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仇的齒輪,從出院那一刻起,就開始無聲而精準地轉(zhuǎn)動。第一步,是信息。
我需要知道獵物的一切。林薇依舊住在我們的房子里,那個曾經(jīng)充滿虛假溫馨的“家”。
她似乎篤定我已經(jīng)是個廢人,掀不起什么風浪,
甚至可能覺得我出院后還得低聲下氣地回去求她收留。她錯了。我出院后,
直接住進了大學死黨陳默閑置的一套小公寓。陳默在南方做生意,房子空著也是空著,
只問了我一句“需不需要幫忙”,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再沒多問,只是把鑰匙給了我。
“房子隨便用,水電自己交。有事說話。”他在電話里言簡意賅。這份不問緣由的信任,
是黑暗里唯一的一點暖意。我通過網(wǎng)絡(luò),聯(lián)系了一個信譽不錯的私家偵探。
錢是從我藏得很深的一個備用賬戶里轉(zhuǎn)出的,那個賬戶連林薇都不知道。
的名字、大概的樣貌特征(油膩、蠻橫、開黑色途觀)以及他可能從事物流運輸?shù)哪:畔ⅰ?/p>
“重點是,”我對電話那頭的偵探說,聲音刻意壓低,帶著一種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
“查清楚他每天的固定路線,尤其是……有沒有偏僻的、路況復(fù)雜的地段。越詳細越好,
包括時間點。”“明白。有消息第一時間給你?!眰商降穆曇艉苈殬I(y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等待是煎熬的,但也是必要的。我利用這段時間,瘋狂地鍛煉自己。陳默的公寓很小,
但足夠我折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
啞鈴、俯臥撐、深蹲……右腿的鋼釘和鋼板在動作時偶爾還會帶來酸脹感,
但這感覺反而讓我更加清醒。每一次力竭,每一次肌肉的酸痛,
都在提醒我巷口那個雨夜的冰冷和劇痛,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清算積蓄力量。鏡子里的自己,
臉頰瘦削下去,顴骨凸起,但眼神卻像鷹隼一樣銳利,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專注和冰冷。
身上的肌肉線條變得更加清晰,蘊藏著一種沉默的爆發(fā)力。
這不再是那個被妻子背叛、被奸夫撞斷腿的可憐蟲。這是一頭磨利了爪牙,
只待時機撲向獵物的兇獸。一周后,私家偵探的郵件到了。內(nèi)容詳盡得令人發(fā)指。劉強,
35歲。掛靠在一家叫“順達通”的中型物流公司,
開一輛公司配的、車況不算太好的藍色東風多利卡D9,
跑固定的城際專線:從市區(qū)的物流集散中心出發(fā),走環(huán)城高速,
在城西一個叫“柳樹溝”的出口下高速,然后走一段編號S307的省道,
最后抵達鄰縣的一個工業(yè)園倉庫。每天下午兩點半左右從集散中心裝貨出發(fā),風雨無阻。
偵探特別標注了關(guān)鍵路段:S307省道,從柳樹溝出口下來后大約有十五公里,
是典型的山區(qū)公路。這段路依山而建,一側(cè)是陡峭的山壁,另一側(cè)是深不見底的山谷,
只有簡陋的護欄。路面不寬,彎道多且急,尤其是一個叫“老鷹嘴”的回頭彎,角度刁鉆,
視野極差,是事故多發(fā)地段。而且,這段路下午三點半到四點半之間,車流量稀少,
尤其是大貨車。郵件里附上了幾張不同角度拍攝的S307省道照片,
特別是“老鷹嘴”那個急彎。照片上,路面濕滑(顯然是雨后拍攝),護欄銹跡斑斑,
彎道外側(cè)就是令人心悸的陡峭懸崖。還有一張照片,
拍的是劉強那輛藍色多利卡停在工業(yè)園倉庫門口,車牌清晰可見。
我看著照片上那個急彎和深谷,又看了看劉強那輛車的車牌,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搏動著,血液奔流的速度似乎都加快了幾分。
一個冰冷而清晰的計劃輪廓,在腦海中迅速成型。地點,就是“老鷹嘴”。時間,
就在他每天必經(jīng)的那個下午。接下來,是工具。我需要一輛車,
一輛足夠重、足夠破、撞上去能造成足夠“意外”效果,事后又不會留下任何線索的車。
它必須是一輛“幽靈車”。我戴上鴨舌帽和口罩,
坐公交輾轉(zhuǎn)來到城市邊緣一個巨大的、如同鋼鐵墳場般的報廢車拆解廠。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機油、鐵銹和廢舊塑料混合的刺鼻氣味。
