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閻秋白，一個從鄉(xiāng)下考進縣城最好高中的普通學生。中考成績出來那天，
我爸用他那臺老舊的諾基亞一遍遍刷新著網(wǎng)頁，直到那個“錄取”的紅色字樣跳出來。
他粗糙的手有些發(fā)抖，轉頭對我媽喊：“考上了！咱家秋白考上縣一中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我爸臉上看到那樣混雜著驕傲、欣慰和如釋重負的表情?？砷_學第一天，
這份喜悅就被沖刷得干干凈凈。我被分在普通班，班里大部分是和我一樣，
踩著錄取線驚險過關的縣城周邊的孩子。而尖子班，
則聚集了全縣最聰明、家境最優(yōu)渥的頭腦。他們和我，
像是被一道無形的玻璃墻隔開的兩個世界的人。我沒什么特長，性格也偏文靜，
融不進那些熱烈的討論和時髦的話題。我的整個高一上學期，
都像一株被移植到陌生花盆里的植物，沉默地舒展著葉片，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土壤的溫度。
轉機發(fā)生在一節(jié)音樂課上。音樂老師是個剛畢業(yè)的年輕女老師，扎著馬尾，笑容很甜。
她在講臺上拍拍手，說：“學校為了豐富大家的課余生活，
藝術樓的鋼琴教室每周二和周四下午最后一節(jié)自習課，會向所有同學開放。
我對你們沒有要求，只要你對鋼琴有興趣，就可以過來，我免費教。有沒有同學想報名？
”教室里靜悄悄的。對于我們這些普通班的學生來說，鋼琴是電視里才會出現(xiàn)的東西，
遙遠又昂貴，像是屬于另一個階級生活的點綴。我卻在那一刻，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在鄉(xiāng)下，我唯一的音樂啟蒙是村口小賣部常年播放的流行歌曲。
我渴望那些更復雜、更純粹的旋律。我的手在課桌下攥緊了校服的衣角，指節(jié)泛白。
在老師即將失望地結束話題時，我?guī)缀跏菓{著一股沖動，猛地舉起了手。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我身上。我能感覺到臉頰在發(fā)燙。老師眼睛一亮，
對我笑了：“好，這位同學，你叫什么名字？”“閻秋白?！蔽业穆曇艏毴粑孟?。就這樣，
我成了鋼琴興趣小組的第一個，也是很長一段時間里，唯一一個來自普通班的學生。
第一次去藝術樓，我提前了十分鐘。樓里很安靜，回蕩著各種樂器的聲音，有悠揚的小提琴，
有清亮的長笛。我循著聲音，像愛麗絲夢游仙境，好奇地打量著每一個掛著社團牌子的房間。
路過“吉他社”的時候，我的腳步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房間里坐著幾個男生，
懶洋洋地撥著弦。我的目光穿過他們，落在了最里面的那個男孩身上。
他獨自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懷里抱著一把原木色的吉他。夕陽透過玻璃窗，
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溫暖的金邊，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射出小片陰影，神情專注而認真，
仿佛整個世界的喧囂都與他無關。他的手指在琴弦上靈活地跳躍，
流暢的分解和弦從他指尖流淌出來，不是什么熟悉的曲子，卻有一種沉靜而溫柔的力量。
那一瞬間，我聽見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兒站了多久，
直到里面一個染著黃毛的男生發(fā)現(xiàn)了我，沖我吹了聲口哨：“嘿，門口的小美女，看什么呢？
”我嚇了一跳，臉瞬間漲得通紅，轉身就想跑?！拔?，別走啊，”黃毛男生笑著說，
“想聽歌嗎？讓我們社長給你彈一首。”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了角落里的那個男孩。
他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抬起頭，朝我這邊看了過來。四目相對。他的眼睛很亮，
像盛滿了揉碎的星光。干凈，清澈，帶著一絲詢問的意味。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脫口而出：“我……我想聽《小星星》?！痹捯怀隹谖揖秃蠡诹恕＿@么幼稚的曲子，
他肯定會笑話我吧。周圍的男生果然哄笑起來?！靶⌒切?？妹妹你幾歲了啊？”“臨風，
人家小妹妹點歌了，快彈一個?！北唤凶觥芭R風”的男孩卻沒笑。他只是靜靜地看了我兩秒，
然后重新低下頭，手指輕輕搭在琴弦上。下一秒，那段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旋律，
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和清澈，在小小的活動室里響起。他彈得很認真，
沒有一絲一毫的敷衍。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酸澀又甜蜜的感覺瞬間淹沒了我。
從那天起，我的世界里多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的名字，叫季臨風。十五歲的閻秋白，
就此開始了長達三年的，一個人的兵荒馬亂。2我后來才知道，季臨風是尖子班的學生，
年級前十的?？汀Ｋ悄欠N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長得好看，成績優(yōu)異，還會彈吉他，
性格也很好。而我，只是一個來自鄉(xiāng)下的普通女孩。我們之間的距離，
