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我結婚當天,根正苗紅的未婚夫貼著我的耳朵說,
他那個守寡的嫂子以后也歸他養(yǎng),讓我有點眼力見,別學那城里姑娘搞什么“一夫一妻”。
我笑了,當著全村人的面,把他送我的三轉一響全砸了。轉頭,
我指著來維持秩序的、他那不茍言笑的兵王上司,揚起下巴:“領導,還缺媳婦嗎?
能生兒子,能上工,彩禮你看著給,現(xiàn)在就跟你走,氣死那個王八蛋!”01“云初,
今晚你就是我的人了?!壁w東升滾燙的呼吸噴在我的耳廓,
大手已經不老實地順著我嶄新的紅棉襖往里探?!跋葎e急,”他壓低聲音,
帶著一絲命令的口吻,“有件事我得提前給你打個預防針。”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把按住他作亂的手。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屋外鑼鼓喧天,賓客滿堂,
他卻把我拉到這沒人的雜物間,一張嘴就是這副德行。“東升,你哥才走沒多久,
別讓人看了笑話。”我提醒他?!熬褪且驗槲腋缱吡?,我才要跟你說這事。
”趙東升的手反扣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我爹娘就我和我哥兩個兒子,如今他沒了,
我們老趙家大房的香火不能斷。云初,你嫁過來就是長嫂,以后我那寡嫂和侄子,
也得靠我養(yǎng)著。你得懂事,明白嗎?”我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馬蜂蜇了?!澳闶裁匆馑??
”趙東升看著我,眼神里沒有半點愧疚,反而充滿了理所當然:“意思就是,
以后我不光是你男人,也是我嫂子劉翠蘭的男人。你住東屋,她住西屋,都是我的女人,
你生的娃管我叫爹,她生的娃也管我叫爹。這叫‘兼祧’,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
為了我們老趙家開枝散葉,你得擔待?!蔽业难凰查g涼到了底。屋外,
“新娘子快出來拜堂”的催促聲越來越響,喜慶的嗩吶聲刺得我耳膜生疼。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是紅星軋鋼廠最年輕的車間副主任,
是十里八鄉(xiāng)姑娘們都想嫁的“金龜婿”。此刻,他那張英俊的臉上,
寫滿了封建大家長式的恩賜和不容置疑?!摆w東升,”我一字一頓地開口,
聲音冷得我自己都害怕,“你的意思是,讓我和劉翠蘭,兩個人,伺候你一個?
”“話別說那么難聽嘛?!彼罅四笪业哪?,像是在安撫一只不聽話的小貓,“你是大,
她是小,我不會虧待你的。你看,這三轉一響,縫紉機、手表、自行車,
還有這臺嶄新的收音機,哪樣不是給你長臉?咱們廠里,誰家結婚有這排場?
”他以為這些東西就能買斷我的一生。我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趙東升,
你可真是打了手好算盤?!蔽宜﹂_他的手,轉身就往外走?!澳闳ツ膬??馬上就拜堂了!
”他在身后低吼。我沒理他,徑直沖出雜物間,沖到了院子中央。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我。我爹娘,趙東升的父母,還有那些看熱鬧的親戚鄰里。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掀翻了擺著聘禮的八仙桌!“嘩啦——哐當!
”嶄新的“蝴蝶”牌縫紉機翻倒在地,砸得粉碎。那塊“上海”牌手表滾出去老遠,
收音機更是直接裂成了兩半。所有人都驚呆了。趙東升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沖過來想捂我的嘴:“溫云初,你瘋了!”“我沒瘋!瘋的是你!
”我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趁他吃痛松手的瞬間,揚聲對所有人喊道:“這個婚,
我不結了!他趙東升想學舊社會的員外老爺,搞什么兼祧兩房,讓我和他的寡嫂共侍一夫!
我溫云初丟不起這個人!”這話如同一顆炸雷,在人群中炸開。趙家的臉,
算是被我當眾撕下來,扔在地上狠狠踩進了泥里。就在場面亂成一鍋粥的時候,
一道沉穩(wěn)而極具壓迫感的聲音響起:“都住手!”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
一個穿著四個口袋干部裝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身姿筆挺,面容冷峻,
肩上還帶著未消融的雪花。只是站在那里,就讓周圍的嘈雜瞬間安靜下來。是沈知年,
新來的廠長,也是趙東升的頂頭上司。一個從戰(zhàn)場上下來,據(jù)說手上見過血的狠角色。
趙東升一看到他,立馬矮了半截,結結巴巴地解釋:“沈……沈廠長,您怎么來了?
