說出口的謊
原來衰老不是零件生銹
是心里的火把
被自己吹熄了
在滿室物質(zhì)的灰燼里
找不見
一根可以重燃的
火柴
沙與風(fēng)的四季箋
一、風(fēng)來
三月的庫爾勒總在凌晨被風(fēng)叫醒。窗簾先是簌簌抖著,像誰在窗外輕輕叩門,等天蒙蒙亮?xí)r,那叩門聲已變成撞門的悶響。推窗的瞬間,沙粒會貼著臉頰飛過,打在玻璃上噼啪作響,遠(yuǎn)處的孔雀河對岸,防護(hù)林的樹梢正以一種近乎匍匐的姿態(tài)擺動,仿佛一群被按在地上的綠獸。
老張的修鞋攤支在薩依巴格市場門口,鐵皮棚子被風(fēng)掀得直晃。他用鐵絲把帆布罩在工具箱上,蹲下來往釘子眼里塞棉紗:“這風(fēng),比去年早來三天。”旁邊賣烤包子的馬師傅正往馕坑里添煤,火苗被風(fēng)卷著躥出來半米高,在晨光里拉出金紅色的絲?!霸鐏碓缱撸彼描F鏟翻著包子,“等沙落了,杏子就該掛果了?!?/p>
市場里的商戶們都有對付風(fēng)沙的絕技。賣布料的李姐把樣品用夾子固定在鐵絲上,邊角處壓著半截磚;修手機的小楊在柜臺前支起塑料簾,簾上積著層薄沙,他邊擦邊笑:“客戶進(jìn)來先拍肩膀,比握手還自然?!贝┲袑W(xué)校服的姑娘們捂著口罩跑過,馬尾辮被風(fēng)吹得橫過來,書包上的反光條在昏黃的空氣里一閃一閃。
二、沙駐
風(fēng)最大的那幾天,太陽會變成個模糊的白盤子。小區(qū)里的健身器材上蒙著沙,晾衣繩上的床單被吹成鼓鼓的帆。王阿姨卻拎著水桶下樓,她要趁沙子沒積太厚,把樓前的月季根培上土。“這花皮實,”她用戴著手套的手?jǐn)n著花枝,“去年沙埋到腳踝,開花照樣艷?!?/p>
工地上的塔吊在沙霧里只剩個輪廓,鋼筋上落著層土黃色的絨。來自四川的周師傅正給腳手架刷漆,每刷一下就皺次眉:“這漆得等沙停了重刷,不然白費功夫?!迸赃叺耐l(xiāng)遞過來個蘋果,表皮上蒙著沙,倆人在安全帽底下對啃,汁水順著嘴角流進(jìn)脖子里,涼絲絲的。
傍晚時分,風(fēng)沙會歇口氣。孩子們扒著單元門往外看,只要風(fēng)勢稍緩,就會拎著沙包沖出去。沙粒鉆進(jìn)鞋里,他們索性脫了鞋光腳跑,腳踝處沾著沙,像套了圈金鐲子。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蹲在沙堆旁,用樹枝畫房子,風(fēng)一吹,屋頂就缺了個角,她咯咯笑著補上去,再被吹缺,樂此不疲。
三、晴盼
風(fēng)停的預(yù)兆藏在黎明前的寂靜里。最先察覺的是巷子里的狗,它們不再對著風(fēng)聲狂吠,而是趴在門口伸懶腰。賣豆?jié){的劉叔三點就起來磨豆子,他掀開窗簾看了看天,“星星出來了”,說著往三輪車斗里多塞了倆保溫桶。
天剛亮透,掃街的環(huán)衛(wèi)工就推著車出來了。掃帚劃過路面,揚起的沙霧在陽光下亮晶晶的。“這沙好掃,”張師傅用袖子抹了把額頭,“比冬天的雪好對付,不結(jié)冰?!彼焉扯殉尚∏?,裝袋時發(fā)現(xiàn)里面混著幾粒葡萄籽,“準(zhǔn)是哪家孩子扔的,明年說不定能發(fā)芽?!?/p>
菜市場在晴日里活過來。賣西紅柿的攤位前,紅果子上還沾著點沙,攤主用抹布挨個擦,擦完一個拋起來接住,“看這鮮亮勁兒!”買菠菜的老太太戴著老花鏡挑揀,葉子上的沙簌簌往下掉,“多淘兩遍就干凈,比大棚菜有勁兒?!边h(yuǎn)處傳來叮當(dāng)聲,是磨剪刀的師傅在搖鈴,鈴聲被陽光濾得清清脆脆。
四、夏蔭
沙塵暴后的夏天來得格外急。防護(hù)林的葉子上還掛著沙粒,卻已綠得發(fā)黑??兹负拥乃疂q起來,把岸邊的蘆葦蕩泡得軟軟的,傍晚時分,孩子們舉著冰棍在河邊跑,冰棍水滴在沙地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
