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到深圳，以為開啟新生！01深圳的夏天，熱氣糊在臉上，黏糊糊的。海風吹過來，
也帶著一股子咸腥味，半點不涼快。我站在漁人碼頭舊廠房改造項目的工地上，
頭頂的安全帽曬得發(fā)燙，汗順著頭發(fā)縫往下淌，癢癢的，粘在脖子上。
空氣里全是機油、塵土和海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嗆人，但我卻用力吸了一口。
這是新生活的味道?！皣}、噠、噠……”高跟鞋敲在臨時鋪的鐵板上，節(jié)奏又快又穩(wěn)。
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我的老板密斯吳來了。她一身西裝套裙，
在這全是灰的工地上干凈得扎眼。她是我來深圳后，拉了我一把的貴人。在我?guī)е鴥鹤悠絻海?/p>
連個落腳地都快沒有的時候，她不僅給了我市場調研經理的職位，還預支了三個月工資。
“子君，數據呢？下午甲方的人就到了。”“吳總，好了?！蔽亿s緊收回思緒，
把手里的文件夾遞過去，“數據核了三遍，報告剛發(fā)您郵箱，您刷新一下。”密斯吳接過去，
手指飛快地在文件上翻動，她看東西很快。忽然，她翻報告的手停了下，抬起頭，
眉頭微微皺了皺?！澳氵@臉，跟猴屁股似的。”她伸手在我額頭上探了探，
“等這個項目落地，你和平兒的日子就能徹底安穩(wěn)下來了，別把自己拼垮了。
”我心里熱了一下，使勁點頭。安穩(wěn)。我?guī)е鍤q的平兒，
從那個讓人喘不過氣的魔都逃出來，就圖這兩個字。我需要這份工作，需要這個項目。
這是我跟過去劃清界限的本錢。可有些東西，不是你想劃清就能劃清的。賀涵。就這兩個字，
從腦子里一蹦出來，我心口那兒就猛地抽了一下，堵得慌，氣都喘不勻。是他，把我捧上天，
又親手把我摔下來，摔得稀巴爛?！跋胧裁茨兀炕甓硷w了?！泵芩箙堑穆曇舭盐易Я嘶貋?。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臉上的肌肉都是僵的?！皼]什么，吳總，就是……熱的。
我去碼頭那邊站站?！蔽?guī)缀跏桥苤x開的，一直沖到碼頭邊上，海風“呼”地一下灌過來，
才覺得臉上那股燒灼感退了點。遠處，漁船三三兩兩，海鷗叫著從頭頂飛過。我對著大海，
一遍遍跟自己說，子君，都過去了，這里是深圳，離老家兩千多公里，沒人認識你，
你安全了?？尚睦镉袀€地方，一碰就疼。那道疤，刻得太深，別說海風，就是拿刀子刮，
也刮不掉。02為了讓平兒盡快適應深圳，我租的房子就在漁人碼頭附近，
走路十幾分鐘就到。每天下班，工地上的燥熱還沒散干凈，我就牽著平兒扎進海鮮市場。
漁人碼頭的海鮮市場，天剛擦黑就活了過來。燈泡“滋啦”一聲亮起，
把濕漉漉的地面照得一片通明。空氣里全是海水的咸腥味，混著人聲，吵吵嚷嚷的，
反而讓我覺得心安。也就在這里，我認識了吳叔。他的攤位在市場最里頭，地方偏，
但收拾得最利索。人是個五十多歲的黑瘦老頭，笑起來眼角的褶子能夾死蚊子?！皡菭敔敚?/p>
”平兒一看見他，就掙開我的手，小炮彈似的沖過去。“哎喲，我的乖孫！
”吳叔正拿水管沖地，看見平兒，立馬扔下水管，在圍裙上使勁擦了擦手，
笑呵呵地把平兒抱起來顛了顛，“今天想吃什么？爺爺給你撈條最肥的石斑?！眳鞘蹇傉f，
我一個女人家?guī)е⒆硬蝗菀?。他沒啥大本事，就是魚多。每次我給錢，他都把零頭抹了，
還總會從泡沫箱里摸出幾只活蹦亂跳的基圍蝦，或者一捧花甲，硬塞進我的袋子里。“這個，
不算錢，給平兒下個蛋羹，長個兒?！彼Z氣硬邦邦的，不給我拒絕的機會。
這份實在的善意，比什么客套話都暖人心。慢慢地，
去吳叔的攤位成了我和平兒每天的固定項目。我?guī)退帐耙幌聰傋樱?/p>
平兒就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看吳叔麻利地刮鱗、開膛，聽他講些出海的趣事。
