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門執(zhí)事堂的張執(zhí)事把名冊往案上一攤,抬眼瞅林塵:“丹霞谷缺個打理藥園的,一月三塊下品靈石,干不干?”
林塵垂手立在案前,袖口還沾著松炭灰。三塊靈石,比外門月例只少一半,卻勝在清閑,且能守著靈草修煉。他點頭:“弟子愿意。”
張執(zhí)事“嗯”了一聲,隨手在名冊上畫了個圈:“明日卯初,去丹霞谷找柳師叔報到?!?/p>
丹霞谷在劍屏谷之后,三面環(huán)山,一谷溫暖。谷口立著木牌:
“擅入者,罰靈石十?!?/p>
柳師叔名叫柳茗,是個筑基初期的女修,素衣淡眉,常年與草藥為伴,脾氣卻比草藥還淡。她見林塵來了,只說一句:“藥園在西坡,十畝三分,雜草不準(zhǔn)過寸,蟲不準(zhǔn)過十?!?/p>
說罷,扔給他一把竹剪、一柄小鋤、一只青玉牌:“玉牌能開禁制,丟了賠十塊靈石。”
西坡藥園用低矮石墻圍著,墻根爬滿青苔。園內(nèi)分畦而治:
赤箭芽——治外傷;
青霜草——止血;
紫丹參——補(bǔ)血氣;
苦槐子——清火毒。
畦間鋪細(xì)砂,砂上插竹簽,寫明藥齡、澆水時辰。
林塵蹲下身,指尖撥開紫丹參的葉背,見葉脈紫得發(fā)黑,心里便有了數(shù):“藥力足,三日后可摘?!?/p>
他自小跟著娘識藥,又做了兩年藥奴,一眼能斷藥性。如今這些活計,倒像是回了家。
卯初進(jìn)園,先拔草。草葉細(xì)軟,根卻深,一扯一串泥,泥里夾著蟲卵。他把蟲卵挑出來,放在空瓦罐里,攢夠一小罐,賣給靈禽舍,得五枚銅錢。
辰時澆水。丹霞谷有靈泉,泉水用竹筧引來,水流細(xì)如發(fā)絲。他蹲在畦頭,一瓢一瓢舀,水落砂中,“嗤”一聲輕響,土氣氤氳。
巳時捉蟲。蟲是金絲蚜,色如琥珀,專吸藥汁。他兩指輕捻,蟲殼碎裂,汁水濺在指腹,清涼微苦。
午時,日頭正烈。他坐在苦槐樹蔭下,把《雷火小解》攤在膝上,掌心雷火閃了又滅,滅了又閃。雷火小如黃豆,在指尖滾來滾去,偶爾落在草葉上,葉尖“啪”地卷出一縷焦香。
未時翻土。土要松,又不能傷根。他用小鋤斜斜插入,手腕微震,土塊碎成粉,草根卻完好。
申時,柳茗來巡園。她站在田埂上,目光掠過藥畦,停在林塵手背的新疤:“手怎么了?”
林塵道:“昨日被赤箭芽劃的,不礙事。”
柳茗遞給他一小瓶藥膏:“一日一涂,不留疤?!?/p>
林塵雙手接過,指尖碰到她的袖口,冰涼柔滑,像一片雪。
藥園西角有間小茅屋,屋角堆著干草,屋頂漏星。
夜里,林塵盤腿坐在干草上,把三塊下品靈石擺成“品”字,掌心覆在上面,雷火緩緩游走。靈石微光閃動,像三粒將熄未熄的炭星。
雷火每走一寸,經(jīng)脈便似被針扎,他咬牙數(shù)息:一、二、三……數(shù)到三百,額頭汗落草上,草葉輕顫。
草屋外,蟲聲四起。遠(yuǎn)處丹霞谷的丹房偶爾傳來“砰”一聲悶響,那是炸爐。
林塵睜眼,眸底雷光一閃而沒。他把靈石收回袋中,倒頭睡在干草上,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藥香。
隨后周青禾托靈鶴送來竹簡:
“時間定了,下月初三,丹霞谷后山比斗,需你助我布雷火藤蛇陣?!?/p>
林塵把竹簡湊到油燈下,火光跳動,映出他微微上揚的嘴角。
他回了一枚竹葉:“好?!?/p>
藥草有靈性,尤其是紫丹參。