夜市在天黑后支起來??狙蛉獯臒熁熘鞴系奶鹣泔h得老遠(yuǎn),攤主翻著肉串,油滴落在炭火上,滋滋地冒白煙。“來兩串肥的!”穿背心的漢子喊著,手里的啤酒瓶上凝著水珠。旁邊賣涼粉的攤子前,老板娘往碗里撒芝麻,風(fēng)吹過,芝麻飛起來幾粒,落在旁邊下棋人的草帽上。
凌晨的果園里,果農(nóng)們正在摘香梨。露水打濕了褲腳,沙土地被踩出一個個淺淺的坑?!斑@沙土地保水,”老李摘下個梨擦了擦,咬一口脆生生的,“甜水都鎖在果肉里?!边h(yuǎn)處的天邊泛起魚肚白,他直起身,看了看掛滿枝頭的青果,突然笑了——每個果子的果臍處,都沾著點沙,像鑲了圈金邊。
五、秋聲
秋風(fēng)起時,沙粒裹著落葉飛。中學(xué)操場的跑道上,學(xué)生們正在上體育課,男生們光著膀子跑步,后背被沙粒打得發(fā)紅,卻跑得更歡?!氨却禾斓纳耻?,”體育老師吹著哨子,“這是老沙,帶勁兒!”
棉花地里,拾花工們戴著頭巾忙碌。白花花的棉桃炸開在沙地上,像落了一地雪。“摘完這撥,就該種冬麥了,”河南來的王大姐把棉花塞進(jìn)布袋,“沙土地種麥,出芽齊?!彼闹讣卓p里嵌著沙,卻把棉花拾得干干凈凈,一朵雜質(zhì)都沒有。
傍晚的廣場上,廣場舞的音樂蓋過風(fēng)聲。大媽們穿著紅裙子,裙擺掃過地面,帶起細(xì)碎的沙。領(lǐng)舞的李阿姨嗓門洪亮:“動起來!出出汗,把沙子都排出去!”舞到盡興處,有人摘下頭巾,灰白的頭發(fā)在風(fēng)里飄,沾著的沙粒像撒了把碎鉆。
六、冬雪
第一場雪落下來時,把沙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孩子們踩著雪跑,腳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雪下面的沙被壓實了,硬邦邦的。“這雪能凍死蟲卵,”掃雪的大爺說,“明年開春,蟲子就少了。”他的掃帚劃過,露出下面土黃色的沙,雪和沙混在一起,像撒了把糖霜的芝麻糊。
集市上的春聯(lián)攤支起來了。紅紙上的墨字被風(fēng)吹得干得快,攤主用石頭壓住紙角,“來副‘春風(fēng)化雨’?”買對聯(lián)的小伙子搖頭,“要‘沙凈天藍(lán)’,去年那副靈驗。”旁邊賣凍梨的把梨泡在冷水里,冰層下的梨子黑亮亮的,撈出來往沙地上一磕,冰殼就裂開了。
除夕夜里,煙花在沙地上炸開。紅的綠的光落在積著薄雪的沙堆上,把沙子染得五光十色。一家人圍在爐子旁吃年夜飯,窗外的風(fēng)還在嗚嗚地吹,爺爺喝了口酒說:“這風(fēng)是給咱送福氣呢,把不好的都吹走了?!睂O子扒著窗戶看煙花,突然喊:“沙子在發(fā)光!”果然,被煙花照亮的沙粒,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星星。
七、輪回
開春的風(fēng)又起時,賣花的阿婆把月季扦插在沙土里?!叭ツ瓴宓幕盍似叱桑彼檬职磳嵣惩?,“這土不嬌氣,你對它好,它就給你長東西?!迸赃叺牧鴺涑槌鲂卵?,嫩芽上沾著沙,卻照樣綠得鮮活。
工地上的新樓蓋到了十層,周師傅站在腳手架上往下看,小區(qū)的花園里,有人在放風(fēng)箏。風(fēng)箏線被風(fēng)吹得緊繃,沙粒順著線往上爬,卻攔不住風(fēng)箏往高處飛?!暗冗@樓蓋好,”他給家里打電話,“就接你們來住,看看這沙地上的新屋子?!?/p>
傍晚的廣場上,曬太陽的老人們在聊天?!澳贻p時嫌這風(fēng)沙煩,”張大爺磕著瓜子,“現(xiàn)在倒覺得親。你看這太陽,沙一擋,不刺眼,暖和?!边h(yuǎn)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他們在用沙子堆城堡,風(fēng)一吹就塌了,塌了再堆,笑聲比風(fēng)聲還響。
