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檐下的雨珠,一顆顆串起來,轉眼又是月余。
張昭這些天像是變了個人,上午在書房里還是那個一絲不茍的小公子,提筆能寫《禮記》,撫琴能彈《流水》,連劉嬤嬤都忍不住跟陳硯夸:“小公子這性子,是越來越沉穩(wěn)了?!笨梢坏较挛?,他就像只脫韁的小馬,先是拉著張曦在花園里瘋玩一陣,要么比誰跑得快,要么搶著蕩秋千,直到張曦被侍女催著去練劍,他才拍拍衣角,腳步輕快地往洛傾城的院子跑。
“姐姐,明天我教你疊紙船!”張昭站在海棠樹下,沖著遠處練劍的張曦喊。陽光落在他發(fā)間,那截束發(fā)的青絲帶隨風飄動,襯得他眉眼愈發(fā)靈動。
張曦收劍回頭,額角還帶著汗,臉頰紅撲撲的:“好啊!你可不許耍賴!”她看著張昭轉身跑遠的背影,銀白的劍光在她眼底晃了晃——弟弟最近好像總往隔壁院子跑,那個銀白色長發(fā)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張昭才不管她怎么想,一進洛傾城的院子,就看到她正坐在石桌前,手里拿著支筆,在紙上寫著什么。銀白色的長發(fā)垂在肩頭,墨色的瞳孔專注地盯著紙面,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臉上,給那清冷的輪廓鍍了層金邊,竟有種說不出的柔和。
“寫什么呢?”張昭湊過去,下巴擱在石桌上,像只好奇的小貓。他今天穿了件杏色的短褂,領口繡著幾片竹葉,長發(fā)用根玉簪松松束著,幾縷碎發(fā)垂在臉頰,鼻尖蹭到石桌的涼意,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洛傾城把紙推給他:“要買這些東西?!?/p>
紙上的字跡清雋有力,卻不是大晉的常用字,筆畫彎彎繞繞,像某種符咒。張昭皺著眉看了半天,只認出幾個類似“草”“石”的字眼?!斑@是……藥材?”
“嗯?!甭鍍A城點頭,“都是煉丹用的,尋常藥鋪沒有,得去黑市找?!?/p>
“黑市?”張昭眼睛一亮,“是不是那種半夜開門,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的地方?”他在話本里看過,總覺得神秘又刺激。
洛傾城看了他一眼,墨色的瞳孔里沒什么情緒:“差不多。你能買到嗎?”
“小事!”張昭拍著胸脯,一臉得意,“別說黑市,就是皇宮里的東西,只要我想要,總有辦法弄到手?!彼m是側出,但文相府的臉面還是有的,府里的管事人脈廣,找些藥材不在話下。
他拿起那張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揣進懷里:“你等著,最多三天,我保證給你弄齊!”
洛傾城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嘴角似乎極淡地彎了一下:“多謝?!?/p>
“跟我客氣什么!”張昭擺擺手,又湊了過去,“話說,你買這些東西,是要煉丹?是不是那種吃了能長生不老的?”
“不是?!甭鍍A城搖頭,“是助我恢復修為的。”
“哦……”張昭有點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那你煉丹的時候能讓我看看嗎?我還從沒見過煉丹呢!是不是跟話本里寫的一樣,有個大火爐,燒得通紅通紅的?”
“差不多?!甭鍍A城難得有耐心,“不過我現(xiàn)在修為不夠,只能用最基礎的法子煉?!?/p>
張昭聽得心馳神往,又追著問了半天修仙界的事,從飛天法寶問到御劍之術,直到春桃來叫他去前院問安,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送走張昭,洛傾城看著石桌上那半杯涼茶,墨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波動。這幾日借助無漏之體吸收靈氣,她的修為恢復了些許,雖然離巔峰時期還差得遠,但已能感覺到體內靈氣的流動。只是,無漏之體的玄妙,似乎比她預想的還要多——那孩子體內的靈氣雖留不住,卻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吸入體內竟能滋養(yǎng)神魂,比她以前吸收的任何靈氣都要溫和。
“無漏之體……”她低聲念著,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或許,并非廢物?!?/p>
張昭辦事確實利落。第二天傍晚,府里的管事就來稟報,說東西都齊了,只是有些藥材太過稀有,花了不少銀子。
“多少銀子都沒關系,只要東西好?!睆堈汛笫忠粨],像個揮金如土的富家公子。他現(xiàn)在的月例雖不多,但陳硯私下里給了他不少體己錢,再加上偶爾從張嵐那里得的賞賜,買這些藥材還是綽綽有余的。
當晚,那些藥材就被送到了洛傾城的院子。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堆在墻角,有散發(fā)著異香的紫色花朵,有布滿紋路的黑色石頭,還有幾段泛著銀光的枯枝,看著就不像凡物。
張昭蹲在旁邊,像個好奇寶寶似的挨個打量:“這是什么花?聞著好香啊?!?/p>
“凝神草?!甭鍍A城一邊分揀藥材,一邊解釋,“能穩(wěn)定心神?!?/p>
“那這個黑石頭呢?”
