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蕭令君，當朝女相，正跪在御書房的冰冷金磚上。膝蓋的刺痛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就在剛才，我力陳國庫空虛，邊疆告急，請求陛下裁減后宮用度，首當其沖，
便是那位一餐百金、一衣千絲的貴妃——蘇晚凝。龍案后，我那曾經(jīng)勵精圖治的陛下，
如今眼窩深陷，面色泛著一種不正常的潮紅。他煩躁地揮揮手，像是驅趕一只蒼蠅。
“后宮用度，乃是天家顏面。蕭相，你管好你的朝堂便是?！薄氨菹?！”我挺直脊梁，
聲音斬釘截鐵，“顏面不能當軍餉，絲綢換不來糧食！蘇貴妃宮中一月所耗，
可抵邊關三萬將士半年糧草！此非國之道，乃是亡國之兆！”“蕭相。
”一個慵懶酥骨的聲音自身側傳來。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那股甜膩靡艷的異香，
早已霸道地侵占了這間原本只該有墨香與威嚴的御書房。蘇晚凝只穿著一件緋色軟紗寢衣，
云鬢微松，赤著雪白的雙足，像一只沒骨頭的貓兒，軟軟倚在龍榻邊。
她手里端著一盞白玉藥盅，正用小銀勺輕輕攪動?！氨菹聗”她聲音拖得又軟又長，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小鉤子，“您快把這‘安神湯’喝了吧，瞧您被蕭相氣的，
臣妾心疼得很呢?！彼炊紱]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地板上的一道影子，
徑直將藥勺喂到皇帝嘴邊。皇帝就著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吞下，喉結滾動，
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喟嘆。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瞬間只剩下蘇晚凝顛倒眾生的笑靨。
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蘇貴妃，”我聲音冷得能掉下冰渣，“后宮不得干政，
你逾矩了?！碧K晚凝這才慢悠悠地瞥向我，那雙媚眼流波，里面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得意。
“相爺好大的官威呀。只是陛下龍體欠安，臣妾伺候湯藥，怎么就成了干政呢？
難道要像相爺一樣，把陛下氣得夜不能寐，才算是忠君愛國？”她輕輕一笑，
腳腕上的金鈴隨著她細微的動作叮當作響，在這死寂的御書房里，刺耳又放蕩。
“還是說……”她俯下身，飽滿的胸脯幾乎要蹭到皇帝的胳膊，聲音壓得更低，
卻確保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在我耳朵里，“相爺是嫉妒臣妾…能在這龍榻邊，
為陛下分憂解勞？”皇帝哈哈大笑，枯瘦的手在她腰肢上捏了一把：“愛妃真是朕的解語花！
”屈辱像毒藤一樣瞬間纏緊我的心臟。我十六歲科舉入仕，從七品縣令做起，
在洪災中立過功，在邊關擋過敵，十年嘔心瀝血，無數(shù)次死里逃生，
才一步步走到這權力之巔，得以推行我的新政，整頓這積弊已久的江山?？扇缃?，
我跪在這里，我的君王沉迷藥石，神志昏聵。而我最大的政敵，
一個靠身體和藥物上位的女人，正穿著近乎透明的寢衣，在象征著天下權柄的御書房里，
用最下作的方式，嘲諷著我的理想與尊嚴。我的所有努力，所有堅持，在她和陛下眼中，
或許真的只是一場可笑又礙眼的表演。拳頭在官袖中死死攥緊，指甲摳進掌心，
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與悲涼。我不能倒。
朝廷還需要我。這天下，不能亡在這樣一個妖妃手里！我重重一個頭磕下去，
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聲音因極力隱忍而嘶?。骸俺?，懇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
”回應我的，是皇帝不耐煩的驅趕：“夠了！蕭令君，你退下！此事休要再提！
”還有蘇晚凝那一聲輕蔑至極的、裹挾著香風的輕笑。我站起身，膝蓋一陣酸麻。
最后看了一眼龍榻上那對君臣不君臣、男女不男女的景象，轉身，
一步步退出這令人窒息的宮殿。朱紅色的宮墻在我身后緩緩閉合，像吞沒了一個荒唐的夢。
蘇晚凝，我們之仇，不共戴天！我的裁撤令，到底還是強行推行了下去。國事為重，
即便觸怒天顏，我也必須做。不出所料，我的旨意剛出中書省，蘇晚凝的報復就來了。
她安插在戶部的幾個蠹蟲，聯(lián)合言官，上書彈劾我“專權跋扈，目無君上”。
她掌控的皇商體系，開始惡意抬高京畿地區(qū)的糧價，制造恐慌，煽動民意，
把“民生艱難”的屎盆子往我頭上扣。手段卑劣，但卻有效。朝堂上暗流涌動，
針對我的攻訐一日勝過一日。連我一手提拔的幾位寒門官員，都開始被動搖?！跋酄?，
貴妃那邊…攻勢太猛，我們是否暫避鋒芒？”心腹幕僚深夜來訪，面帶憂色。我站在窗前，
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輕輕敲打著窗欞?！氨埽俊蔽依湫σ宦?，“她越是這樣瘋狂反撲，
越是證明我打中了她的七寸。她蘇晚凝貪墨的那些金山銀山，養(yǎng)肥的那些蛀蟲，