風(fēng)沙再來時,人們照樣在晨光里拉開卷簾門,照樣在沙地里種下種子,照樣在傍晚盼著晴天。就像孔雀河的水,不管被多少沙粒穿過,照樣往前流;就像路邊的胡楊,不管被多少風(fēng)沙抽打,照樣把根往深處扎。
這沙,這風(fēng),這四季輪回里的期盼,早已成了庫爾勒人日子里的一部分。不是忍耐,也不是習(xí)慣,而是像呼吸一樣自然——吸進(jìn)沙粒,吐出希望,在風(fēng)與晴的交替里,把日子過成了一首帶著土腥味的詩,粗糲,卻滾燙。
暮年的褶皺里,藏著未拆的春天
凌晨四點半,窗簾縫隙漏進(jìn)的微光在地板上洇出一道淺痕,像極了年輕時工地上用石灰彈出的軸線。老李盯著那道光發(fā)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膝蓋——這雙膝蓋曾扛著他在籃球場上跳劈叉,曾馱著行李在綠皮火車的過道里站過三十個小時,如今上下樓梯時總發(fā)出細(xì)碎的“咔嗒”聲,像臺老舊的合頁門在風(fēng)里搖晃。
床頭柜上的電子鐘跳成四點三十五分,他起身摸煙盒,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面才想起醫(yī)生上周剛說過“再抽就得帶氧氣管散步了”。窗臺上的綠蘿又抽出片新葉,嫩得能掐出水來,可他總盯著葉尖那點蜷曲的枯黃,像盯著自己手背上突然冒出來的老人斑。
一、鏡子里的陌生人
小區(qū)門口的理發(fā)店換了個年輕姑娘,剪發(fā)時總夸他“精神”,可老李每次彎腰系鞋帶,都能從試衣間的鏡子里看見個陌生老頭:發(fā)際線退到了耳際,后頸堆著松垮的皮肉,笑起來眼角的皺紋能夾住蚊子。上周同學(xué)聚會,當(dāng)年總被他按在水里的“小胖”如今拄著拐杖,說自己得了糖尿病,席間一半的人在聊體檢報告,剩下的在說孫子的學(xué)區(qū)房。
他突然想起1983年那個夏夜,車間里的吊扇呼啦啦轉(zhuǎn)著,他赤膊蹲在機床旁吃冰棒,冰棍紙隨手塞進(jìn)褲兜。廠長拍著他的肩膀說“小李是塊好料”,那時他能扛著五十斤的零件在車間跑三個來回,襯衫濕透了擰擰水還能接著穿?,F(xiàn)在冰箱里塞滿了兒子買的進(jìn)口水果,可咬一口水蜜桃,總覺得不如當(dāng)年在路邊攤買的酸杏兒有滋味。
重陽節(jié)單位組織退休職工爬山,他特意穿了新買的運動鞋,可爬到半山腰就被甩在最后。年輕人回頭喊“李師傅加油”,他擺擺手說“你們先走”,蹲在石階上喘氣時,看見自己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像一截快要燃盡的蠟燭。下山時膝蓋疼得厲害,他扶著欄桿慢慢挪,聽見身后兩個老太太說“這老頭看著真顯老”,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
二、空房間里的回聲
老伴去女兒家?guī)鈱O的第三個月,客廳的掛鐘突然停了。老李踩著凳子換電池,發(fā)現(xiàn)鐘擺上積了層薄灰,他想起以前每天早上老伴都會用雞毛撣子掃一遍,那時總覺得她太講究,現(xiàn)在倒盼著能聽見雞毛撣子劃過玻璃的輕響。
電視柜最下層的抽屜里鎖著老照片,他找出鑰匙打開,泛黃的相紙上,二十歲的自己穿著的確良襯衫,站在天安門廣場前傻笑,褲腳還沾著沒拍掉的塵土。那是他第一次進(jìn)京,揣著三個月的工資,在火車上站了兩夜一天,可看見毛主席像的那一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輕了。現(xiàn)在高鐵三個小時就能到,兒子說要帶他去,他卻總說“懶得動”,其實是怕看見廣場上攢動的年輕人,襯得自己像株快要枯了的老樹。