像隔著一條奔騰不息的銀河。每周二和周四的鋼琴課，成了我整個星期最期待的時刻。
因為鋼琴教室和吉他社在同一層樓。我總會算好時間，在他可能去社團的路上，
假裝不經(jīng)意地路過，或者“偶遇”。每一次短暫的相遇，都能讓我開心一整天。
他會對我點頭微笑，說一聲“你好”。有一次下雨，我沒帶傘，在教學樓門口發(fā)愁。
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傘走過來，問我：“閻秋-白，你沒帶傘嗎？”他竟然記得我的名字。
我愣愣地點頭。“我送你回宿舍吧。”他說。我們就這樣走在雨里。雨點敲打在傘面上，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干凈又好聞。我緊張得手心冒汗，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聽著自己的心跳，一步一步挪動著腳步。從教學樓到宿舍樓，
明明只有幾百米的距離，我卻希望那條路永遠沒有盡頭。高二文理分科，我拼了命地學習，
在分班考試中超常發(fā)揮，竟然真的考進了尖子班。當我拖著行李搬進新的班級和宿舍時，
我感覺自己離他又近了一步。我們成了真正的同學。尖子班的學習氛圍緊張得讓人窒息。
我很快就體會到了天賦上的差距。
周圍的同學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開我冥思苦想一整晚的數(shù)學題。
巨大的壓力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但一想到能和季臨風在同一個環(huán)境里呼吸，
我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依然是那個溫柔而耀眼的存在。他會在我被難題困住的時候，
耐心地給我講解；會在班級大掃除的時候，主動包攬最累的活；會在我競選學習委員時，
第一個舉手投我票。他對所有人都很好，像一臺功率強大的中央空調，
均勻地向周圍散發(fā)著暖氣?？晌铱偣虉?zhí)地認為，他對我的那一份，是特別的。元旦晚會那天，
學校破天荒地允許我們在晚自習前搞聯(lián)歡。教室里燈光昏暗，彩帶飛揚。大家圍坐在一起，
玩真心話大冒險。瓶子轉到了我。他們問我：“秋白，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看著坐在斜對面的季臨風，他的側臉在閃爍的彩燈下若隱若現(xiàn)。我深吸一口氣，
說：“有。”“是誰？是我們班的嗎？”大家開始起哄。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轉過頭來，對我笑了笑。晚會結束后，我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氣，
在走廊上叫住了他?！凹九R風，”我的聲音在冬夜的冷風里微微發(fā)顫，“我喜歡你。
”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看著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自己會當場石化。然后，
他輕輕地說：“閻秋白，對不起。我們現(xiàn)在還是高中生，應該以學業(yè)為重。
”這是一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拒絕理由。溫柔，體面，不傷人。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卻還是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嗯，我知道。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沒關系，
我們還是好朋友?！薄昂?。”他點點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那晚，
我躲在被子里，無聲地哭了一整晚。暗戀是一場盛大的啞劇，說出來，就成了悲劇。
我以為我的暗戀會就此終結。但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留給我的那份“好朋友”的希望。
他拒絕了我，卻又沒有完全推開我。我們依然像以前一樣相處。他會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在我生日的時候送我一本我念叨了很久的書；會在運動會上給我加油，
遞上礦泉水；會在我因為考差了難過時，笨拙地安慰我：“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
”他給了我一種錯覺，他或許也是喜歡我的，只是因為“學業(yè)為重”，才克制著自己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一個和我關系還不錯的女生，也是之前和季臨風一個班的同學，
在午休時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耳邊：“秋白，我跟你說個秘密，你別告訴別人啊?！薄笆裁?？
”“我好像看到季臨風有女朋友了?！蔽业男呐K咯噔一下?！安淮_定啊，”她趕緊補充，
“就是偶爾看到他們一起回家。那個女生……好像叫方欣文，也是我們班的?！狈叫牢模?/p>
我的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坐在教室后排，長相普通，成績中等，
