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爸媽收了趙家三千塊彩禮,把我嫁給了那個在戰(zhàn)場上摔斷了腿的男人,
只為給我弟湊夠大學學費。他們說,一個瘸子配個丫頭片子,誰也不虧。新婚夜,
男人一身舊軍裝,肩章上的星星在煤油燈下閃著寒光,他解下武裝帶丟在床頭,
金屬扣砸在木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高^來?!顾曇羲粏?,像是在下達命令。
我捏緊了衣角,他黝黑的眸子像一口深井,要把我整個人都吸進去。01我叫陳念,
我弟叫陳家明。一個“念”,一個“家明”,合起來就是“想念家里的光明”。這光明,
是我弟陳家明。而我,只是那個負責想念的人。1987年,陳家明考上了大學,
是咱們紅旗公社飛出去的第一個金鳳凰。我爸喝了三斤白酒,逢人就說祖墳冒了青煙。
可學費單子寄過來的時候,一家人臉上的笑都凝固了。一年三百塊,
對于我們這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家庭,是天文數(shù)字。我媽當晚就白了頭,
嘴里不停念叨:“怎么辦,這可怎么辦?”我爸蹲在院子里,一袋接一袋地抽著旱煙,
煙霧繚繞中,我看不清他的臉。陳家明把自己關在屋里,一天沒吃飯。我知道,這個家,
又到了需要我“奉獻”的時候。從小到大,家里唯一的雞蛋要緊著他吃,
扯的新布要緊著他做衣裳,因為他是男孩,是家里的希望。我習慣了。三天后,
媒人踏破了我家門檻。是鄰村的趙東來,托人來說媒。他是個軍人,幾年前在戰(zhàn)場上傷了腿,
瘸著退伍回來的。聽說脾氣又臭又硬,**十了還沒娶上媳婦??伤医o的彩禮高。三千塊。
一張張嶄新的“大團結”鋪在桌上,晃得我眼暈。我爸的眼睛亮了,我媽的腰桿也挺直了。
他們圍著那堆錢,像是看到了陳家明光宗耀祖的未來。沒人問我愿不愿意。我媽拉著我的手,
眼淚掉下來:“念念,就當是為了家明,為了這個家。”我看著她布滿老繭的手,
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出門子那天,天陰沉沉的。我穿了一身不合身的紅衣裳,坐在牛車上,
一路顛簸到了趙家。沒有酒席,沒有賓客。只有一個冷清的院子,和一個穿著舊軍裝,
眼神比天氣還冷的男人。他就是趙東來。我的丈夫。他比我想象中要高大,肩膀很寬,
即使穿著寬大的軍裝,也能看出衣服下面緊實的肌肉輪廓。他的左腿走路時有些不自然,
但站直的時候,像一棵扎根在山巖上的青松。臉上有一道淺淺的疤,從眉骨一直延伸到眼角,
給他本就冷硬的臉添了幾分兇悍。晚上,他打來一盆熱水,放在我腳邊?!跋茨_。
”他言簡意賅,聲音里聽不出情緒。我默默地脫了鞋襪,把腳放進熱水里。他坐在床邊,
拿出一塊半舊的軍用帆布,仔細擦拭著一排排軍功章。那動作,虔誠得像是在擦拭神像。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指腹上有一層薄繭。煤油燈的光跳躍著,
映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他突然開口:“陳家明是你親弟弟?”“嗯。”“為了他,你情愿?
