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鐘聲慢吞吞地敲了五下。
林塵睜眼,先伸手摸床板——木板上的刻痕昨夜又加一道:第七十一條橫線。
他坐起身,腳踝上的舊傷還在滲膿,用布條勒緊,疼反而清醒。
今天輪到“清爐”。爐膛昨夜煉了一爐“偽靈根丹”殘次品,藥渣黏在壁上,要用骨刀一點點摳。
摳下來的黑渣帶毒,手指起泡,泡破了,黃水流進指甲縫,辣得鉆心。
午后,管事趙疤子提著藤鞭巡爐。
“渣要成粉,粒粒指肚大,誰偷懶,晚飯扣半碗?!?/p>
林塵低頭,動作更慢——慢,就不會出錯;不出錯,就少挨鞭。
他數(shù)著呼吸,一息一刀,像在割自己的肉。
傍晚,交差。
趙疤子抓起一把藥渣,對著日頭照:“顏色深了,重摳?!?/p>
藤鞭落下,林塵背上再添一條蜈蚣似的紅痕。
他輕輕吸一口氣,把疼咽進喉嚨,像咽一口熱炭。
夜里,他照例去廢井。
井陰,能把雷火壓得安靜些。
今日運氣不壞,雷火在丹田里走了半指長,沒炸。
他小心地把這點“進境”刻進木板:
“71,半指?!?/p>
第七十五天,小雨
靈根值:17.3(↑0.3)
雨絲像灰線,縫得天和地不分。
黑灶谷的石階被雨水洗得發(fā)亮,走一步滑半步。
林塵挑著一對空桶,去灶房領(lǐng)粥。
粥桶放在門口,熱氣剛冒頭就被雨打散。
他排在隊尾,前面的人回頭,是阿槐。
阿槐的臉比雨還灰,嘴唇抖:“我昨日……把粥灑了半碗,今日只給半勺?!?/p>
林塵沒接話,只把桶往前遞。
半勺也好,全勺也好,進了肚子都一樣——只管兩個時辰不餓。
回屋,阿槐跟在他后面,小聲道:
“我聽灶房的說,月底又要試藥?!?/p>
林塵腳步不停:“嗯。”
“你……這次還去?”
“不去,也輪不到我選?!?/p>
阿槐沉默。
林塵知道他在想什么——試藥,運氣好,靈根值漲一點;運氣不好,像上月那個風(fēng)系小姑娘,咳血咳到死。
可不去,就永遠是17。
17,連雜役弟子都混不上。
試藥日
地點:黑灶谷后洞。
丹師姓杜,外門老人,眉心一道疤,像斷筆。
林塵分到的殘次丹,比上次大了半圈,顏色暗紅,帶黑筋。
杜丹師說:“新方子,雷火靈根專供,挺一炷香?!?/p>
一炷香,六十息。
林塵把丹含在舌底,不急著咽。
等輪到他了,才一口吞下。
藥力像滾燙的刀,順著喉嚨劈進丹田。
雷火被激得猛竄,左臂舊疤“啪”一聲裂開,血珠滾到腕子。
他閉眼,數(shù)息:
一息,雷火撞心口;
二息,退回丹田;
三息,再撞……
數(shù)到三十息,雷火終于馴服,化成細細一縷,在經(jīng)脈里走了不到一寸,卻穩(wěn)穩(wěn)停住。
杜丹師“咦”了一聲:
“竟沒炸?”
他提筆在竹冊上記:
“林塵,雷火下品,靈根值17.5(↑0.5),藥性耐受:中?!?/p>
深夜
林塵躺在鋪上,渾身骨頭像被石碾來回碾。
雷火雖被壓下,卻在丹田里留下細碎的電火花,一閃一閃。
他睡不著,睜眼到天亮。
窗欞透進一縫微光,照在木板上:
七十八道橫線,像七十八條勒住脖子的繩。
第七十八天,趙疤子突然發(fā)善心:
“月底大測,靈根值過20的,可轉(zhuǎn)雜役弟子,不必再試藥?!?/p>
眾人嘩然。
林塵低頭,用指甲在木板背面刻:
“20。”
再劃一道,像給自己立下生死狀。
雨夜
靈根值:18.2(↑0.7)
雨水順著屋檐滴進領(lǐng)子,冰涼。
林塵用破布包好腳,去灶房偷炭。
炭火在灶膛里明明滅滅,他伸手烤,火光映出掌心的裂口,縱橫交錯。
忽聽門口腳步,他迅速把炭塞進衣擺,閃到柴垛后。
是杜丹師的小童,提燈找水。
小童走后,林塵才慢慢呼出一口氣。
多疑,是藥奴的保命衣。
第九十五天,廢井里的林塵盤膝而坐,雷火在丹田走了一寸二,電光噼啪,照得井壁一片青白。
他渾身汗?jié)?,卻笑了:
“一寸二,比昨日多半指?!?/p>
第一百天,這一百天的日子里,連日試藥,低燒不斷。
林塵用濕布敷額,繼續(xù)去摳爐渣。
趙疤子嫌他慢,一腳踹在后腰。
他撲在爐壁上,胸口被燙出一串水泡。
夜里,水泡破了,膿水粘在衣服上,撕也撕不開。
第一百零五天,今天的日子里難得有肉,每人指甲蓋大的一片,漂在粥面。
林塵把肉撥到碗邊,等粥喝完,才一口吞下。
油香滿嘴,他舍不得咽,含在舌底,直到完全化開。
第一百一十天,離20只差0.4。
林塵把木板翻過來,在“20”下面,又刻一道更深的線。
第一百一十五天,阿槐夜里發(fā)癔癥,哭喊:
“我不要試藥!不要!”
林塵睜眼,聽著,沒動。
第二天,阿槐的眼圈青黑,悄悄問:
“如果我明天沒過20,你會不會替我求情?”
林塵搖頭:“不會。”
阿槐苦笑:“我就知道?!?/p>
第一百一十八天,杜丹師把丹丸遞給他,語氣罕見溫和:
“再漲0.4,你就出頭了?!?/p>
丹入口,苦得像膽汁。
林塵閉眼,雷火轟然炸開,又在下一瞬被強行收攏。
一道細若發(fā)絲的雷光,穩(wěn)穩(wěn)走完任督小周天。
杜丹師提筆,寫下:
“林塵,靈根值20.1(↑0.5),藥性:中上?!?/p>
晨鐘三聲。
趙疤子站在谷口,扔給林塵一塊灰鐵腰牌:
“雜役弟子丁等,去外山‘松炭場’報到?!?/p>
腰牌粗糙,邊緣磨手,卻沉甸甸。
林塵用袖子擦了擦,別在腰間。
阿槐站在人群里,眼圈發(fā)紅,靈根值:19.7,差了0.3。
林塵沒回頭。
黑灶谷的霧在身后合攏,像一張吞人的嘴。
他抬頭,天光從云縫里漏下一縷,照在腰牌上,映出“青陽”二字。
雷火在丹田里輕輕一跳,像在說:
“別急,一步一步來?!?/p>
松炭場里,沒有丹爐,卻有更慢的熬法:
砍柴、燒窯、背炭、挑水……
一日十二個時辰,被切成七十二段,每一段都要用命去填。
林塵的靈根值仍在漲,但每漲0.1,都要賠上半個月的腰疼。
他學(xué)會的第一件事:
“雜役弟子,也是奴,只是名字好聽一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