上個月體檢,報告上的箭頭比年輕時的軍功章還多,醫(yī)生說“少生氣,多鍛煉”,他點點頭,心里卻泛著苦。年輕時在工地上跟人搶著搬磚,誰要是說他不行,能擼起袖子干到半夜;現(xiàn)在孫子打翻了牛奶,他都得扶著桌子喘半天,才想起自己早就不是那個能一拳砸開核桃的愣頭青了。
三、菜市場里的春天
樓下的老張每天早上五點去菜市場,回來時總能拎著帶露水的青菜,老李以前總笑他“瞎折騰”,直到那天自己被尿憋醒,索性也下樓轉(zhuǎn)轉(zhuǎn)。凌晨的菜市場像個熱鬧的劇場,穿藍(lán)布衫的老太太蹲在地上挑土豆,賣魚的師傅揮著刀喊“剛上岸的”,穿校服的學(xué)生捧著豆?jié){跑過,褲腳沾著草葉。
他在賣花的攤子前停住,杜鵑花開得正艷,花瓣上還掛著水珠,攤主說“十塊錢三盆”,他搖搖頭走開,走了兩步又回頭,選了盆開得最旺的?;丶业穆飞?,晨練的老頭老太太在打太極,音樂慢悠悠的,他跟著比劃了兩下,膝蓋雖然還疼,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撓了一下,有點癢,又有點暖。
那天中午,他把杜鵑花擺在陽臺上,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花瓣上,紅得發(fā)亮。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在鄉(xiāng)下,奶奶總在院子里種指甲花,他和妹妹摘了花瓣搗成泥,涂在指甲上,被媽媽追著打,那時的陽光也是這么暖,暖得能把骨頭縫里的寒氣都曬透。
四、皺紋里的糖
女兒周末帶外孫回來,小家伙舉著蠟筆要畫畫,他找出孫子不用的作業(yè)本,趴在茶幾上陪他涂。外孫把太陽涂成綠色,說“爺爺,這是外星人的太陽”,他哈哈笑起來,笑到眼角發(fā)酸。女兒在廚房喊“吃飯了”,他抬頭看見外孫的鼻尖沾著點蠟筆灰,像只剛偷了蜜的小老鼠,突然覺得這畫面比任何名畫都好看。
下午孫子要騎他脖子,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蹲下身,讓小家伙摟住自己的脖子。站起來的時候,膝蓋“咔”地響了一聲,可聽見孫子喊“駕駕”,他竟覺得渾身都有了勁兒,在客廳里轉(zhuǎn)了兩圈,恍恍惚惚間,好像又變回了那個能把兒子舉過頭頂?shù)哪贻p爸爸。
晚飯時,女兒說“爸,下周我們?nèi)フ葺伞保麆傁胝f“路太遠(yuǎn)”,就看見孫子舉著勺子說“爺爺去嘛”,他把嘴里的飯咽下去,點點頭說“去”。夜里躺在床上,他摸了摸脖子上被孫子抓出的紅印,像枚柔軟的勛章,心里甜絲絲的,比年輕時偷偷吃的大白兔奶糖還甜。
五、慢下來的時光
他開始跟著老張去菜市場,學(xué)會了挑帶泥的胡蘿卜,知道了哪家的豆腐最嫩,還跟賣菜的姑娘討價還價,每次能便宜一毛錢,就像打贏了場勝仗。有次看見賣香椿的,十塊錢一把,他咬咬牙買了,回家炒了雞蛋,香味飄滿了屋子,他盛了一碗給對門的王奶奶送去,老太太拉著他說“跟我家老頭子以前炒的一個味兒”,他坐在小板凳上聽她講往事,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幅安靜的畫。
社區(qū)組織老年大學(xué),他報了書法班,第一次握毛筆,手抖得像篩糠,墨汁滴在宣紙上,暈成個黑疙瘩。老師說“別怕,慢慢來”,他點點頭,想起年輕時學(xué)車床,師傅也是這么說的?,F(xiàn)在他每天早上寫兩張紙,雖然字還是歪歪扭扭,可看著宣紙上慢慢舒展的筆畫,覺得心里的疙瘩也跟著化開了些。
那天練字時,窗外的麻雀落在窗臺上,歪著頭看他寫字,他停下筆,對著麻雀笑了笑,麻雀撲棱棱飛走了,卻把陽光抖落了一地。他突然明白,生命就像這宣紙,年輕時總想著寫得龍飛鳳舞,老了才懂得,淡墨輕痕里,藏著最綿長的意趣。
