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寒氣像無數(shù)細針，扎進沈青鸞的骨頭縫里。她盯著那片枯葉上的標記，瞳孔縮緊，呼吸滯在喉嚨口。
侯府的暗號。
早已隨著血火和傾覆，埋進黃土里的東西。
是誘餌。一定是?！皽驿椤蓖诔隽怂洃涀钌钐幍挠∮?，做成最毒的鉤子。
可…萬一呢？
萬一這冰冷絕望的深淵里，真的還掙扎著一星半點過去的火種？
上面的腳步聲極輕地移動著，似乎在井口徘徊。沒有呼喊，沒有威脅，只有一種近乎耐心的…等待？
沈青鸞的指尖掐進掌心，枯骨的尖銳刺痛讓她保持清醒。去，可能是自投羅網(wǎng)。不去，困在這井底，遲早也是凍餓而死，或被搜出來亂刀分尸。
賭。
她咬緊牙關，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幾乎聽不見的唿哨。那是沈家暗衛(wèi)確認安全的低階回應，若非極其熟悉內(nèi)部規(guī)程，絕不可能知曉。
井口的腳步聲頓住了。
片刻的死寂后，一條粗糙的、打了結的繩索，悄無聲息地從井口垂落下來，懸停在她面前。
沒有火光，沒有人影。只有這條沉默的繩索。
沈青鸞的心臟狂跳起來。她不再猶豫，抓住繩索，用盡最后的氣力，艱難地向上攀爬。每一下牽扯，都讓身上的傷口撕裂般疼痛。
井口，一個穿著底層雜役服飾、身形佝僂的老者伸手拉了她一把。他的臉藏在陰影里，看不真切，只露出一雙精光內(nèi)斂、卻布滿血絲的眼睛。他的手勁極大，掌心粗糙滿是厚繭。
“跟我來。”老者的聲音壓得極低，沙啞得像是砂紙磨過石頭，帶著一種久經(jīng)風霜的疲憊和警惕。
他不再多言，轉身沒入枯木荒草的陰影里，動作敏捷得與他佝僂的身形毫不相符。沈青鸞踉蹌跟上。
七拐八繞，避開幾隊明顯加大了巡邏密度的禁衛(wèi)，老者最終帶著她閃進一處假山下的洞穴。入口被藤蔓遮掩，里面狹窄潮濕，卻是一處隱蔽的藏身所。
“喝點水?！崩险哌f過一個皮囊，里面是冰冷的清水。又拿出一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塊干硬的餅子。
沈青鸞顧不上道謝，貪婪地灌了幾口水，啃著餅子，冰冷的食物劃過喉嚨，帶來一絲真實的活著的感覺。
“你是誰？”她終于喘過氣，盯著陰影里的老者。
老者沉默了一下，緩緩抬起頭，讓一絲微光映亮他飽經(jīng)風霜的臉。那張臉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從額角劃到下頜，讓他看起來格外猙獰。
“老奴姓秦?！彼_口，聲音依舊沙啞，“曾在侯爺麾下，親衛(wèi)營副統(tǒng)領。”
沈青鸞渾身一震！秦鋒！父親最信任的副手之一！據(jù)說當年城破時，戰(zhàn)死在了東門！
“您…沒死？”
“死了很多人?！鼻劁h的眼神黯淡下去，帶著沉痛的哀慟，“老奴僥幸，被兄弟們壓在尸體堆下，撿回一條爛命。”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沈青鸞，“小姐…您…真的是小姐嗎？”
他的問題直接而尖銳，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審視。
沈青鸞的心臟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再次攥緊。她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那個“是”字卡在喉嚨里，沉重得無法吐出。
秦鋒似乎從她的沉默中讀懂了什么，眼中掠過極深的痛苦和一種…果然如此的悲涼。他猛地握緊了拳，骨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輕響。
“老奴…查到一些東西?！彼曇舾蓾路鹈恳粋€字都磨著喉嚨出血，“關于侯爺?shù)陌缸印澈?，可能不止是朝堂傾軋?！?/p>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積蓄足夠的勇氣來說出后面的話：“侯爺出事前半年，曾秘密接待過一位客人。那人氣息…很怪，不像普通人。侯爺與他閉門談了一整夜，之后心情沉重了好幾天。老奴只隱約聽到一個詞…”
他頓住了，眼神恐懼地望向虛空，仿佛那個詞帶著詛咒。
“…滄溟?！?/p>
沈青鸞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腦！
