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現(xiàn)實世界的第三個月,我終于找到了一份工作。
不是投資天才,不是霸道總裁,而是一家小型科技公司的內(nèi)容編輯。月薪六千,朝九晚六,單休。我租了一個比之前稍好一點的公寓,月租兩千五,通勤時間四十分鐘。
這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我對自己說。
“林默,把這個文案改一下,客戶說不夠‘炸’。”主編扔來一份文件,語氣里是慣常的不耐煩。
我接過文件,是一則手游廣告文案。要求寫得夸張又吸引人:“全球首款”、“打敗體驗”、“錯過后悔一輩子”......這類詞我已經(jīng)用得駕輕就熟。
“下班前給我?!敝骶幯a充道,轉(zhuǎn)身走了。
我對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停頓。突然想起在爽文世界里,我也曾“投資”過一家游戲公司。當時那個王總捧著一堆垃圾項目來找我,我隨便指了一個說“這個還行”,第二天該公司股價就暴漲百分之三十。
而現(xiàn)在,我在為手游寫夸大其詞的廣告文案。
搖了搖頭,我把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去,開始工作。
下班時已是華燈初上。我拖著疲憊的身子擠進地鐵,在人與人之間的縫隙里艱難地呼吸。這才是真實的人生,我反復告訴自己。
回到公寓,泡了一碗方便面,我打開筆記本電腦,繼續(xù)修改白天沒完成的文案。突然,郵箱提示音響起。
是一封邀請函。
“尊敬的林默先生,誠邀您參加明日舉行的科技創(chuàng)新峰會,您將作為特邀嘉賓參與‘未來投資趨勢’圓桌論壇......”
我愣住了。仔細查看發(fā)件人,是本市企業(yè)家協(xié)會的官方郵箱。再一看會議地點,是市中心最高檔的酒店之一。
一定是發(fā)錯了。我現(xiàn)在只是個小編輯,月薪六千,哪來的資格參加這種峰會?
但鬼使神差地,我沒有立即刪除這封郵件,而是將它標記為未讀,留在了收件箱里。
第二天上班,我忍不住在網(wǎng)上搜索了這個峰會。果然陣容豪華,來的都是業(yè)內(nèi)大佬,包括......
蘇清影。
媒體報道中提到,蘇氏集團的千金蘇清影將代表家族企業(yè)出席,并發(fā)表演講。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雖然理智告訴我應該遠離那個虛幻的世界,但好奇心還是驅(qū)使我繼續(xù)搜索更多信息。
午休時,我又收到一條短信:“林先生,您的邀請函已收到確認,請在今日下午兩點前抵達會場,有專人接待?!?/p>
我盯著手機屏幕,突然意識到:那個“創(chuàng)作者”可能還沒有完全放過我。
“看什么呢這么入神?”同事小李湊過來。
我下意識遮住手機屏幕:“沒什么,垃圾短信。”
小李卻已經(jīng)瞥到了內(nèi)容,眼睛頓時睜大:“科技創(chuàng)新峰會?牛逼啊林默!你居然被邀請參加這種會議?”
他的聲音引來了其他同事的注意。
“什么峰會?”主編也走過來。
我只好解釋:“應該是發(fā)錯了,我怎么可能被邀請......”
主編拿過我的手機看了看,表情變得微妙:“發(fā)件人確實是協(xié)會官方號。林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大家?”
我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解釋。
主編拍拍我的肩:“這樣,下午你就不用加班了,去峰會看看。萬一真是邀請你的呢?說不定能幫公司拉點資源?!?/p>
我本想拒絕,但看到主編眼中的期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這份工作對我來說來之不易。
下午一點半,我站在峰會所在的五星級酒店門外,身上穿著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套西裝,價值八百元,是為面試買的。
與周圍身著高定西裝、從豪車上下來的人群相比,我顯得格格不入。
“邀請函?!遍T口的工作人員機械地說道。
我猶豫著拿出手機,展示那封郵件。工作人員檢查后,突然變得恭敬起來:“林先生!歡迎歡迎,請隨我來,您的座位在前排VIP區(qū)?!?/p>
我跟著他走進會場,被安排在一個貼著“林默”名字的座位上。左右看了看,名片上的頭銜都是某某總裁、某某董事長。
而我座位前的名片上寫著:“林默,投資顧問”。
投資顧問?我暗自苦笑。我現(xiàn)在只是個小編輯,連股票賬戶里都只有幾千塊錢。
論壇開始了,各位大佬輪流發(fā)言。我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人認出來問問題。
然而怕什么來什么。
主持人突然說:“下面我們邀請一位新面孔,近年來在投資界嶄露頭角的林默先生,談談他對未來科技投資趨勢的看法。”
聚光燈打在我臉上,我瞬間僵住了。全場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等待我的發(fā)言。
我慢慢站起來,大腦一片空白。我能說什么?說我其實只是個小編輯,月薪六千?
“林先生?”主持人催促道。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實話:“我認為,現(xiàn)在的投資市場過于追捧概念,忽視了實際價值。很多項目包裝華麗,但缺乏真正的創(chuàng)新和可持續(xù)性......”
