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九年的暮春,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席卷了江南商埠。尹忠在劇烈的頭痛中猛然驚醒,窗外的雷聲如同前世家族商號倒閉時的最后一記算盤響,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他掙扎著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熟悉的雕花木床,墻上掛著的《絲路商途圖》,還有書桌上那方刻著"尹氏忠兒"的玉佩。
"我...回來了?"尹忠喃喃自語,顫抖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觸手光滑細膩,沒有經(jīng)歷十年商海沉浮的粗糙,更沒有最后那幾年因酗酒而浮腫的痕跡。他掀開錦被,跌跌撞撞跑到銅鏡前,鏡中映出一張略顯稚嫩卻英氣勃勃的臉龐——這是十八歲的尹忠,尚未經(jīng)歷那場讓尹氏家族一蹶不振的"絲路之劫"的尹忠。
"咳咳..."一陣急促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胸口傳來熟悉的悶痛感。他想起了,前世的這個時候,自己正是因為淋雨處理一批南貨而染上風(fēng)寒,高燒不退昏迷了三天。而就在他昏迷的這三天里,王氏商會的王麟趁機說服了族中長老,將原本交給他負責(zé)的絲路茶葉貿(mào)易項目奪走,轉(zhuǎn)而交給了自己的侄子。那是尹氏家族走向衰敗的開端,也是他個人悲劇命運的起點。
"王麟..."尹忠低聲念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刻骨的恨意。前世的他天真輕信,將這位表面和善的"世伯"視為良師益友,卻不知對方早已處心積慮要吞并尹家產(chǎn)業(yè)。直到最后家族敗落,父親憂憤而死,母親郁郁寡歡,他才在一次醉酒后從王麟的親信口中得知了全部真相。悔恨與絕望之下,他投江自盡,卻沒想到上天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吱呀"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著青布衣衫、面容憨厚的少年端著藥碗走了進來,見到尹忠站在鏡前,驚喜地叫道:"少爺,您醒了!可嚇?biāo)佬〉牧耍?
尹忠轉(zhuǎn)過身,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眶不禁一熱。這是他的貼身小廝阿福,前世對他忠心耿耿,即使在尹家最落魄的時候也不離不棄,最后卻為了保護他免受債主毆打,被人打斷了雙腿,落得終身殘疾。
"阿福,"尹忠聲音有些沙啞,"我睡了多久?"
"少爺您都昏迷三天了!"阿??觳阶呱锨埃瑢⑺幫脒f到尹忠面前,"大夫說您是風(fēng)寒入體,開了這藥,您快趁熱喝了吧。老爺和夫人都擔(dān)心壞了,剛才還來看過呢。"
尹忠接過藥碗,溫?zé)岬挠|感從指尖傳來,帶著苦澀的藥味。他仰頭一飲而盡,前世的種種與今生的記憶交織在一起,讓他更加堅定了要改變命運的決心。
"阿福,扶我去見父親。"尹忠將空碗遞給阿福,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阿福有些猶豫:"可是少爺,您剛醒,大夫說要好好休息..."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父親說。"尹忠打斷道,目光堅定,"關(guān)乎尹家未來的大事。"
阿福從未見過自家少爺如此嚴(yán)肅的神情,雖然心中疑惑,但還是點點頭:"是,少爺。"
尹氏家族的議事廳莊嚴(yán)肅穆,正中懸掛著"誠信為本"的匾額,這是尹家的家訓(xùn)。此刻,尹氏家族的幾位核心成員正圍坐在紅木圓桌旁,氣氛有些凝重。
坐在主位上的是尹忠的父親尹承宗,年近五旬,兩鬢已有些斑白,臉上刻著常年操勞的痕跡。他是尹氏家族的現(xiàn)任掌舵人,為人正直卻略顯保守。此刻,他正眉頭緊鎖地聽著身旁一位中年男子說話。
"大哥,依我看,忠兒這次生病,恐怕是累著了。"說話的是尹忠的二叔尹承業(yè),負責(zé)家族在臨安的生意,"那批南貨本就不該讓他去打理,年輕人經(jīng)驗不足,做事毛躁,這次生病就是個教訓(xùn)。"
坐在尹承業(yè)對面的是家族的三長老尹修文,須發(fā)皆白,是族中輩分最高的長輩之一。他輕輕敲了敲桌面,緩緩開口:"承業(yè)說的有道理。忠兒雖是我們尹家這一輩最出色的,但畢竟太年輕,心性不定。我看,這次的絲路茶葉貿(mào)易,還是交給承業(yè)的長子尹浩來負責(zé)吧,他雖然不如忠兒聰明,但勝在穩(wěn)重。"
尹承宗沉默不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上的茶盞。他知道,弟弟和三長老說的不無道理。尹忠雖然天資聰穎,商業(yè)嗅覺敏銳,但確實有些心高氣傲,不夠沉穩(wěn)。上次去臨安采購絲綢,就因為一時沖動,和當(dāng)?shù)氐牟忌唐鹆藳_突,差點壞了家族的大事。
"父親,三長老,二叔。"就在這時,尹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尹忠在阿福的攙扶下,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雖然身形有些虛弱,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忠兒?你怎么來了?"尹承宗連忙起身,快步走到兒子身邊,"身體好些了嗎?怎么不多休息一會兒?"