每過七日,紫丹參的葉心會沁出一滴紫露,露聚則藥力足,露散則藥力虧。
林塵守在畦邊,用細(xì)竹管接住紫露,一滴不落。
紫露滴入玉瓶,瓶底凝成薄薄一層紫膜。
柳茗見了,點頭:“紫露可煉紫參丸,一瓶值五塊靈石,你攢夠十滴,可換一瓶?!?/p>
林塵把玉瓶揣進(jìn)懷里,像揣著一個小小的秘密。
二月末,谷中多雨。
雨前悶熱,蟲蟻亂爬。林塵把藥畦邊的排水溝挖深一寸,又用干草覆在赤箭芽上,防雨打散花苞。
夜里,雷聲滾滾。他坐在茅屋門檻,看閃電劈在山頭,雷火在眼底跳動。
他忽然伸手,掌心向上,一縷細(xì)如發(fā)絲的雷電自夜空垂落,沒入掌心。
雷火與靈力交融,丹田微熱,竟?jié)q了一分。
他輕笑:“原來雷雨天,才是我的良辰?!?/p>
雨過天晴,藥草愈發(fā)精神。
柳茗再來時,手里多了一卷薄冊:《靈植隨筆》。
“你既懂藥,便看看。記下藥性變化,月底給我一份手札?!?/p>
林塵接過,指尖碰到書頁,頁面泛黃,帶著淡淡的墨香。
他低頭應(yīng):“弟子遵命?!?/p>
月底算賬:三塊靈石——月例;一瓶養(yǎng)元丹——月例;紫露換得一塊靈石;靈米煮成粥,粥面浮一層淡青光,入口微澀,回味卻甜。
打理藥園和修煉成為了林塵目前最重要的事情,直到與周青禾約定的日子才出了藥園。
夜。
林塵把藥園最后一壟土蓋好,掛好禁制玉牌,背著小包袱,悄悄出了丹霞谷。
谷口,周青禾已在等他,手里提著一盞青燈,燈火如豆,照出兩人長長的影子。
周青禾低聲道:“陣旗、符紙、靈石,我都備好了,只缺你那一道雷火?!?/p>
林塵點頭:“雷火在我指尖,走吧?!?/p>
兩人并肩,沿著山徑,向后山走去。
后山有小徑,碎石如刀。
林塵踩在上面,腳步無聲
周青禾提一盞青燈,燈焰細(xì)如豆,照得兩人的影子一長一短。
林塵背著小包袱:五張空白符紙、半瓶朱砂、一截雷晶碎、三枚靈石——全部家當(dāng)。
他邊走邊把袖口束緊,心里一句一句地過:
“雷火藤蛇陣,木生火,火生雷,周主攻,我主守……若有變,先保自己。”
周青禾側(cè)頭,聲音壓得極低:“辰正動手,兩刻結(jié)束。遲了,巡山弟子就到?!?/p>
林塵點頭,沒回話。他習(xí)慣把話留在肚子里。
丹霞谷后山是一片平緩斜坡,草深及膝。
月光洗過,草葉像鋪了一層薄霜。
坡頂早來了三人:
程霜——比試那日敗給林塵的冷面少年,練氣五層圓滿,冰靈根;
韓菱——女修,練氣六層,土金雙靈根,擅御石錐;
許沖——練氣五層,金靈根,一柄金背刀在手。
對面插著一面小旗,旗上寫“霜”字,旗邊燃著三炷線香,香過半寸便是斗法開始。
林塵目光掠過,心里有數(shù):
“程霜主冰,冰克木火;韓菱擅守;許沖主攻。我們?nèi)松?,只能先破陣眼?!?/p>
周青禾取出一疊青色小旗,共七支,旗面繪藤蔓。
他掐訣,旗子“嗖嗖”插入地面,圍成三丈圓。
隨后拋給林塵一枚玉簡:“雷火符紋,照此畫?!?/p>
林塵半蹲,符紙鋪在膝,朱砂蘸水,筆走細(xì)線。
雷紋扭曲,像一條欲掙脫紙面的小蛇。
畫完第三張,他指尖微顫——雷晶碎末入墨,靈力稍躁,紙上濺出一點焦痕。
他皺眉,撕掉重新來。
周青禾低聲笑:“謹(jǐn)慎過頭?!?/p>
林塵淡淡道:“錯一張,陣心不穩(wěn),會反噬?!?/p>
線香落灰,火星一閃。
程霜率先出手,冰劍一震,寒霧如潮。
草葉結(jié)霜,瞬間脆斷。
周青禾的木陣被寒氣一壓,藤蔓虛影淡了幾分。