我講的是我作為小編輯的觀察,那些我看過的夸大其詞的項目文案,那些被包裝得天花亂墜實則空洞的產(chǎn)品。
當我講完,會場出現(xiàn)了短暫的寂靜,然后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主持人激動地說:“真是振聾發(fā)聵!林先生指出了當今投資界的核心問題!”
我愣住了。我只是說了一些大實話,怎么就“振聾發(fā)聵”了?
論壇結(jié)束后,一群人圍上來向我遞名片。我機械地接過,不知所措。
“林先生的觀點獨到,不知能否有機會深入交流?”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抬頭,看見了蘇清影。她微笑著遞來名片,眼神中是我熟悉的那種欣賞和好奇。
“蘇小姐,我其實......”我想解釋自己并不是什么投資顧問。
但她已經(jīng)被人叫走了,臨走前說:“期待與您再會?!?/p>
我逃也似的離開會場,手里攥著一把名片,心里亂成一團。
回到公司,主編迫不及待地迎上來:“怎么樣?有什么收獲?”
我把一堆名片遞給他:“就這些?!?/p>
主編翻看名片,眼睛越睜越大:“王總、李董、蘇清影......林默,你深藏不露??!這些人脈資源太寶貴了!”
從那以后,主編對我的態(tài)度徹底改變。不僅不再讓我干雜活,還給我升了職加了薪,雖然工作內(nèi)容變成了“資源對接”。
我嘗試解釋那是個誤會,但沒人相信。相反,大家認為我“低調(diào)謙虛”。
更可怕的是,那些峰會上見過的人,真的開始聯(lián)系我“請教投資問題”。我只好硬著頭皮用常識回答,他們卻覺得“受益匪淺”。
一個月后,我竟然收到了一筆咨詢費——某位老板根據(jù)我的“建議”調(diào)整了投資方向,據(jù)說小賺了一筆,非要答謝我。
我把錢退回去,對方卻認為我“清高”,更加敬佩了。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真的有了某種“影響力”。不是爽文世界里那種夸張的無所不能,而是一種微妙的“幸運加持”。
我推薦的書會成為小范圍暢銷,我看好的項目會獲得意外關注,甚至我隨口提到的餐廳都會突然爆滿。
這感覺比直接的爽文設定更令人不安,因為它更加隱蔽和詭異。
一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電梯里,我遇到了同樣晚歸的蘇清影。
“林先生?”她先認出了我,“您也在這棟樓辦公?”
我這才注意到,蘇氏集團的新辦公室就在我們樓上。
“我在樓下的一家小公司工作?!蔽覍嵲拰嵳f。
蘇清影卻笑了:“林先生真幽默。我聽說您選擇了低調(diào)的生活方式,體驗普通職場人的日常。”
我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反駁??磥碓谶@個世界里,我已經(jīng)被塑造成了一個“體驗生活的隱世高人”。
電梯到了一樓,我們并肩走出大樓。夜風吹來,蘇清影下意識抱了抱手臂。
“我送你吧?”我脫口而出,隨即后悔——我連車都沒有。
蘇清影卻欣然同意:“那就麻煩林先生了?!?/p>
我硬著頭皮帶她走到地鐵站,解釋道:“這個時間堵車,地鐵更快?!?/p>
她似乎覺得很有趣:“我很久沒坐地鐵了。”
晚高峰已過,地鐵里不算擁擠。蘇清影好奇地打量著周圍,像是個第一次進城的游客。
“你以前沒坐過地鐵?”我問。
“上學時坐過,后來就......”她笑了笑,“家里覺得不安全?!?/p>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我發(fā)現(xiàn)卸下商業(yè)精英面具的蘇清影,其實也是個普通女孩,會為工作煩惱,會懷念大學時光,會擔心家人健康。
她在某一站下車前,突然說:“林先生,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樣?!?/p>
“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樣子?”