我這次非要連根拔起，一個個全都揪出來！”我太了解如何對付她了。奇怪，
我明明該恨她入骨，卻總能精準地預判她的每一步棋，堵死她的每一條路。
就像…曾經(jīng)無比熟悉一樣。她似乎也同樣了解我。每次我出其不意的殺招，
她總能險之又險地避開核心，仿佛早就知道我的行事風格。這種詭異的“默契”，
讓我在恨意之余，總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戰(zhàn)火從朝堂蔓延到后宮，
甚至燒到了陛下的病榻前。直到那天夜里。我正在相府處理公務，
宮中的心腹太監(jiān)連滾爬爬地沖進來，臉色煞白：“相爺！不好了！陛下…陛下要廢相！
”“何事驚慌？”我筆下一頓，墨點滴染了宣紙。“貴妃娘娘…聽聞裁撤令后，
當夜就咳了血，病勢沉重！在陛下榻前哭訴，說…說相爺您是要逼死她！陛下震怒，
已經(jīng)擬旨了！”好一招以退為進，苦肉計！我猛地站起身，官袍帶倒了桌上的筆架，
嘩啦啦響成一片。怒火在我胸中炸開，好一個蘇晚凝！國難當頭，
她腦子里還是只有她那點奢靡享受！只有她那惡毒的算計！“備轎！進宮！”我一路疾行，
夜風刮過我的臉頰，冰冷刺骨。宮門侍衛(wèi)見是我，不敢阻攔。我直闖帝王寢宮。
殿內暖香熏人，蘇晚凝虛弱地靠在皇帝懷中，面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殘留著一抹殷紅，
真真是我見猶憐?；实蹞е?，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仇人：“蕭令君！你好大的膽子！
竟敢逼死朕的愛妃！你這宰相，做到頭了！”殿內宦官宮女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我看著蘇晚凝，她也在看我，那雙媚眼里哪里還有半分病氣，全是淬了毒的快意和挑釁。
所有的理智在這一刻崩斷。我一步步走上前，無視皇帝的怒吼，無視所有人的驚恐。
我死死盯著蘇晚凝，聲音冷得掉冰渣：“陛下可知，貴妃娘娘這病，因何而起？”皇帝一愣。
蘇晚凝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慌亂，
但很快又被楚楚可憐覆蓋：“陛下…臣妾好痛…”我不給她機會，猛地伸出手，
一把抓住她寢衣的前襟，狠狠向下一撕！
“嘶啦——”錦帛碎裂的聲音在死寂的宮殿里無比清晰。蘇晚凝雪白的胸脯暴露在空氣中，
而在那心口下方，一道猙獰的、尚未完全愈合的舊傷疤，赫然映入我的眼簾！
那道疤…那種傷口的形狀…我的腦袋“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
無數(shù)模糊的碎片瞬間涌入腦海——戰(zhàn)火，逃難，兩個瘦弱的小女孩互相攙扶，
其中一個為另一個擋下亂兵的刀，胸口被劃開長長的口子，鮮血淋漓…“??！
”蘇晚凝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下意識地想要掩住傷疤。皇帝也驚呆了。我指著那道疤，
看向目瞪口呆的皇帝，聲音因極度震驚和一種說不清的憤怒而顫抖，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棱：“陛下憐惜妖妃體弱？
”“可知您每夜服用的、離不開的所謂‘神藥’，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藥引，
便是取自貴妃娘娘這心頭——毒血！”殿內死一般的寂靜。皇帝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起來，
看看我，又看看懷中的蘇晚凝，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下一秒，
懷中的“病弱美人”猛地一把推開了他！蘇晚凝站了起來，隨手抹去嘴角偽造的血跡。
方才那副柔弱可憐的樣子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癲狂的妖異和嘲諷。
她看著我，突然放聲狂笑，笑聲在空曠的宮殿里回蕩，令人毛骨悚然?！安诲e！蕭令君，
你查得可真清楚！”她目光灼灼地逼視著我，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快意：“藥效好么？陛下？
”“相爺——”她拖長了聲音，媚眼如絲，卻冰冷刺骨，“您日夜操勞，可要也來一盞，
嘗一嘗？”轟——！我和蘇晚凝的目光在空中死死絞纏。她的狂笑，我的指控，
皇帝驚駭欲絕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變成了慢動作。
就在她那句“相爺可要也嘗嘗”落下的瞬間，一股更龐大、更洶涌的記憶洪流，
毫無預兆地沖垮了我們之間那層無形的壁壘！不再是碎片，
而是完整的、鮮活的、帶著血與火的灼熱溫度的畫面，強行灌入彼此的腦海！【亂世。烽煙。
破廟?！績蓚€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小女孩蜷縮在角落里，分享著一塊發(fā)霉的餅子?！傲罹?，
我們會死嗎？”“不會！晚凝，我們要活下去！總有一天，我們要一起掌握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