“玄鐵精,能聚靈氣。”
張昭越看越覺得神奇,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追問,從藥材的功效問到煉丹的步驟,連洛傾城準備點火時,他還扒著石桌不肯走。
“讓我再看一會兒嘛,就一會兒!”他眨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洛傾城無奈,只好讓他在旁邊看著。她沒有用大火爐,只是從懷里摸出個巴掌大的青銅小鼎,放在石桌上,又指尖凝出一縷微弱的火苗,點在鼎下。
火苗是淡青色的,看著不起眼,溫度卻極高,不過片刻,青銅鼎就開始發(fā)燙,發(fā)出淡淡的紅光。洛傾城將那些藥材按照順序一一投入鼎中,動作行云流水,墨色的瞳孔專注地盯著鼎口,銀白的長發(fā)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火光下泛著清冷的光。
張昭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他看著那些藥材在鼎中漸漸融化,變成一團金色的液體,又慢慢凝結成小小的丹丸,空氣中彌漫開一股奇異的香氣,聞著讓人神清氣爽。
“成了?!甭鍍A城抬手,三枚圓潤的金色丹丸從鼎中飛出,落在她攤開的手心,像三顆小小的太陽。
“哇……”張昭看得目瞪口呆,“這就是丹藥?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p>
洛傾城拿起一枚丹丸,遞給他:“不是給你吃的,是助你蘊養(yǎng)體質的?!?/p>
“給我的?”張昭愣住了,“我不是不能修仙嗎?吃了有用嗎?”
“無漏之體雖存不住靈氣,卻能通過丹藥滋養(yǎng)肉身,讓你轉化靈氣的速度更快。”洛傾城說,“而且,這體質用得越多,肉身會越發(fā)純凈,百毒不侵,甚至……”她頓了頓,看著張昭,“連汗液都會帶著香氣?!?/p>
張昭的臉“騰”地紅了,像是聽到了什么害羞的話,趕緊接過丹丸塞進嘴里。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滑下,瞬間涌遍全身,比之前吸收靈氣時還要舒服,連帶著腦子都清明了不少。
“怎么樣?”洛傾城問。
“好吃!”張昭砸吧砸吧嘴,眼睛亮晶晶的,“像蜜餞!”
洛傾城看著他孩子氣的樣子,墨色的瞳孔里難得有了點笑意:“每日一枚,連吃三日?!?/p>
接下來的三天,張昭果然每天按時來吃丹丸。丹藥的效果立竿見影,他不僅覺得精神好了很多,連之前練琴時總覺得僵硬的手指,都靈活了不少。更神奇的是,正如洛傾城所說,他出汗時竟真的帶著點淡淡的香氣,像某種不知名的花香,連春桃給他換衣服時都忍不住說:“小公子身上好香啊,比府里的熏香還好聞?!?/p>
張昭的臉又紅了,心里卻有點小得意——這無漏之體,好像也沒那么廢物嘛。
這天下午,兩人照例“傳功”結束后,張昭正坐在石桌上晃悠著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對了,你說我這體質越用越厲害,那以后是不是能幫你恢復得更快?”
“嗯。”洛傾城點頭,正在打坐的她緩緩睜開眼,墨色的瞳孔里似乎比往日亮了些,“你的肉身越發(fā)純凈,轉化的靈氣也會越發(fā)精純,對我助益極大?!?/p>
“那是不是意味著,你能早點恢復?”張昭追問,眼睛里滿是期待。
“理論上是。”
張昭笑得更開心了,他拍了拍手:“太好了!那我們以后再加把勁!爭取讓你早日恢復,到時候帶我去看仙門!”
洛傾城看著他燦爛的笑臉,陽光落在他白皙的臉頰上,連那細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雙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光,干凈得沒有一絲雜質。她沉默了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或許,留在這里,也不全是壞事。
她想起自己渡劫失敗時的絕望,想起主魂離體時的痛苦,想起飄蕩在虛空時的冰冷。若不是偶然落在這文相府,若不是遇到這個擁有無漏之體的孩子,她恐怕早已魂飛魄散。
“張昭?!甭鍍A城突然開口。
“嗯?”張昭正啃著桂花糕,含糊地應了一聲。
“等我恢復修為,除了帶你去仙門,還可以教你一套劍法?!甭鍍A城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認真,“雖然你無法修仙,但這套劍法能讓你強身健體,尋常人近不了你的身?!?/p>
張昭猛地抬起頭,嘴里的桂花糕差點掉下來:“真的?!你愿意教我劍法?”他以前學武是個廢柴,可那是因為沒遇到好老師?。‖F(xiàn)在有個渡劫期的修士愿意教他,說不定他能逆襲呢!
洛傾城看著他激動的樣子,點了點頭:“等我再恢復些?!?/p>
“太好了!”張昭從石桌上跳下來,興奮地在院子里轉了兩圈,又跑回洛傾城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洛傾城,你真是個好人!”
洛傾城看著他,墨色的瞳孔里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無奈,又或許是別的什么情緒。她活了數(shù)百萬年,見過太多陰謀詭計,聽過太多阿諛奉承,卻還是第一次被人用這么直白的語氣稱為“好人”。
她沒說話,只是重新閉上了眼睛,繼續(xù)打坐。
張昭也不打擾她,只是坐在旁邊的石凳上,晃著腿,哼著不成調的小曲。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像揣了個小太陽。
他覺得,自己的運氣好像越來越好了。雖然不能修仙,但有個未來的大佬當靠山,還能學厲害的劍法,說不定以后真的能在這個世界橫著走呢!
至于那些規(guī)矩,那些典籍,那些束縛人的條條框框……
張昭摸了摸懷里的《樂經(jīng)》,嘴角微微上揚。等洛傾城恢復了,他說不定就不用再學這些了。
風拂過院子,帶來陣陣花香,混著少年身上淡淡的香氣,還有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靈氣,構成了一幅寧靜而奇妙的畫面。誰也不知道,這場看似偶然的相遇,會在未來掀起怎樣的波瀾,只知道此刻的陽光正好,少年的笑容正好,連那清冷的銀發(fā)修士,眉眼間也染上了些許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