”我心臟猛地一縮,抬頭看他。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扎過來。我沒說話,
只是把腳往熱水里又縮了縮。他冷笑一聲,那道疤跟著抽動了一下。“行,
記住你今天做的選擇?!闭f完,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柜子前,從里面拿出一床被子,
扔在了地上?!拔宜厣?,你睡床?!辈坏任曳磻?,他吹滅了煤油燈。黑暗中,
我只能聽到他沉穩(wěn)的呼吸聲,和窗外呼嘯的風聲。這個男人,好像沒那么簡單。02第二天,
我醒得很早。天剛蒙蒙亮,趙東來已經(jīng)不在屋里了。地上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
像一塊豆腐塊。我走出屋子,他正在院子里劈柴。他脫了軍裝外套,只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
汗水浸濕了后背,勾勒出結實的肌肉線條。每一次揮斧,都帶著一股子利落的勁兒。
他的左腿微曲,似乎成了他發(fā)力的支點,完全看不出瘸腿該有的笨拙。村里的女人路過,
看見他,都繞著道走,嘴里還小聲嘀咕?!扒颇巧飞瘢惣已绢^以后有的苦頭吃了。
”“就是,聽說他在部隊里殺過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蔽覜]理會這些閑言碎語。
我走進廚房,米缸是滿的,面缸也是。墻上還掛著一塊風干的臘肉。這個家,
比我娘家殷實得多。我淘米生火,做了簡單的早飯。稀飯,窩窩頭,還有一碟咸菜。
趙東來劈完柴進來,看見桌上的早飯,愣了一下。他沒說什么,自顧自地坐下,
拿起窩窩頭就吃。他吃飯很快,但不粗魯,腰桿挺得筆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習慣。
“手藝不錯。”吃完,他放下碗筷,丟下這么一句話。這是他第一次夸我。我心里有點異樣。
上午,我媽和我弟陳家明來了。我媽一進門,就拉著我上下打量,眼圈紅紅的?!澳钅?,
他……他沒欺負你吧?”陳家明站在一旁,眼神躲閃,不敢看我。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的確良襯衫,那是用我的彩禮錢買的。我搖了搖頭:“沒有。
”我媽這才松了口氣,話鋒一轉:“那就好,那就好。對了,你爹說,家明去學校,
還得買些鋪蓋和生活用品,你看……”我瞬間就明白了。這是又來要錢了。
我的心一點點冷下去。趙東來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個布包,扔在了桌上。
“這里是二百塊,夠了嗎?”我媽眼睛一亮,連忙抓過布包,打開數(shù)了數(shù),
笑得合不攏嘴:“夠了夠了!東來啊,你真是個好孩子!”陳家明也露出了笑容,
對我說了聲:“謝謝姐?!蔽铱粗麄兿残︻侀_的臉,只覺得無比諷刺。趙東來站在我身邊,
突然開口,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砸在人心上。“錢是給你們了,但是,以后陳家的事,
別再來煩她?!蔽覌尩男θ萁┰谀樕稀!八F(xiàn)在是我趙東來的人,
不是你們陳家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丫頭。以后,讓她回娘家可以,再提錢的事,
就別怪我趙東來翻臉不認人?!彼f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陳家明。
陳家明被他看得縮了縮脖子,拉著我媽匆匆走了。院子里恢復了安靜。我看著趙東來,
他臉上的那道疤,似乎也沒那么嚇人了。“為什么?”我問他?!笆裁礊槭裁矗?/p>
”“為什么要幫我?”他轉過頭,看著遠處的山?!拔屹I你回來,是當媳婦的,
不是當出氣筒的。”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拔业谋?,我自己護著。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但我卻莫名地安心了。我發(fā)現(xiàn),他每次思考的時候,
都會下意識地用右手拇指摩挲左手手腕內側,那里有一個月牙形的舊傷疤。
03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著。趙東來話不多,我們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他每天早起,
劈柴,挑水,然后就會去后山待著,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
空閑的時候,就琢磨著做點什么營生。我不能一輩子只依靠他。我發(fā)現(xiàn)鎮(zhèn)上的國營飯店,
包子饅頭總是供不應求。我廚藝不錯,尤其是面點,是我從小做到大的。我動了心思。
我試探著跟趙東來提了一嘴?!拔蚁胱鳇c小買賣?!彼诓潦盟前衍娪秘笆祝勓?,
動作停了一下。“做什么?”“賣包子。”他抬起眼皮看我,眼神里帶著審視?!澳銜?/p>
”“嗯?!彼麤]再說話,繼續(xù)擦他的匕首。我以為他不同意,心里有些失落。第二天,
我還在睡覺,就被他叫醒了。“起來,跟我去鎮(zhèn)上。
”我迷迷糊糊地跟著他上了村里的拖拉機。到了鎮(zhèn)上,他直接帶我去了黑市。那時候,
私人買賣還不算完全放開,很多東西都要偷偷摸摸地進行。
他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一個賣糧食的販子?!敖o她五十斤白面,二十斤豬肉。
”他把一沓錢拍在販子手上,不容置喙。我驚呆了。這些東西,在糧站買可是要糧票的。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問他:“你哪來那么多錢?”他給我的彩禮,
大部分都被我娘家拿走了。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巴宋橘M?!蔽覜]再多問。我知道,
他不想說的,我問了也沒用。有了原料,我開始在家里嘗試。和面,調餡,上鍋蒸。
第一鍋包子出籠,香氣瞬間溢滿了整個院子。我拿了一個,遞給趙東來?!皣L嘗?