一點小誤會,家務事……”沈知年沒看他,一雙深邃的眼睛落在我身上,
平靜地問:“他說的是事實?”我迎著他的目光,挺直了腰桿:“是!他想讓我點頭,
讓他既有我這個新媳婦,又不耽誤他照顧寡嫂,我做不到?!薄澳恪愫f!
”趙東升氣急敗壞。“我胡說?”我冷笑一聲,舉起被他捏出紅痕的手腕,
“那你倒是當著沈廠長的面,說你沒這個意思?”趙東升頓時啞火了。沈知年了然地點點頭,
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既然婚姻自由,女同志不同意,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趙東升,管好你的家事,別影響廠里的名聲?!闭f完,他轉身就要走。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忽然沖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吧驈S長!”他腳步一頓,回頭看我。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聽說你從部隊轉業(yè)過來,
家里一直催你成家。你看我怎么樣?今天我沒嫁成,戶口本就在兜里。你要是點頭,
我現(xiàn)在就跟你去領證。彩禮我不要了,就當是……報答你剛才替我解圍?!睗M場死寂。
如果說我剛才悔婚是扔下了一顆炸雷,那我現(xiàn)在的舉動,無異于引爆了一顆原子彈。
趙東升的臉,已經從豬肝色變成了死灰色。而我,正死死地盯著沈知年,等待著我的宣判。
我看見他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睛里,第一次,閃過了一絲真正的意外。
02沈知年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我臉上停留了足足十秒。
我能感覺到全村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身上,要把我燒穿。我爹氣得渾身發(fā)抖,
指著我“你、你”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娘已經捂著臉開始哭了。
趙東升的母親更是直接破口大罵:“不要臉的賤貨!我們東升看不上你,你還想攀高枝兒!
你以為廠長是什么人,能看上你這種殘花敗柳?”“啪!”一聲清脆的耳光。不是我打的,
也不是趙家人。是沈知年。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趙母面前,快得沒人看清動作。
趙母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的人,還輪不到你來罵?!鄙蛑甑穆曇舨豁?,
卻像冰碴子一樣扎進每個人的耳朵里。“我的人?”這三個字,讓所有人都懵了,包括我。
他轉過身,重新看向我,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會做飯嗎?”我愣了一下,
下意識點頭:“會?!薄白R字嗎?”“念過高小?!薄吧眢w健康?”“……健康。
”他點點頭,像是完成了一項任務評估?!皯艨诒編Я藛幔?/p>
”我機械地從貼身口袋里掏出那個被汗浸得有些潮的戶口本。“走吧。
”他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然后就那么自然地、當著所有人的面,牽起了我的手。
“去公社?!蔽业氖滞筮€殘留著被趙東升捏過的痛感,
此刻卻被一只更寬大、更干燥、布滿薄繭的手掌握住。那溫度,說不上溫暖,卻異常沉穩(wěn),
仿佛能撫平我內心所有的驚濤駭浪?!吧驈S長!你不能這樣!”趙東升終于反應過來,
沖上來想攔住我們,眼睛紅得像要吃人,“凡事都有個先來后到!她是我沒過門的媳婦!
”沈知年停下腳步,側過頭,
用一種看垃圾的眼神看著他:“從她剛才說‘不結了’那一刻起,她就跟你沒關系了。
趙東升,作為一個男人,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你不配有媳婦?!彼D了頓,
補上一句:“這個月的先進,我看也不用評了。”這句話,比打他一頓還狠。
趙東升瞬間像被抽了筋的蛤蟆,癱軟在那里。直到沈知年牽著我走出院子,
身后才爆發(fā)出我爹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趙家人的咒罵。我一步都沒回頭。
從趙家到公社的路不遠,我們倆誰也沒說話。他的手還牽著我,走得不快不慢,
正好能讓我跟上。他的側臉線條很硬朗,像山崖上的巖石,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看不出什么情緒。我心里其實慌得一批,手心全是汗。我剛才那番話,
不過是被逼到絕境的破釜沉舟,是賭上了一個姑娘所有名節(jié)的瘋狂反擊。
我以為他最多也就是幫我鎮(zhèn)住場子,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會點頭。到了公社,
辦事員是個戴眼鏡的大姐,看到沈知年,立馬熱情地站了起來:“哎喲,沈廠長,
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結婚?!鄙蛑臧盐业膽艨诒竞退能姽僮C一起放在桌上,
言簡意賅。大姐的眼鏡差點掉下來,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后目光落在我那身嶄新的紅棉襖上,
露出了然又震驚的表情。流程走得飛快,兩張嶄新的結婚證遞到我們手上時,
我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紅色的本本上,并排印著我和他的名字。沈知年,溫云初。
從今天起,我就是他沈知年的合法妻子了。走出公社,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你……”“你……”我們倆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你先說?!彼粗?。
我攥著那還有點燙手的結婚證,低聲問:“為什么?”“為什么答應我?”我補充道。
“需要一個妻子?!彼幕卮鸷退臑槿艘粯?,簡單直接,“家里催得緊,
我沒時間浪費在談情說愛上。你的條件,符合我的要求。”“就因為這個?”“不然呢?