“那海上的風浪啊，說來就來，比翻書還快。有一次，
那浪頭比船都高……”吳叔講得唾沫橫飛，平兒聽得一臉崇拜。碼頭上的燈一盞盞亮起來，
昏黃的光暈開，映在他那張被海風刻滿痕跡的臉上，也好像把我心里那些坑坑洼洼的角落，
一點點填平了。我?guī)缀跻詾?，日子就會這樣一直過下去。白天，
我是工地上雷厲風行的林經理；晚上，我是出租屋里給兒子煮魚湯的媽。工作的奔波，
平兒的笑臉，還有吳叔那帶著海腥味的關心，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我真的，
已經開始了新生活。那天晚上，風很大，帶著潮氣。我給平兒洗完澡，他趴在窗臺上，
指著遠處海面上星星點點的漁火?！皨寢?，你看，好多星星掉海里了。”我走過去，
從背后抱住他小小的身子。遠處，城市的霓虹和海上的漁火連成一片，模糊又遙遠。
03日子一長，去吳叔攤位買魚，就成了我下班后的習慣。他攤位旁，
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個年輕人幫忙。那人很高，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
牛仔褲上濺了些洗不掉的魚血點子。他總是在埋頭干活，手腳麻利地給魚開膛破肚，
水龍頭開著，嘩嘩的水聲混著他偶爾吆喝的一嗓子，聲音又低又沉?！笆?！剛上岸的石斑！
便宜賣了！”那聲音，像根針，冷不丁地就往我耳朵里扎。我買魚的手頓住了，
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頭看過去。他正側著身子，彎腰從泡沫箱里撈魚，
水珠順著他利落的下頜線往下滾。那個側臉的輪廓，那挺直的鼻梁……不可能。
我心里有個聲音在尖叫。賀涵那種人，十指不沾陽春水，
怎么可能窩在這種又濕又腥的地方殺魚？我一定是瘋了，被過去逼瘋了，看誰都像他。
我逼著自己收回視線，把錢遞給吳叔，心里卻亂成一鍋粥?！白泳?，今天臉色怎么這么差？
”吳叔接過錢，關切地問了一句?！皼]事吳叔，天熱，有點中暑?！蔽液鷣y找了個借口。
可那之后，那個身影就像在我眼角扎了根，想忽略都難。他搬貨時挺直的背，
他偶爾抬頭擦汗時露出的額頭，他說話時微微上揚的嘴角……每一個細節(jié)，
都像在用鈍刀子割我的記憶。我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那個時間點去，可又總是不巧地碰上。
直到那天，平兒在市場里追著一只小貓跑，腳下一滑，“啪”地摔在了濕漉漉的地上。
“哇——”平兒的哭聲又響又亮。我心一揪，剛要沖過去，一道黑影比我更快。
那個年輕人幾步跨過來，小心地把平兒從地上扶起來，又蹲下身，用他那滿是魚腥味的大手，
輕輕拍掉平兒褲子上的泥水?！安豢薏豢蓿凶訚h，摔一下怕什么?！彼穆曇簦阱氤?，
溫和又熟悉。平兒被他哄得止住了哭，抽抽搭搭地看著他。他也抬起了頭，看向我。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都涼了。那張臉，那聲音——我以為我早已將他挫骨揚灰，
埋進了記憶的墳墓里，可他，就這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是他！真的是他！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什么都聽不見了，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媽媽……”平兒朝我伸出手。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回過神，沖過去一把搶過平兒，
緊緊抱在懷里。我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胡亂從錢包里抓出一把錢塞給吳叔，