沉默寡言的女生。我甚至想不起來她完整的樣子。怎么會是她？我不愿意相信。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我發(fā)現(xiàn)，季臨風每天下午都會買兩瓶一樣的酸奶，一瓶自己喝，
另一瓶，會悄悄放在方欣文的桌洞里。我發(fā)現(xiàn)，每次考完試，季臨風第一個問成績的人，
不是我，也不是其他朋友，而是方欣文。我發(fā)現(xiàn)，晚自習下課后，
他們總是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在校門口昏暗的路燈下匯合，然后并肩消失在夜色里。原來，
我所以為的特殊，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原來，他對我所有的好，都只是朋友間的禮貌。
原來，他拒絕我時說的“以學業(yè)為重”，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我甚至有時候會看到他來我們班級的窗邊，目光在教室里逡巡。當我們的視線在空中交匯時，
他會對我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我曾經(jīng)以為那是喜歡，現(xiàn)在才明白，
那可能只是他在找尋方欣文的身影時，順帶的一個禮貌性的表情。我像一個可笑的小丑，
自導自演了一出深情的戲劇，感動了自己，卻與主角毫無關系。
那份和平的、被我幻想成“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交往方式，被這個叫方欣文的女生，
無聲地、徹底地打破了。3南城的冬天，濕冷刺骨。那種冷，是鉆進骨頭縫里的，
無論穿多少衣服都無濟于事。但再冷的天，也冷不過我的心。高三的元旦，
是我們在高壓下最后一次放縱的機會。年級主任大發(fā)慈悲，在晚自習前的半小時里，
安排了一場煙花表演。消息傳來，整個年級都沸騰了。我們像一群被放出籠子的鳥，尖叫著，
歡呼著，涌向操場。我被裹挾在人潮里，有些茫然。周圍是鼎沸的人聲，
是朋友們興奮的笑臉。我卻覺得無比孤單。煙花在頭頂?shù)囊箍罩幸欢涠渚`放，絢爛奪目，
又轉瞬即逝。巨大的聲響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快看！好漂亮??！
”身邊的朋友拽著我的胳膊，激動地大喊。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燈火闌珊處，
一對璧人緊緊相擁。男孩高大挺拔，穿著一件黑色的羽絨服。女孩嬌小地依偎在他懷里，
仰著頭，看著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整個夜空的煙火。他們沒有看煙花，
只是看著彼此。他們的世界里，仿佛有一面透明的屏障，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和熱鬧。
是季臨風和方欣文。那一刻，我站在離他們不過十幾米遠的地方，
清晰地看到了季臨風臉上那種我從未見過的、溫柔到極致的表情。那不是對待朋友的溫柔，
也不是對待同學的禮貌，而是一種滿心滿眼都只有一個人的、毫無保留的愛意。
我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凍結了。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蛛絲馬跡，
那些被我強行合理化的自我欺騙，在這一刻，被這殘忍的畫面擊得粉碎。我終于，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接受了我的第一段暗戀，以一場徹頭徹che底的失敗告終的結局。
煙花還在繼續(xù)綻放，人群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我卻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我轉過身，逆著人流，默默地走回了教室。從那天起，我變了。我不再刻意制造偶遇，
不再在他可能出現(xiàn)的路上徘徊。我在食堂里看到他，會立刻端著餐盤換到最遠的角落。
在走廊上迎面碰上，我會低下頭，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疏遠。
他開始更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們班級的走廊上。有時候是借口找班里的另一個男生，
有時候什么也不做，就是靠在窗邊，目光直直地往里看。我知道，他在看我。有一次，
他甚至在我從他身邊冷漠地走過之后，追上來，叫住了我?！伴惽锇住！蔽彝Ｏ履_步，
沒有回頭?！澳阕罱遣皇窃诙阒?？”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和受傷。
我轉過身，平靜地看著他：“沒有。你想多了。馬上就要高考了，學習比較忙。
”我用他曾經(jīng)拒絕我的理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
最終什么也沒說。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我心里沒有一絲報復的快感，只有無盡的悲涼。
最令我心冷的是，他明明有女朋友，卻在我對他徹底不搭理的時候，
又開始刻意地、變本加厲地展示對我的“喜歡”。他會在我桌上放一瓶熱牛奶，
附上一張小紙條，寫著“天氣冷，注意身體”。他會在我請教別的男生問題時，走過來，
狀似無意地把那個男生擠開，然后拿起筆，
用他那好聽的聲音說：“這道題輔助線應該這么做?！彼踔習隗w育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