"父親,我沒事了。"尹忠掙脫阿福的攙扶,走到廳中,對著眾人深深一揖,"我聽說大家在商議絲路茶葉貿(mào)易的事情,此事關(guān)乎家族未來,我有話要說。"
尹承業(yè)皺了皺眉:"忠兒,你剛醒,身體要緊,這些事情我們會商量好的。"
"不,二叔,這件事我必須親自向父親和各位長老說明。"尹忠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向尹承宗,"父親,我請求繼續(xù)負責(zé)這次的絲路茶葉貿(mào)易。"
議事廳內(nèi)頓時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尹忠身上。
尹修文輕輕嘆了口氣:"忠兒,我們知道你有能力,但這次的貿(mào)易非同小可,關(guān)系到我們尹家能否打開西北市場。你..."
"三長老,"尹忠打斷道,"正因為此事關(guān)系重大,我才更要親自去辦。我知道,大家對我上次在臨安的表現(xiàn)有所不滿,認為我行事沖動,不夠穩(wěn)重。但經(jīng)過這次生病,我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道理。我向各位保證,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尹承業(yè)冷笑一聲:"忠兒,話誰都會說,但做生意不是兒戲。王氏商會的王麟最近也在打探絲路貿(mào)易的事情,聽說他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幾個西域的商隊。我們要是一步走錯,就會被他們搶占先機。"
提到王麟,尹忠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冽。前世,正是王麟用卑劣手段竊取了尹家的絲路貿(mào)易路線圖,勾結(jié)西域的馬匪,不僅讓尹家損失慘重,還害死了十余名經(jīng)驗豐富的商隊護衛(wèi)。
"王氏商會?"尹忠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二叔放心,我有辦法對付他們。"
"哦?"尹修文有些意外地看著尹忠,"你有什么辦法?"
尹忠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打算改變我們以往的貿(mào)易路線。"
"改變路線?"尹承宗皺起眉頭,"我們的商路都是祖輩傳下來的,安全可靠,為什么要改變?"
"正因為太可靠,所以才容易被人盯上。"尹忠解釋道,"據(jù)我所知,王氏商會已經(jīng)買通了我們常走的那條路線上的幾個關(guān)卡守衛(wèi)。如果我們按原計劃出發(fā),恐怕會遇到麻煩。"
尹承宗和尹修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他們沒想到尹忠竟然知道這些內(nèi)幕。
"你是怎么知道的?"尹承業(yè)追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懷疑。
尹忠心中一動,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他總不能告訴眾人自己是重生回來的,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他略一思索,說道:"是我昏迷前,無意中聽到王家的人在客棧密謀,說要給我們尹家一個教訓(xùn)。當(dāng)時我沒太在意,現(xiàn)在想來,他們指的應(yīng)該就是絲路貿(mào)易。"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尹承宗等人雖然還有些疑慮,但也沒有繼續(xù)追問。
尹忠見狀,趁熱打鐵道:"父親,各位長老,我有一個新的貿(mào)易計劃,不僅可以避開王氏商會的暗算,還能將我們的利潤提高三成。"
"提高三成?"尹承業(yè)顯然有些不信,"忠兒,做生意要腳踏實地,不要說大話。"
"我沒有說大話。"尹忠語氣肯定,"我打算將茶葉和絲綢結(jié)合起來,做成精美的禮盒,專門銷往西域的貴族階層。同時,我還計劃從西域帶回一批良馬和寶石,這些在江南都很受歡迎。"
尹承宗眼中閃過一絲興趣:"詳細說說你的計劃。"
尹忠整理了一下思緒,將自己的計劃娓娓道來。他不僅詳細分析了市場需求,還提出了具體的營銷方案和風(fēng)險控制措施。這些都是他前世用血淚換來的經(jīng)驗,此刻說出來,條理清晰,邏輯嚴(yán)密,讓在場的幾位尹家長輩都暗暗點頭。
"聽起來倒是不錯,"尹修文捋了捋胡須,"但是忠兒,你有沒有想過,改變貿(mào)易路線需要重新熟悉路況,尋找新的水源和驛站,這些都需要時間和金錢。而且,我們對新路線上的匪患情況也不了解,風(fēng)險太大了。"
"風(fēng)險與機遇并存。"尹忠語氣堅定,"如果我們總是固守成規(guī),不敢嘗試,遲早會被王氏商會這樣的新興勢力超越。父親,您常說,我們尹家的祖先是靠著敢為人先的精神才打下這片基業(yè)的,難道我們要在我們這一輩手里丟掉這份勇氣嗎?"