“之后不久，侯爺就開始暗中調(diào)查一些…很隱秘的事。關于…人體，關于…一些匪夷所思的技藝?！鼻劁h的聲音越來越低，“再后來…禍事就來了?！?/p>
他猛地看向沈青鸞，眼神灼灼，充滿了血絲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求證：“小姐！您到底…知不知道些什么？侯爺他…他到底惹上了什么？！”
沈青鸞僵在原地，渾身冰冷。
父親…接觸過“滄溟”？調(diào)查過“人體”和“技藝”？所以才招致滅門之禍？
那她呢？她這個“復制體”，是在父親調(diào)查之前就存在，還是…在那之后，被“滄溟”制造出來的替代品？一個用于觀察、測試、或者…其他更可怕目的的“器”？
所有的線索在她腦中瘋狂沖撞，卻拼湊不出完整的真相，只帶來更深的恐懼和混亂。
“我…”她的聲音發(fā)抖，“我的記憶…很多事…記不清了…”
秦鋒眼底的光瞬間黯淡下去，變成了濃濃的失望和更大的憂慮。他張了張嘴，還想問什么。
突然！
洞穴外傳來極其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咔噠”聲！像是碎石子被極其精準地踢到了某個特定位置！
秦鋒臉色劇變！猛地將沈青鸞往洞穴深處一推！同時反手抽出了藏在后腰的一把短刃！動作快如閃電！
“走！”他低吼，聲音急促而決絕，“從后面那個縫鉆出去！快！”
幾乎是同時！
“砰！”
洞口遮掩的藤蔓和碎石被一股巨力轟開！刺目的火把光瞬間涌入！照亮了秦鋒決絕的、布滿刀疤的臉，也照亮了洞口那幾個穿著禁衛(wèi)服飾、卻眼神空洞麻木、動作協(xié)調(diào)得宛如一體的身影！
他們的刀鋒上，淬著幽藍的光。
“滄溟的清除隊…”秦鋒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嘶啞，他將短刃橫在身前，死死擋住通往沈青鸞的路徑，“小姐…走??！”
刀光乍起！碰撞聲！悶哼聲！血肉被割開的撕裂聲！
沈青鸞最后看到的，是秦鋒悍不畏死地撲向那些詭異的“禁衛(wèi)”，用身體擋住刀鋒，血花在他胸前爆開的畫面！
“走——！”他最后的吼聲淹沒在利刃入肉的沉悶聲響里。
沈青鸞肝膽俱裂，眼淚瞬間涌出，卻被一種更大的冰冷恐懼凍結！她猛地轉身，撲向洞穴深處那條狹窄得幾乎無法通行的裂縫，不顧一切地擠了進去！
粗糙的石壁刮擦著她的皮膚，留下道道血痕。身后兵器交擊和身體倒地的聲音越來越弱…
她不敢回頭，拼命向前爬，直到徹底鉆出假山，重新沒入冰冷的夜色和呼嘯的風聲中。
她癱倒在積雪的枯草叢里，渾身顫抖，眼淚無聲地瘋狂流淌。
秦鋒死了。最后一個可能知道真相、可能與她過去有聯(lián)系的人，死了。為了救她這個…來歷不明的“東西”。
他最后那聲“小姐”，充滿了怎樣的不甘、疑問和…保護？
巨大的悲傷和負罪感幾乎將她壓垮。
但比悲傷更強烈的，是憤怒。對“滄溟”的憤怒！對那些冰冷傀儡的憤怒！對這被操縱、被監(jiān)視、被清除的命運的憤怒！
她猛地抬起頭，擦干眼淚，眼中燃燒著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火焰。
不再是虛浮的仇恨，而是冰冷的、目標明確的殺意。
她要知道真相。要知道父親查到了什么，要知道“滄溟”到底是什么，要知道…她究竟是誰！
而這一切，或許只有一個人能和她一起尋找答案。
林瀟。
她必須找到林瀟。
…
陰暗囚室內(nèi)。
林瀟耳朵緊貼著冰冷的地面，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身下的稻草。
隔壁的敲擊聲，自那天斷斷續(xù)續(xù)傳遞了關于“沈侯爺舊部”和“滄溟”的信息后，就徹底消失了。
死一樣的寂靜。
是被轉移了？滅口了？還是…？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
就在這時，腦中的系統(tǒng)音突兀地響起，恢復了那種全然的冰冷，甚至比之前更甚，帶著一種程序化的、令人不安的“平靜”。
【執(zhí)行終端 L-Xiao，評估當前狀況：單元 G-07 脫離監(jiān)控，外部接應點被清除，任務進度嚴重受阻。】
林瀟心中冷笑，面上卻維持著麻木。
【啟動適應性調(diào)整方案。】系統(tǒng)繼續(xù)道，【新指令：接受審訊?！?/p>
什么？林瀟一怔。
【在可控范圍內(nèi)，透露部分無關緊要信息，換取信任，打入內(nèi)部。新的監(jiān)控目標：宮廷內(nèi)部與“異常項目”可能存在的關聯(lián)節(jié)點。優(yōu)先級：高于原定清除任務。】