堆積如山的報廢汽車殘骸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扭曲的金屬,破碎的玻璃,
無聲地訴說著它們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慘烈。我在一堆堆廢鐵中穿行,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最終,
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我找到了目標。一輛老舊的、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解放牌重型卡車車頭。
駕駛室嚴重變形,擋風玻璃全碎,引擎蓋不翼而飛,
露出里面銹跡斑斑、布滿油污的發(fā)動機殘骸。輪胎倒是還在,雖然花紋磨平,
但看起來還能滾動。最關(guān)鍵的是,它足夠沉重,底盤夠高,而且……沒有車牌。
車身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鳥糞,顯然在這里風吹日曬了很久,無人問津?!袄习?,
這堆廢鐵怎么賣?”我找到拆解廠那個叼著煙、滿手油污的老板,指著那輛解放車頭,
聲音刻意沙啞。老板瞥了一眼,吐出一口煙圈:“那破玩意兒?你要它干嘛?
拆零件都嫌費勁!”“老家有個廢品站,想弄個車頭當招牌,看著氣派。
”我隨口編了個理由。老板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大概覺得我這身打扮和理由也合理,
揮了揮手:“給兩千,你自己想辦法弄走。當廢鐵賣也不止這個價了?!薄耙磺?。
”我砍價,語氣平淡?!靶行行校阄业姑?,趕緊弄走,占地方!”老板不耐煩地擺擺手。
交易很簡單,現(xiàn)金支付,沒有收據(jù),沒有登記。老板甚至懶得問我要身份證。
在拆解廠這種地方,這種來歷不明、只值廢鐵價的破爛,每天都有,
消失一輛根本不會有人在意。接下來是運輸。
我聯(lián)系了一個專門在拆解廠拉活的小型平板拖車司機,同樣付了現(xiàn)金,
只告訴他從拆解廠拉個“廢車頭”到城郊一個廢棄多年的磚瓦廠。那個磚瓦廠位置偏僻,
早就荒草叢生,是絕佳的藏匿地點。當那輛破敗不堪的解放車頭被拖車從拆解廠拖走,
消失在滾滾煙塵中時,我知道,我復(fù)仇的武器,已經(jīng)就位。接下來的日子,
是等待和最后的準備。天氣,是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我需要一場足夠大的雨。
雨水能沖刷掉很多痕跡,能模糊視線,能讓路面變得濕滑,能讓一場“意外”顯得更加合理。
我像個最虔誠的信徒,每天無數(shù)次地刷新著天氣預(yù)報。手機里安裝了三個不同的天氣APP,
反復(fù)對比著未來幾天的降水概率圖。時間一天天過去,
距離劉強每天經(jīng)過“老鷹嘴”的時間窗口越來越近,我的心也像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
終于,在出院后的第四周,天氣預(yù)報顯示,三天后,本市將迎來一次強對流天氣,
局部地區(qū)有暴雨,并伴有短時大風。就是它了!暴雨來臨的前一天下午,
我租了一輛不起眼的灰色五菱面包車,開到了那個廢棄的磚瓦廠。廠區(qū)里荒草叢生,
一人多高,破敗的磚窯如同巨獸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中。
那輛解放車頭就靜靜地停在半塌的廠房陰影里,像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我繞著它走了一圈,
仔細檢查。然后,我拿出準備好的工具——幾根粗壯的撬棍,一個加長的套筒扳手。
我需要確保這頭“巨獸”能按照我的意志啟動、移動,并且……在關(guān)鍵時刻完全失控。
我鉆進那布滿灰塵、散發(fā)著濃重霉味和機油味的駕駛室。座椅的海綿都露了出來,
硌得人生疼。我擰開方向盤下方那早已銹死的點火開關(guān)蓋板,找到里面同樣銹蝕的線束。
用鉗子粗暴地剪斷啟動馬達的控制線,然后直接扯出兩根粗壯的電源線。沒有鑰匙?沒關(guān)系,
我要的就是最原始的“搭火”啟動。只要電瓶有電,用這兩根線直接觸碰,