尹承宗沉默了,尹忠的話觸動了他。他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雄心壯志。只是隨著年紀(jì)漸長,肩上的擔(dān)子越來越重,他變得越來越謹(jǐn)慎,越來越保守。
"父親,"尹忠上前一步,目光誠懇,"我知道這個計劃有風(fēng)險,但我有信心把它做好。請您給我一個機會,也給尹家一個機會。"
議事廳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尹承宗身上,等待著他的決定。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匆匆跑了進來,在尹承宗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尹承宗的臉色微微一變,揮了揮手讓小廝退下。
他看向尹忠,緩緩開口:"剛才下人來報,王氏商會已經(jīng)宣布,三天后將啟程前往西域,走的正是我們原定的那條路線。"
尹忠心中一凜,果然和前世一樣。王麟這是想搶占先機,打尹家一個措手不及。
"父親,這正是我們的機會!"尹忠急切地說道,"王氏商會急于求成,必然會疏于防范。我們可以借此機會,悄悄走新路線,等他們發(fā)現(xiàn)時,我們已經(jīng)占據(jù)了市場!"
尹承宗看著兒子眼中閃爍的光芒,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堅定和自信。他猶豫了片刻,最終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好,忠兒,我就相信你這一次。家族會給你調(diào)撥五十名護衛(wèi),二十輛馬車,還有你需要的資金。但是你要記住,此行不僅關(guān)系到家族的生意,更關(guān)系到我們尹家的聲譽。如果你失敗了..."
"我愿意承擔(dān)一切后果。"尹忠毫不猶豫地接口道,"如果這次貿(mào)易失敗,我自愿放棄家族繼承人的身份,去打理最偏遠的那家糧鋪。"
尹承宗沒想到尹忠會立下如此重誓,心中既是驚訝又是感動。他點了點頭:"好,一言為定。"
尹修文和尹承業(yè)見狀,也不再反對。畢竟,尹忠已經(jīng)立下了軍令狀,他們也不好再說什么。
尹忠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邁出了改變命運的第一步。但他也清楚,這僅僅是個開始,真正的挑戰(zhàn)還在后面。
三天后,尹家的商隊悄然離開了江南商埠。與王氏商會大張旗鼓的出發(fā)不同,尹家的商隊十分低調(diào),甚至沒有舉行任何儀式。尹忠身著一身青色勁裝,站在領(lǐng)頭的馬車上,目光堅定地望著遠方。
阿福站在他身旁,有些擔(dān)憂地說道:"少爺,我們真的不等老爺派人來送行嗎?"
尹忠搖了搖頭:"不必了。記住,我們這次是秘密行動,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回頭望了一眼尹家的方向,心中默默說道:"父親,等著我回來。我一定會讓尹家重振雄風(fēng),讓那些曾經(jīng)看不起我們的人刮目相看。"
就在尹家商隊離開后不久,一個身影悄悄離開了尹家大宅,朝著王氏商會的方向跑去。他正是王麟安插在尹家的眼線,此刻,他要將尹家商隊出發(fā)的消息告訴王麟。
而此刻的尹忠,對此一無所知。他正沉浸在即將踏上絲路的興奮中,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場巨大的危機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