”他接過去,咬了一口,眼睛亮了?!昂贸?。”這是我第二次聽到他夸我。我心里甜滋滋的。
我用布包著熱騰騰的包子,拿到村口去賣。一開始,大家都不敢買,
畢竟我是“煞神”的媳婦。后來,一個小孩沒忍住香味,求著他媽買了一個。小孩咬了一口,
滿嘴流油,大聲喊著好吃。這下,口子打開了。我的包子很快就賣光了。
我數(shù)著手里的一塊兩毛三分錢,心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這是我靠自己掙來的第一筆錢。晚上,我把錢放在趙東來面前?!氨惧X還你?!彼麤]看那錢,
而是看著我?!澳阕约毫糁??!薄斑@不行,本錢是你的。”我堅持。他突然伸手,
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很燙,帶著粗糙的薄繭?!拔艺f你留著,就留著。
”他的語氣很強硬,但眼神卻不像以前那么冷了。我看到,他手腕內側那個月牙形的傷疤,
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我突然覺得,我的心跳有點快。就在這時,郵遞員送來一封信。
是陳家明寄來的。我拆開信,信上只有潦草的幾行字?!敖悖矣譀]錢了,再給我寄點。
”沒有一句關心,只有理所當然的索取。我捏著信紙,渾身的血液都涼了。趙東來拿過信,
看了一眼,直接扔進了灶膛里。火苗“騰”地一下竄起來,吞噬了那張薄薄的信紙。
“以后他的信,不用看了。”他說。04包子生意越來越好。我從村口賣到了鎮(zhèn)上,
每天都能掙個三五塊錢。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變了。從一開始的同情和鄙夷,
變成了羨慕和嫉妒。她們說,陳念這丫頭,命真好,嫁了個瘸子,反倒過上好日子了。
我聽了,只是笑笑。她們不知道,趙東來除了腿腳不便,比村里任何一個男人都強。
他從不讓我干重活,家里的水缸永遠是滿的,柴火也總是堆得高高的。他話少,
但只要我被人欺負了,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有一次,鎮(zhèn)上的地痞來收我的保護費。
趙東來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只用了一只手,就把那個一米八的壯漢給撂倒了。
他踩著那人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冰?!澳阍賱铀幌略囋??”從那以后,
再也沒人敢找我的麻煩。我的心里,對他漸漸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這天,
我收攤回家,剛到村口,就看到我家門口圍了一群人。我心里“咯噔”一下,擠進去一看,
是我爸媽和陳家明。他們一臉風塵仆仆,像是剛從遠方回來。陳家明瘦了,也黑了,垂著頭,
不敢看人。我媽一看到我,就撲上來,嚎啕大哭?!澳钅畎。∧愕镁染饶愕艿馨?!
”我被她哭得莫名其妙?!皨?,到底怎么了?”我爸蹲在一邊,一個勁地嘆氣。
“家明……家明他……被學校開除了!”我如遭雷擊,愣在原地。開除?怎么會?
他不是我們全家的希望嗎?后來我才知道,陳家明到了大學,被城市的繁華迷了眼。
他嫌棄自己的出身,學著城里人吃喝玩樂,還染上了堵伯。我給他的錢,他全輸光了。
不僅如此,他還欠了一屁股債,最后因為偷東西,被學校抓了個現(xiàn)行,直接開除了。我聽著,
只覺得渾身發(fā)冷。我用我的婚姻換來的前途,就被他這么輕而易舉地毀掉了?!敖?,我錯了,
你幫幫我……”陳家明跪下來,抱著我的腿哭。我看著他,心里沒有一絲波瀾。
“我怎么幫你?”“那些人追著要債,說不還錢就要打斷我的腿……姐,你現(xiàn)在有錢了,
你先幫我還上,求求你了!”我媽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念念,那可是你親弟弟啊!
你不能見死不救??!”我冷笑一聲?!爱敵跄銈儼盐屹u給趙東來的時候,
怎么沒想過他是我親弟弟?”“我掙的每一分錢,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
憑什么要給他填窟窿?”我甩開他的手,站得筆直?!瓣惣颐?,你自己的路,自己走。
從今天起,我陳念,再沒有你這個弟弟?!蔽艺f完,轉身就要進屋。突然,
陳家明像瘋了一樣沖上來,從背后抓住我的頭發(fā),狠狠地往墻上撞?!澳銈€賤人!
你敢不管我!我今天就打死你!”我眼前一黑,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撞上墻的時候,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我面前。是趙東來。他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扛下了陳家明那一下。
“砰”的一聲悶響。我聽見趙東來悶哼了一聲。他緩緩轉過身,一雙眼睛紅得嚇人。
他一把掐住陳家明的脖子,將他單手提了起來?!拔揖孢^你,別動她。”他的聲音,
像是從地獄里傳來的。05陳家明被趙東來掐得滿臉通紅,雙腳在空中亂蹬。
我爸媽嚇得臉都白了,沖上來拉趙東來的胳膊。“東來,你快放手!會出人命的!
”趙東來眼神都沒斜一下,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我看到陳家明的眼球開始往上翻。
我怕真的鬧出人命,趕緊抓住趙東來的手?!摆w東來,算了?!彼戳宋乙谎?,
眼神里的殺氣才慢慢褪去。他手一松,陳家明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在地上,
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皾L?!壁w東來只說了一個字。我爸媽連滾帶爬地扶起陳家明,
狼狽地跑了。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靜。我看著趙東來,他的后背,剛才撞墻的地方,
軍裝的布料下滲出了一絲血跡?!澳恪銢]事吧?”我走上前,想看看他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