林塵把最后一張符貼在自己胸口,雷火靈力緩緩注入,像給心臟加了一層溫?zé)岬募住?/p>
對面韓菱雙掌一合,地面隆起土墻,擋住周青禾的木藤。
許沖繞墻而過,金背刀拖出一道金虹,直劈周青禾。
周青禾腳尖一點,退入陣中,藤蔓瘋長,纏向刀鋒。
金克木,刀光一閃,藤蔓寸寸碎。
林塵動了。
他沒直接攻人,而是貼地一滾,掌心雷火拍在陣旗根部。
雷火借木勢,轟然竄起,七支青旗同時亮起青白電火。
藤蔓化蛇,雷火為鱗,一條三丈長的藤蛇虛影仰首吐信。
蛇尾一擺,抽向許沖。
許沖舉刀硬擋,“鐺”一聲金鐵交擊,人被震退三步,虎口裂血。
程霜目光一凝,冰劍改刺林塵。
劍未至,寒氣先撲,林塵睫毛結(jié)霜。
他側(cè)身讓過,袖口被劍氣削下一縷布片。
布片未落地已凍成冰渣。
林塵心里一凜:“冰劍比試那日更強(qiáng),不可硬接?!?/p>
韓菱見藤蛇難纏,雙掌再合,土墻拔高,化作石錐雨,砸向陣心。
周青禾靈力急催,藤蛇昂首,蛇尾掃出半月火幕,將石錐盡數(shù)擊碎。
火星四濺,落在草上,卻熄不滅——雷火帶木生,生生不絕。
林塵趁隙,指尖一點雷火,落在一張備用符紙上。
符紙化作雷箭,穿過火幕,直射程霜眉心。
程霜橫劍一擋,雷箭炸成電火,冰劍“咔”一聲裂出細(xì)紋。
程霜臉色微白,后退半步。
許沖怒吼,金背刀拋上半空,刀身金光大盛,化作一輪金月,斬向藤蛇七寸。
林塵早等這一刻,腳下一跺,陣旗移位。
藤蛇身體扭曲,七寸化為虛影,金月斬空,陷入陣中。
周青禾低喝:“合!”
七旗雷火同時爆開,金月被雷火裹住,金鐵哀鳴,刀光碎成流螢。
許沖心神受創(chuàng),一口血噴出,半跪在地。
程霜見勢不妙,冰劍插地,雙手結(jié)印。
寒氣暴漲,地面冰棱瘋長,瞬間鋪到林塵腳邊。
林塵腳腕被冰棱擦過,一陣刺痛,低頭看,血珠凝成冰珠。
他心知再拖下去,巡山弟子必到。
于是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藤蛇額頭。
血遇雷火,噼啪化作赤紅雷光。
藤蛇嘶吼,身形再漲,蛇尾橫掃,將冰棱盡數(shù)擊碎。
程霜被蛇尾掃中胸口,身形倒飛,撞在坡頂石上,石面裂開蛛網(wǎng)。
冰劍脫手,插入地面,劍身裂紋遍布。
韓菱見大勢已去,抬手拋出一塊土色小盾,護(hù)在三人前方,聲音發(fā)顫:“認(rèn)輸!”
周青禾收陣,藤蛇虛影緩緩散去。
雷火熄滅,夜風(fēng)卷來,帶著焦糊與冷霜混雜的味道。
林塵走到程霜面前,蹲下,聲音不高:“冰劍已裂,再強(qiáng)行運功,劍會炸?!?/p>
程霜胸口起伏,冷冷看他:“今日之?dāng)?,程某記下。?/p>
林塵取出半片青霜草葉,揉碎,輕輕按在程霜腕上裂口:“止血?!?/p>
動作輕,卻不容拒絕。
程霜怔了怔,冷哼一聲,終究沒再言語。
許沖扶著韓菱,三人踉蹌而去,背影沒入夜色。
坡頂只剩周青禾與林塵。
周青禾拋來一只布袋,沉甸甸的:“養(yǎng)元丹和靈石分你一半。”
林塵接過,倒出一塊靈石推回:“我只取應(yīng)得?!?/p>
周青禾挑眉:“你救了我的陣,也救了我一命,理當(dāng)多拿?!?/p>
林塵搖頭:“救陣是自救,不額外算。”
周青禾無奈,只得收回。
下山時,東方已泛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