就能讓這老家伙咆哮起來。接著,是剎車系統(tǒng)。我爬到車底,
找到那銹跡斑斑、布滿油泥的剎車油管。
用扳手小心翼翼地擰松了連接后輪分泵的一根油管接頭。不能完全擰掉,
那樣剎車油會瞬間漏光,太容易被事后發(fā)現(xiàn)異常。只需要擰松到一定程度,讓它緩慢地滲漏。
在平時短距離挪動時可能感覺不明顯,但一旦需要長時間、大力制動,
比如在連續(xù)下坡和急彎時,剎車油壓會迅速下降,最終導致剎車完全失靈!做完這一切,
我渾身沾滿了油污和鐵銹,汗水混合著灰塵黏在臉上,像個真正的修車工。但我毫不在意。
看著這輛被精心“改造”過的鋼鐵兇器,一種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快感在心底蔓延。
我拿出手機,
看著屏幕上那個被標記為“獵物”的聯(lián)系人——劉強的照片(私家偵探搞到的),
還有他每天的行程路線圖。最后,目光定格在天氣預(yù)報那個刺眼的紅色暴雨預(yù)警圖標上。
萬事俱備。第二天,暴雨如期而至。天空陰沉得如同倒扣的墨缸,厚重的烏云翻滾著,
壓得人喘不過氣。下午兩點剛過,豆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瞬間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耧L呼嘯著,卷起地上的積水,狠狠拍打在車窗上,
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雨刮器開到最大檔,瘋狂地左右搖擺,
也只能勉強撕開前方幾米模糊的視野。
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浸泡在冰冷、喧囂、混亂的水世界里。我開著租來的灰色五菱面包車,
提前一個小時就抵達了S307省道“老鷹嘴”彎道附近。
面包車停在路邊一個廢棄的、勉強能避雨的養(yǎng)路工臨時休息棚后面,被茂密的灌木叢遮擋著,
毫不起眼。雨越下越大,砸在車頂棚上如同密集的鼓點。車窗緊閉,
但冰冷的濕氣還是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來。我坐在駕駛座上,一動不動,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目光穿透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的前擋風玻璃,
死死盯著那個如同巨獸獠牙般突出的“老鷹嘴”急彎。彎道外側(cè),是深不見底的幽暗山谷,
雨霧彌漫,更添幾分森然。內(nèi)側(cè)陡峭的山壁上,雨水匯成渾濁的溪流,裹挾著泥沙碎石,
嘩啦啦地沖刷下來,在路面上肆意橫流。
銹跡斑斑的金屬護欄在狂風暴雨中發(fā)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斷裂。時間,
一分一秒地流逝。下午三點四十分。雨勢沒有絲毫減弱,反而更加狂暴。能見度極低,
整個世界只剩下灰白的水幕和震耳欲聾的雨聲。來了!一道穿透雨幕的昏黃燈光,由遠及近。
引擎低沉的轟鳴聲,即使隔著狂暴的雨聲和面包車的鐵皮,也能隱約感受到。
一輛藍色的東風多利卡,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掙扎的孤舟,搖搖晃晃地出現(xiàn)在視野中。
正是劉強那輛車!車頭右側(cè)的刮痕和獨特的反光貼,在私家偵探的照片里被反復(fù)確認過。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間似乎停滯了半拍,隨即開始沉重而有力地撞擊著胸腔。
血液奔流的聲音在耳膜里轟鳴,蓋過了外面狂暴的雨聲。
冰冷的殺意混合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興奮,在四肢百骸間流竄。我深吸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帶著濃重的水汽灌入肺腑,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冰冷,
像鎖定獵物的毒蛇。啟動面包車,掛擋,油門踩下。五菱面包車發(fā)出低吼,
猛地從藏身的灌木叢后沖了出來,匯入主路,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