”他反問。也對,不然呢。難道還指望他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女人一見鐘情?
他看了看天色:“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收拾東西。”“不用了?!蔽覔u搖頭,“我家,
我大概是回不去了?!蔽业莻€好面子的老古板,今天被我這么一鬧,
不打斷我的腿就算好的了?!澳蔷透一丶摇!彼f得自然而然,
仿佛我們已經是多年的夫妻。沈知年的家在廠長專屬的那一排新宿舍里,
是個帶小院的兩居室。一進門,我就愣住了。屋里很干凈,或者說,很空。
除了最基本的床、桌子、椅子,幾乎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桌上整齊地擺著幾個搪瓷缸子,
被子是部隊里那種標準的“豆腐塊”,整個屋子都透著一股冷冰冰的生人勿進的氣息。
這不像個家,更像個臨時兵營。“你住這間。”他指了指朝陽的那間臥室,
“我去給你打點熱水?!蔽艺驹诳帐幨幍奈葑又醒?,看著這個名義上已經是我丈夫的男人,
為我忙前忙后。他脫下外套,里面是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軍襯,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結實而線條分明的肌肉。我注意到,他每次放下東西的時候,
尾指都會習慣性地輕輕敲擊一下桌面,篤,篤,篤,很有節(jié)奏。
這大概就是他身上那個獨特的記號吧。水很快燒好了,他遞給我一個干凈的搪瓷缸子,
里面泡著幾粒紅糖?!昂攘伺碜??!蔽遗踔鴾責岬母鬃樱】诤戎?,甜味一直暖到胃里。
“沈……廠長。”我還是有點不習慣這個稱呼的轉變?!敖形抑?。”他糾正道。
“……知年。”我有些艱難地喊出這個名字,“我們……約法三章吧?!彼袅颂裘迹?/p>
示意我說下去。“第一,我們是假結婚,為了各取所需。你應付了家里的催促,
我擺脫了趙東升那個火坑。對外我們是夫妻,但私下里,互不干涉?!薄暗诙?/p>
我會盡到一個妻子的本分,照顧你的生活起居,但……夫妻義務,我暫時還做不到。
”說到這個,我的臉有些發(fā)燙。“第三,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真心喜歡的人,
或者我想離開,我們隨時可以去辦公社辦離婚。你不能強迫我?!蔽艺f完,緊張地看著他,
等待著他的反應。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問:“就這些?”“嗯?!薄拔也煌?。
”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只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門”,抽出一根點上,
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看著我,緩緩說道:“結婚證是真的,就不是假結婚。溫云初,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沈知年的妻子,這是事實,不是演戲?!彼D了頓,
煙霧從他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模糊了他冷峻的輪廓。
“至于第二條和第三條……我給你時間適應。但是,只要你一天是我的妻子,
我就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同樣,我也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身份?!彼脑?,霸道,
卻又留有余地。正在這時,門外傳來“砰砰砰”的砸門聲,
還夾雜著趙東升氣急敗壞的怒吼:“沈知年!你給我出來!搶別人的老婆算什么英雄好漢!
有本事你給我出來!”沈知年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他掐滅了煙,
對我說了一句“待在屋里”,然后轉身拉開了門。03門外,趙東升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
雙眼通紅。他身后還跟著他爹娘,以及那個我只見過幾次的“寡嫂”劉翠蘭?!吧蛑辏?/p>
你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憑什么搶我媳婦!”趙東升一看到沈知年,
就想沖上來揪他的領子。沈知年動都沒動,只是抬手,輕描淡寫地握住了趙東升的手腕。
趙東升的臉色瞬間變了,像是被鐵鉗夾住,額頭上青筋暴起,卻怎么也掙脫不開。
“趙副主任,”沈知年語氣平淡,但每個字都帶著寒氣,“注意你的言辭。
溫云初同志現(xiàn)在是我的合法妻子,受法律保護。你再在這里胡攪蠻纏,
信不信我讓保衛(wèi)科的人過來?”“你!”趙東升疼得齜牙咧嘴,“你這是以權謀私!