六、與自己和解
清明去給父母掃墓,他帶了瓶父親愛喝的二鍋頭,倒在墓碑前的石板上,酒液滲進(jìn)土里,像滴進(jìn)了時光的縫隙。他坐在草地上,跟父母說“我現(xiàn)在挺好的,能吃能睡,就是膝蓋有點疼”,風(fēng)從松樹林里穿過來,嗚嗚地響,像母親以前哼的搖籃曲。
下山時,他看見個穿紅衣服的小姑娘在采野花,辮子上扎著蝴蝶結(jié),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小時候總愛跟在他身后,喊“哥,等等我”。妹妹前年因病走了,走的時候說“哥,別難過,我就是先去給爸媽占個座”,那時他沒哭,現(xiàn)在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眼淚卻突然掉了下來,砸在青石板上,碎成了星星。
回家的路上,他買了個風(fēng)箏,是孫悟空的樣式,紅披風(fēng)在風(fēng)里飄得歡。他在廣場上跑了兩步,風(fēng)箏晃晃悠悠地飛起來,越飛越高,變成了個小點兒。他牽著線站在風(fēng)里,覺得自己也跟著飄了起來,那些壓在心頭的重,好像都被風(fēng)吹走了。
七、尋常日子里的光
現(xiàn)在的老李,每天早上會給杜鵑花澆水,然后去菜市場轉(zhuǎn)一圈,中午瞇一覺,下午寫寫字,傍晚在小區(qū)里跟老張殺兩盤棋。他不再怕看鏡子里的白發(fā),也不再愁體檢報告上的箭頭,膝蓋疼的時候就慢慢走,走累了就坐在長椅上曬太陽,看孩子們在草坪上追跑,聽老太太們說張家長李家短。
有天傍晚,他看見剛放學(xué)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喂流浪貓,小貓蹭著她的褲腿,尾巴翹得老高。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在鄉(xiāng)下喂過的那只大黃狗,后來被偷走了,他哭了整整一天?,F(xiàn)在他每次去菜市場,都會多買個饅頭,掰碎了放在花壇邊,看著貓咪們吃得香,心里也跟著踏實。
兒子說要給他換個大電視,他說“不用,現(xiàn)在這個夠看了”;女兒要帶他去三亞,他說“等天暖點再說,現(xiàn)在的太陽正好”。他開始喜歡上這種慢下來的日子,像泡在溫水里,不燙,卻暖得舒服。
那天晚上,他坐在陽臺上抽煙,其實是偷偷抽的,怕女兒知道了生氣。月光落在杜鵑花上,花瓣上的露珠閃著光,像撒了把碎銀子。他想起年輕時常說“等老了就好了”,現(xiàn)在真的老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老了”也沒那么可怕,就像這花,開的時候熱熱鬧鬧,謝的時候安安靜靜,都是日子的模樣。
風(fēng)從遠(yuǎn)處吹來,帶著晚飯的香味,誰家的窗戶里傳來電視的聲響,還有孩子的笑聲,吵吵嚷嚷的,卻讓人覺得心里熨帖。老李吸了口煙,慢慢吐出來,煙圈在月光里慢慢散開,像極了那些走遠(yuǎn)的日子,看似沒了蹤跡,卻早把最暖的部分,刻進(jìn)了生命的褶皺里。
其實啊,人這一輩子,就像趟慢火車,年輕時總嫌慢,盼著快點到站;真到了快下車的時候,才想多看兩眼窗外的風(fēng)景。那些惆悵也好,難受也罷,不過是舍不得窗外的花,舍不得同行的人??赡憧矗退愕搅苏?,車窗外的花還會開,同行的人就算下了車,也會在某個路口等你,笑著說“我在這兒呢”。
所以啊,別愁,也別慌,慢慢走,好好活,日子里的甜,都藏在那些不起眼的褶皺里,等著你一點一點,慢慢拆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