語無倫次地說：“吳叔，錢……錢給你，我先走了！”我抱著平兒，
幾乎是逃命一樣地沖出了海鮮市場。回到家，我把門反鎖，背靠著門板，
抱著平兒滑坐在地上，心臟還在狂跳，怎么也停不下來?！皨寢專阍趺戳?？
”平兒被我勒得有點疼，仰著小臉問我。我搖搖頭，把臉埋進兒子小小的肩膀，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以為我逃了兩千多公里，已經逃出了他的手掌心，可現在看來，
我不過是從一個籠子，掉進了另一個。04三個月，每天泡在工地，
我身上那股子海腥味都快被油漆和水泥粉蓋住了。漁人碼頭的舊廠房，在我手里，
一點點脫胎換骨。最后一塊落地玻璃裝上，傍晚的霞光“嘩”地一下涌進來，
把整個工作室照得金燦燦的?；覊m在光里跳舞，我站在中間，長長出了口氣。這口氣，
把過去幾年憋在胸口的濁氣，全吐了出去。這是我的新生，我親手砌起來的。
心里那股子高興勁兒，堵都堵不住，就想找人分享。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密斯吳和吳叔。
一個給了我飯碗，一個給了我家的感覺。我在微信上給密斯吳發(fā)了條語音，
她秒回了個“OK”的表情。吳叔那邊費了點勁。我跑到他攤位上，他正收拾東西，
一聽要去我那“洋氣”的工作室，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安蝗ゲ蝗?，我這一身魚腥味，
別給你那好地方熏壞了?！薄皡鞘?，您必須來！”我拉著他的胳膊，不讓他走，
“您要是不來，我這頓飯就吃不香。您跟我親人一樣，這高興事兒，就想跟您和吳總一起過。
”我把“親人”兩個字咬得特別重。他粗糙的手頓了一下，最后沒轍了，
黑黝黝的臉上擠出個笑：“行行行，怕了你了?！迸蓪δ翘?，我起了個大早，燉了湯，
做了幾個拿手菜。密斯吳掐著點來的，換下了職業(yè)套裝，穿了條米色的長裙，
手里拎著一瓶紅酒。她一進來，就四下打量，眼睛里是真的贊許?！白泳傻闷?。
比我想的還好?！薄岸际菂强偰o的機會?！边@話我說得真心實意。沒一會兒，吳叔也到了。
他明顯是特地拾掇過，穿了件半新的藍色襯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顆，手里還拎著個網兜，
里面幾只大螃蟹正張牙舞爪。人站在門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吳叔，快進來！
”我趕緊上去接他。密斯吳比我還快，她笑著走過去，特自然地就挽住了吳叔的胳膊，
嘴里還埋怨。“爸……咳，吳叔，您怎么才來啊，菜都快涼了?！蹦锹暋鞍帧泵摽诙?，
又飛快地改了口。我心里一熱，壓根沒多想。只覺得密斯吳這人真好，沒架子，
跟吳叔處得跟親父女似的。吳叔被她這么一挽，那點局促立馬沒了，臉上全是笑，
是那種藏不住的，又驕傲又高興的笑。我們三個人圍著桌子坐下，紅酒倒上，螃蟹也蒸上了。
氣氛特別好。吳叔喝了點酒，話匣子就開了。他指指密斯吳，又指指我，滿臉感慨。
“看著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個個這么有出息，我心里頭……就是舒坦?！彼屏丝诰?，
又嘆了口氣，“我那個不爭氣的女兒，要有你們一半能干，我做夢都得笑醒。
”密斯吳給他夾了塊魚，笑著搭腔：“哎呀吳叔，您又來了，誰不知道您最疼您女兒了。
”“疼什么疼，”吳叔嘴上不承認，嘴角卻咧到了耳根，“她呀，就在深圳，瞎忙活，
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面?！蔽衣犞麄円粊硪换氐亓奶欤睦锱笱蟮?。有賞識我的老板，
有關心我的長輩，還有我可愛的平兒，事業(yè)也上了正軌。我好像真的把過去那些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