你仗著自己是廠長就為所欲為!”“為所欲為?”沈知年松開手,趙東升踉蹌著退后兩步。
沈知年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目光掃過趙家一行人,
最后落在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劉翠蘭身上?!澳銥榱烁隳莻€什么‘兼祧’,
逼得一個好好的姑娘當眾悔婚,現(xiàn)在還有臉在這里說我?”他轉頭看向我,朝我招了招手。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出去,站到他身邊。他很自然地把我護在身后,那個姿態(tài),
充滿了保護欲。趙東升看到這一幕,更是妒火中燒,口不擇言起來:“溫云初,你個賤人!
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勾搭上了?怪不得今天這么硬氣,原來是找好了下家!”“啪!
”又是一聲耳光。這次是我打的。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打得趙東升偏過頭去,
半邊臉瞬間紅腫起來?!摆w東升,你嘴巴放干凈點!”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我自己有手有腳,
能上工掙錢,不是非要依附誰才能活!是你自己心思齷齪,想享齊人之福,
現(xiàn)在反倒來污蔑我?”我指著劉翠蘭,
對周圍越聚越多的鄰居們大聲說:“大家伙兒都來評評理!他趙東升,
想讓我和翠蘭嫂子兩個人一起過門!這是什么?這是封建糟粕!是耍流氓!
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還搞這種事情,他配當車間主任嗎?配當先進個人嗎?
”我的話讓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劉翠蘭的頭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顫抖。
她是個老實懦弱的女人,丈夫去世后,帶著個孩子,日子過得很苦。
想必也是被趙家拿捏住了,才不得不默許這種荒唐事。趙母見兒子吃了虧,
立刻撒潑打滾地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哭嚎:“沒天理了?。S長打人了??!
新媳婦還沒過門就打男人了?。『偩匆舜蟮?,小的也不放過??!”這種陣仗,
我以前見了只會躲。但今天,我不想躲了。我冷冷地看著她:“嬸兒,你要是再胡說八道,
敗壞沈廠長的名聲,我就去公社告你誹謗。沈廠長是戰(zhàn)斗英雄,是國家干部,
容不得你這么糟蹋!”趙母的哭嚎聲一滯。她再沒文化,
也知道“國家干部”這四個字的分量。沈知年始終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我身邊,
像一座山。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最有力的支持。趙家人看占不到便宜,
又不敢真的跟沈知年撕破臉,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被鄰居們勸走了。一場鬧劇,終于收場。
等人群散去,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靜,只剩下我和沈知年。“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我低聲說?!澳闶俏移拮?,你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他看著我,
眼神里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深邃,“剛才,做得很好。”這是他第一次,
對我露出一點點可以稱之為“贊許”的情緒。我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那天晚上,
我睡在他指給我的那間臥室。床是木板床,很硬,但被褥都是新的,帶著陽光的味道。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隔壁房間很安靜,
我能想象出沈知年大概也是像在部隊里一樣,睡得筆直。我們成了夫妻,卻比陌生人還生疏。
第二天一早,我起來的時候,沈知年已經晨練回來了。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
正在院子里用冷水洗漱。初冬的清晨,水汽蒸騰,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背肌。
我看到他背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從左肩一直延伸到后腰,像一條蜈蚣盤踞著。
那一定是戰(zhàn)場上留下的。我的心,又是一緊。他看到我,很自然地把毛巾遞過來:“醒了?
鍋里有熱水。”我“嗯”了一聲,走過去洗漱。氣氛有些尷尬,
我主動找話說:“今天……我還去上班嗎?”“去?!彼卮鸬煤芨纱?,
“請假條我?guī)湍沅N了。以后在廠里,你就當不認識我。”我愣住了:“為什么?
”“我不想別人說你閑話,說你是靠著廠長夫人的名頭在廠里作威作福。”他穿上外衣,
扣上風紀扣,又恢復了那個不茍言笑的沈廠長?!皽卦瞥?,我相信你有能力讓所有人都閉嘴。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里有一種篤定的信任。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閃婚嫁給他,
或許不是一個沖動的錯誤。我換上我的工裝,扎起辮子,和他一前一后地出了門。到了廠里,
我果然成了所有人矚目的焦點。那些眼神,有好奇,有嫉妒,有鄙夷,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
和我一個車間的女工們更是湊在一起,對我指指點點?!翱矗褪撬?,溫云初?!薄皣K嘖,
真有手段,這邊剛跟趙主任吹了,那邊就攀上了沈廠長?!薄翱刹皇锹?,
聽說昨天在趙家鬧得可難看了,直接跟沈廠長回家了。這速度,坐火箭都沒這么快。
”我攥緊了拳頭,告訴自己要冷靜。就在這時,趙東升沉著臉走了過來。他看到我,
眼神復雜,有憤怒,有不甘,還有一絲……后悔?他把我叫到角落,壓低聲音說:“云初,
昨天是我沖動了。我娘說的都是氣話,你別往心里去。兼祧的事,
我們可以再商量……”“沒什么好商量的?!蔽掖驍嗨?,“趙副主任,
我現(xiàn)在是沈廠長的妻子。請你以后,自重?!壁w東升的臉又一次漲紅了,他咬著牙,
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別得意!他沈知年就是個活閻王,在部隊里殺過人,冷血得很!