林瀟的心臟猛地一跳！
系統(tǒng)…要她假意投降？透露信息？它想借此機會，反向滲透？
它到底想干什么？“雙璧計劃”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沒時間細想，沉重的鐵門鎖鏈嘩啦作響，被打開了。
火把的光照亮了門口那個面色冷峻的侍衛(wèi)統(tǒng)領，和他身后兩個氣息明顯不同尋常的“文官”。那兩人穿著低階官員的服飾，面容普通，眼神卻異常專注，手里拿著紙筆，像是記錄官，但他們的站姿和呼吸頻率，透著一股訓練有素的精干。
林瀟立刻進入狀態(tài)，身體向后縮去，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恐懼和抗拒。
“想清楚了嗎？”統(tǒng)領冷聲問道，“說出你的同伙下落，背后主使，或許還能少受點苦?！?/p>
林瀟垂下頭，肩膀微微發(fā)抖，像是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聲音細若蚊蚋，帶著顫音：“…我…我說…但你們…要保證不殺我…”
那兩個“記錄官”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極細微的、程序達成般的滿意光芒。
“說?！苯y(tǒng)領不耐煩地催促。
“…她…她叫沈青鸞…我們…我們是在被送進宮的路上認識的…她說…說能幫我得寵…”林瀟開始編織半真半假的供詞，語速很慢，仿佛驚魂未定，“她武功很好…說是有深仇大恨…要報復宮里的人…”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余光仔細觀察那兩個“記錄官”。他們對“沈青鸞”的名字和“深仇大恨”似乎并無特殊反應，但當林瀟刻意模糊地提到“她有些特別的門路…弄到些奇怪有用的東西”時，那兩人的筆尖明顯停頓了一下，注意力更加集中。
“…她…她好像還提到過一個地方…”林瀟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不確定和恐懼，“叫…叫什么…滄…記不清了…”
“滄？”一個記錄官終于開口，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精準的引導性，“仔細想想。滄什么？海邊？還是別的？”
另一個記錄官則看似無意地補充：“或者，是什么人的名字？代號？”
他們的反應，印證了林瀟的猜測！“滄溟”的存在，在宮廷內(nèi)部，似乎也是一個被某種勢力關注著的“異常項目”！
系統(tǒng)讓她透露這個，是想借宮廷的手，去查“滄溟”？
它和它的制造者之間，出現(xiàn)了裂痕？還是…這本身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林瀟心中寒意更盛，臉上卻適時地露出努力回憶的痛苦表情：“…好像…是滄…滄溟？對！是滄溟！她說那地方…很神秘…能給人力量…”
她恰到好處地停住，不再深入。
兩個記錄官迅速記錄下這個詞，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
統(tǒng)領顯然對這類“神神叨叨”的信息不感興趣，更關心實際的：“她現(xiàn)在躲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只說過…西苑…好像有…有舊道…”林瀟繼續(xù)拋出一個模糊的、足以調(diào)動搜索方向、卻又暫時無法驗證的線索。
審訊又持續(xù)了一會兒，林瀟真真假假地吐露了不少信息，足夠讓對方覺得有價值，卻又巧妙地避開了所有核心。
最終，統(tǒng)領似乎滿意了，示意記錄官停下。
“帶下去，單獨關押。嚴加看管?！彼畹?。
林瀟被重新拖回囚室。鐵門關上。
黑暗中，她緩緩抬起頭，臉上所有的恐懼和軟弱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計算。
魚餌已經(jīng)撒下。
現(xiàn)在，就看是“滄溟”先找到她，還是宮廷里的“異常項目調(diào)查者”先上鉤。
又或者…是她這只被困的餌，先咬斷垂釣者的線。
腦中的系統(tǒng)安靜得出奇，仿佛很滿意她剛才的“表演”。
林瀟的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表演，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