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堅硬,帶著消毒水刺鼻的氣味。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試圖掀開都無比艱難。意識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浮,每一次上浮,都伴隨著右腿那深入骨髓的劇痛,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骨髓里反復(fù)攪動。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呻吟從喉嚨深處溢出,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醒了?高哲?能聽見我說話嗎?”一個溫和但透著疲憊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帶著職業(yè)性的關(guān)切。
我努力掀開眼皮,刺目的白光讓我瞬間瞇起了眼。模糊的視野漸漸聚焦,雪白的天花板,懸掛的輸液瓶,還有一張戴著口罩、只露出眼睛的醫(yī)生的臉。
“你…我……”喉嚨火燒火燎,聲音嘶啞破碎。
“別急,慢慢說。”醫(yī)生俯身,他的眼睛很溫和,帶著一種見慣生死的平靜,“你出了車禍,右腿脛骨和腓骨粉碎性骨折,開放性創(chuàng)口,失血不少。手術(shù)很成功,我們給你做了內(nèi)固定,就是打了鋼板和鋼釘。萬幸,沒有傷到主要神經(jīng)和血管,但恢復(fù)期會很長,也很痛苦。”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另外,你有些輕微腦震蕩,需要靜養(yǎng)觀察?!?/p>
車禍?粉碎性骨折?鋼板鋼釘?
這些冰冷的詞語像冰雹一樣砸進混沌的意識里,帶來一陣陣寒意。記憶的碎片開始瘋狂閃回:冰冷的雨,刺目的車燈,輪胎摩擦的尖叫,骨頭碎裂的悶響,還有……那張冷漠的臉,那抹若有若無的、令人血液凍結(jié)的弧度!
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被瞬間點燃,滾燙的巖漿裹挾著劇痛,猛地從胸腔深處炸開!燒得我五臟六腑都扭曲起來!
“林薇……劉強……”我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醫(yī)生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是更深的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熬絹磉^了,初步了解情況。巷口沒有監(jiān)控,現(xiàn)場只有你妻子的證詞。她說……是意外。你當時情緒激動,沖過去攔車,司機剎車不及才撞上的?!?/p>
意外?剎車不及?
我?guī)缀跻Τ雎暎厍坏恼饎恿⒖虪砍兜接彝鹊膫?,劇烈的疼痛讓我眼前發(fā)黑,冷汗瞬間浸透了病號服。林薇!她竟然……她竟然敢!
“她人呢?”我死死盯著醫(yī)生,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你妻子?”醫(yī)生嘆了口氣,“她昨晚守了一夜,今天上午說公司有急事,先回去了。讓你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她會再來看你?!彼牧伺奈彝旰玫淖蠹纾Φ篮茌p,卻帶著一種沉重的意味,“高哲,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憤怒解決不了問題,只會拖垮你自己。先安心養(yǎng)傷,好嗎?”
安心養(yǎng)傷?在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們精心策劃的謀殺之后?在知道那個賤人正心安理得地用“意外”來粉飾太平之后?
醫(yī)生又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什么按時吃藥、觀察引流、防止感染,他的聲音在我耳邊嗡嗡作響,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右腿的劇痛一陣陣襲來,像有無數(shù)只毒蟲在啃噬骨髓,但都比不上心頭那焚心蝕骨的恨意。
醫(yī)生離開后,病房里只剩下儀器單調(diào)的滴答聲和我粗重壓抑的喘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窗外的天色由亮轉(zhuǎn)暗,又由暗轉(zhuǎn)亮,日光燈蒼白的光線照在冰冷的墻壁上,毫無溫度。
門被輕輕推開了。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停在床邊。一股熟悉的、帶著甜膩花香的香水味飄了過來,混雜在消毒水的氣味里,顯得格外突兀和……惡心。
我緩緩轉(zhuǎn)動眼珠。
林薇站在床邊。她換了一身剪裁合體的米白色套裝,頭發(fā)精心打理過,臉上化了淡妝,試圖掩蓋眼底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她手里拎著一個保溫桶,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擔憂的表情,但那雙眼睛深處,卻像結(jié)了一層冰,毫無溫度,只有一種令人心寒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老公……”她開口,聲音刻意放得很柔,帶著點哭腔的尾音,“你醒了?感覺怎么樣?嚇死我了……”她放下保溫桶,伸手想碰我的額頭。
我猛地別開臉,動作幅度太大,右腿的劇痛立刻讓我倒抽一口冷氣,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
她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擔憂僵硬了一瞬,隨即被一絲慍怒取代,但很快又壓了下去,換上更深的“委屈”和“心疼”。
“高哲,你別這樣……”她眼圈泛紅,聲音帶著哽咽,“我知道你疼,你恨……可那真的是意外?。∧惝敃r沖出來,那么快,劉強他……他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他也很害怕,很自責的……”
自責?害怕?