“神秘、高冷、難以接近?!彼⑿?,“但實際上你很......真實。”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陣心虛。我確實“真實”,但這份真實建立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上。
幾天后,公司接到了一個大型項目:為蘇氏集團的新產(chǎn)品做推廣。主編自然派我去對接。
再次見到蘇清影時,她正在辦公室里焦頭爛額地處理工作。
“新產(chǎn)品發(fā)布會下周就要開了,但推廣方案始終不滿意?!彼嘀栄ㄕf。
我看了一眼方案,是基于我之前在峰會上的“觀點”設計的,強調(diào)“真實價值”和“反對過度包裝”。
但問題在于,蘇氏的新產(chǎn)品其實并沒有什么突破性創(chuàng)新,本質(zhì)上還是包裝勝過內(nèi)容。
“也許......”我猶豫著開口,“我們應該換個思路。”
蘇清影抬頭看我:“林先生有什么高見?”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出實話:“這個產(chǎn)品其實并不像宣傳的那么革命性。與其強行賦予它不存在的價值,不如誠實面對,找到它真正的優(yōu)勢所在?!?/p>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蘇清影的臉色變得難看。
我心想:完了,這下得罪客戶了。
但她突然笑了起來:“林先生果然一針見血。其實我也這么覺得,但沒人敢說真話。”
我們重新制定了推廣方案,基于產(chǎn)品實際功能而非夸大宣傳。發(fā)布會后,市場反響出乎意料地好,消費者欣賞這種誠實的態(tài)度。
慶功宴上,蘇清影向我敬酒:“謝謝你,林默。你讓我想起了為什么要做企業(yè)?!?/p>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也許這種微妙的“影響力”并非完全是壞事。如果用它來推動真實和誠實,而非虛假和夸大,或許可以成為一種正能量。
但很快,我就為這種天真想法付出了代價。
一個月后,我因為“資源對接”表現(xiàn)突出,被提拔為公司副總。薪水翻倍,有了獨立辦公室。主編——現(xiàn)在是總經(jīng)理了——對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為公司帶來更多“高端資源”。
我開始頻繁出入各種商業(yè)場合,與各界“精英”交流。每次我都試圖保持真實,但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似乎會自動美化我的一切。
我隨口說的觀點會被當成“深刻見解”,我平常的建議會被視為“金玉良言”,甚至我穿平價西裝都被解讀為“低調(diào)的奢華”。
最可怕的是,我開始習慣這種待遇,甚至隱隱期待它。
一天晚上,我對著浴室鏡子,突然不認識里面的自己了。那個曾經(jīng)會為房租發(fā)愁、會因失戀買醉、會為工作熬夜的普通人,正在被一個“成功人士”取代。
雖然不像爽文世界那樣夸張,但這種緩慢的、漸進的變化更令人恐懼。
我決定再次反抗。
第二天,我向總經(jīng)理提交了辭呈。
“為什么?”他十分震驚,“是待遇不滿意?還是有什么別的公司挖你?”
“都不是?!蔽覍嵲拰嵳f,“我只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p>
總經(jīng)理根本不相信:“林默,別開玩笑了。是不是蘇氏集團給你開了更好的條件?”
無論我怎么解釋,他都不相信我會放棄大好前途,只想過“普通生活”。
最終,我堅持離職。但總經(jīng)理堅持要我完成手上的項目交接,包括與蘇氏集團的合作。
最后一次去見蘇清影時,我提前到了約定地點,卻無意中聽到了她與助理的對話。
“那個林默,調(diào)查得怎么樣了?”蘇清影問。
助理回答:“還是查不到什么背景。就好像......他突然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一樣。但他提供的建議確實都有奇效。”
蘇清影沉吟:“繼續(xù)查。我不相信有人會毫無來歷。”
我站在門外,渾身發(fā)冷。原來她對我的好奇和欣賞,背后是懷疑和調(diào)查。
我悄悄離開,沒有進去赴約。
那天晚上,我再次站在天橋上,對著夜空低聲說:“我知道你還在。現(xiàn)身吧,我們需要談談?!?/p>
起初沒有回應。但當我準備放棄時,那個熟悉的聲音終于響起:
“為什么拒絕?這只是微調(diào),讓你生活順利一點,不好嗎?”
“因為這不是我的人生!”我對著空氣說,“哪怕艱難,我也想要真實的人生!”
聲音輕笑:“但你已經(jīng)開始享受這種‘微調(diào)’了,不是嗎?你喜歡被重視的感覺,喜歡蘇清影欣賞的目光......”
我沉默了。它說得對,我確實在某些時刻享受這種特殊待遇。
“看,人性就是這樣。”聲音說,“給你完全的真實,你渴望虛幻;給你完全的虛幻,你又渴望真實。不如折中,這樣不好嗎?”
“不好?!蔽覉远ǖ卣f,“我要完全的真實,包括所有的失敗和痛苦?!?/p>
聲音長嘆一聲:“如你所愿。但記住,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世界再次扭曲,但這次的變化更加微妙。
第二天醒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公寓里,但手機里的聯(lián)系人少了一大半,銀行余額變回了正常水平,衣柜里又只剩下那套八百元的西裝。
我去公司辦理最后的離職手續(xù),總經(jīng)理見到我時表情平常:“林默啊,手續(xù)都辦好了?祝你以后發(fā)展順利?!?/p>
沒有挽留,沒有特殊關注,就像對待任何一個普通離職員工。
走出公司大樓,我深吸一口氣。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但當我路過報刊亭時,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財經(jīng)雜志。封面人物是蘇清影,標題是《蘇氏千金推出革命性產(chǎn)品,誠實營銷獲好評》。
我笑了笑,繼續(xù)往前走。
在地鐵站,我意外地遇到了趙小兵。他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了許多,懷里抱著一個一歲左右的孩子。
“默哥!”他先認出了我,“好久不見!”
我們聊了起來。他告訴我他結(jié)婚了,有了孩子,現(xiàn)在在一家IT公司做項目經(jīng)理。
“你呢?最近怎么樣?”他問。
我笑了:“剛辭職,正在找新工作?!?/p>
趙小兵拍拍我的肩:“沒事,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更好的?!?/p>
我們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約定以后常聚。
看著趙小兵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種平靜的滿足。這才是真實的人生,有起有落,有聚有散。
但當我打開手機銀行查看余額時,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真實,果然是有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