他就是圖一時新鮮,等他玩膩了,有你哭的時候!”他不知道,他這番話,不僅沒嚇到我,
反而讓我對沈知年那個男人,生出了更多的好奇。一個能讓趙東升如此忌憚又嫉妒的男人,
到底是個怎樣的人?04回到工位,我把所有情緒都壓在心底,專心干活。
我是紡織車間的擋車工,技術在整個車間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機器在我手里,就像溫順的綿羊。
越是有人看我笑話,我越要把工作干得漂亮。果然,沒過多久,
車間主任李大姐就拿著一塊布料走了過來,眉頭擰成了疙瘩:“云初,你來看看,
這批出口的‘的確良’,不知道怎么回事,總有跳線,廢了好幾匹了。
”周圍幾個女工立刻幸災樂禍地交換著眼神,等著看我出丑。誰都知道,
這批出口訂單是廠里近期的重點項目,要是出了岔子,誰都擔待不起。我接過布料,
仔細看了看,又走到機器旁,聽了聽聲音,檢查了幾個關鍵的零件?!袄罱悖?/p>
是針槽里進了油污,還有就是張力控制器有點松了。”我很快找到了問題所在,
“我來處理一下?!薄澳隳苄袉??”李大姐有些懷疑?!霸囋嚢伞!蔽覜]多說,直接動手。
清洗、調試、上油,一套動作行云流水。趙東升以前總說,我這雙手,
天生就是跟機器打交道的。大概十分鐘后,我重新開機,織出的一段布料平整光滑,
再沒有一個跳線。李大姐的眼睛亮了,拍著我的肩膀直夸:“行啊云初!
你可真是咱們車間的技術骨干!”那些等著看笑話的女工,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掛不住了。
我用實力證明了,我溫云初不是只能依靠男人的菟絲花。一整天,我都埋頭在車間里,
用汗水和機器的轟鳴聲隔絕了所有的流言蜚語。下班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走出車間,
看到沈知年正站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楊樹下。他沒有看我,只是靜靜地抽著煙,
昏黃的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看到我出來,他掐滅了煙,朝我走來?!白甙?。
”他還是那副言簡意賅的樣子。我們倆并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隔著半臂的距離。
“今天在車間,都聽說了?!彼鋈婚_口?!班??”我有些意外?!澳桥拇_良’,
處理得很好?!彼f。我心里一暖,嘴上卻說:“那是我的本職工作?!薄摆w東升為難你了?
”他又問?!皼]有?!蔽覔u搖頭,“他沒那個膽子?!痹趶S里,沈知年就是天。趙東升再蠢,
也不敢在廠長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給我穿小鞋。他“嗯”了一聲,沒再說話?;氐郊?,
屋里還是冷冰冰的。我放下東西,很自然地挽起袖子,走進廚房。廚房里很簡單,
只有一些基本的米面?!澳銜鍪謸{面嗎?”我回頭問他。他點點頭?!澳悄愫兔?,
我來切菜?!蔽议_始分配任務。他沒拒絕,很聽話地拿起面盆開始和面。他的動作很熟練,
一看就是經常自己做飯。一個大廠長,生活卻這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清苦。很快,
面和好了,我這邊也把僅有的一顆白菜和兩根蔥切好了。等我準備切面的時候,
他卻按住了我的手?!拔襾??!彼氖趾艽?,握住我的手腕,能感覺到他掌心的熱度。
我沒跟他爭,默默地讓開了位置。只見他拿起搟面杖,幾下就把面團搟成了薄薄的一大張,
然后抄起菜刀,刀刃在面片上飛快地起落,發(fā)出“篤篤篤”的清脆聲響。不過一眨眼的工夫,
一堆粗細均勻的面條就切好了。那刀工,看得我眼花繚亂。“你……”我有些驚訝。
“以前在炊事班待過?!彼p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我忽然覺得,這個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