我?guī)缀跻獓I出來。那個畜生撞斷我的腿時,臉上只有不耐煩!他探出車窗時,那眼神分明是想碾死一只礙事的蟑螂!
“意外?”我轉(zhuǎn)過頭,死死盯著她,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錐,“林薇,你當我是傻子?還是當警察是傻子?那條巷子有多寬?他踩油門的聲音,我聽得清清楚楚!”
林薇的臉色瞬間白了白,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了我的視線。“高哲,你太激動了!你剛做完手術(shù),不能這樣!醫(yī)生說了,你需要靜養(yǎng)!”她提高了音量,帶著一種被戳穿的惱羞成怒,“劉強他……他當時是慌了!他怕你打他!他只是想開車離開!誰知道你……”
“誰知道我會撲上去?誰知道我這條腿這么礙事?”我打斷她,聲音嘶啞卻冰冷刺骨,右腿的疼痛像有節(jié)奏的鼓點,敲擊著我的神經(jīng),也助燃著我的恨火,“林薇,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們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嗯?是不是覺得撞斷我的腿,就一了百了了?”
“你胡說八道什么!”林薇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尖叫起來,臉上偽裝出來的擔憂徹底崩潰,只剩下被揭穿的恐慌和憤怒,“高哲!你瘋了!你被車撞傻了嗎?我是你老婆!我怎么會……”
“老婆?”我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帶著無盡的嘲諷,“在我追到你們約會巷口的時候?在你們抱在一起的時候?在那個畜生毫不猶豫開車撞向我的時候?在我躺在這里,骨頭都碎了的時候?林薇,你告訴我,你配得上‘老婆’這兩個字嗎?”
“夠了!”林薇猛地后退一步,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由白轉(zhuǎn)青,眼神里充滿了怨毒和……一種被逼到角落的兇狠,“高哲!我受夠了!你永遠都是這樣!偏執(zhí)!多疑!永遠把別人往最壞處想!現(xiàn)在你殘廢了,你更要把所有人都想成是害你的兇手!你活該!”她最后三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宣泄。
殘廢……活該……
這兩個詞像兩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我的心窩,然后用力攪動!
劇痛和滔天的恨意瞬間沖垮了最后一絲理智的堤壩!我猛地從床上撐起上半身,不顧一切地想要撲過去,哪怕是用手掐死她!
“啊——!”右腿傳來的撕裂般的劇痛讓我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重重跌回床上,眼前金星亂冒,幾乎再次昏厥過去。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
林薇被我剛才的動作嚇得又后退了一步,看到我痛苦地蜷縮在床上,她臉上閃過一絲快意,隨即又被一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冷漠取代。
“看到了嗎?高哲?!彼穆曇艋謴?fù)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憐憫的殘忍,像在看一個垂死的、毫無威脅的獵物,“你連坐起來都做不到。你廢了。徹徹底底地廢了?!彼闷鹱约旱陌瑒幼鲀?yōu)雅地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亂的衣襟,“好好養(yǎng)著吧,別想那些沒用的。醫(yī)藥費……我會付的。畢竟,夫妻一場?!彼旖枪雌鹨粋€極其細微的弧度,那弧度,和巷口雨夜里那個模糊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弧度,如出一轍!
說完,她不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高跟鞋敲擊著冰冷的地面,發(fā)出清脆而冷漠的“噠、噠、噠”聲,由近及遠,最后消失在門外。
病房里死一般寂靜。
只有我粗重得像破風箱般的喘息,還有儀器單調(diào)的滴答聲。
“廢了……廢了……”林薇最后那冰冷的話語,如同魔咒般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蕩,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右腿的劇痛一陣陣襲來,如同無數(shù)只饑餓的毒蟲在啃噬骨髓,提醒著我這具身體的脆弱和不堪。
但這一次,劇痛沒有帶來絕望。
它像一瓢滾燙的油,澆在了那焚心蝕骨的恨意之上,轟然騰起沖天烈焰!燒得我渾身血液都在沸騰,在咆哮!
廢了?他們以為撞斷我的腿,就能把我變成一攤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的爛泥?就能高枕無憂,繼續(xù)他們的奸情,甚至可能侵吞我的財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