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雨第一次遇見陳岸，是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傍晚。她渾身濕透地躲在公交站臺下，
雨水順著發(fā)梢不斷往下淌。剛買的面試裝緊緊貼在身上，狼狽不堪。這時一輛黑色轎車駛過，
濺起的水花毫不留情地撲了她一身?！皩Σ黄?！”車窗搖下，駕駛座上的男人喊道。
雨水模糊了林朝雨的視線，但她依然看清了那人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和微微皺起的眉頭。
“沒事?！彼銖娀貞睦飬s想著這套衣服干洗費要八十塊，
而她錢包里只剩下一百三十五塊六毛。沒想到那輛車倒了回來，停在她面前。男人撐傘下車，
身高得讓她不得不仰頭看他?！拔宜湍惆桑@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彼f。
林朝雨下意識后退一步，“不用了，謝謝。”“我不是壞人，”他似乎看穿了她的顧慮，
從口袋里掏出名片夾，抽出一張遞給她，“陳岸，律師?！泵系穆伤炙苁煜ぃ?/p>
全市最有名的律師事務所之一。她捏著那張質(zhì)感很好的名片，雨水已經(jīng)暈開了部分墨跡。
“我這樣會弄濕你的車?！彼€在猶豫?！败嚳梢韵?，人感冒了就麻煩了。
”他已經(jīng)為她拉開了車門。車內(nèi)空調(diào)溫暖，皮革座椅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林朝雨拘謹?shù)刈?/p>
盡量不讓濕透的衣服接觸太多座椅表面?！暗刂?？”陳岸問。
她報出那個老舊的出租屋地址時，臉上微微發(fā)燙。
那里與她這身為了面試特意買的西裝套裙格格不入，
就像她與這輛豪車、這個男人之間的距離。車在雨中緩慢行駛，雨刷器有節(jié)奏地左右擺動。
“面試怎么樣？”陳岸突然問?！澳阍趺粗牢胰ッ嬖?？”“周五下午，穿著正裝，
在科技園附近的公交站等車，大概率是面試?！彼治龅?，語氣平靜沒有波瀾，
像是在陳述案件事實?！笆×耍绷殖昕嘈?，“沒有經(jīng)驗的大學生，
像韭菜一樣一茬一茬的，不缺我一個?！标惏镀沉怂谎?，“畢業(yè)多久了？”“三個月，
投了第一百零四份簡歷了。”她說出口后自己都驚訝，居然對一個陌生人說了這么多。
紅燈亮起，車停了下來。陳岸從儲物格里拿出一張名片，又在背面寫了什么。
“周一打這個電話，說是陳岸推薦的，他們會給你一個面試機會?！绷殖杲舆^名片，
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為什么幫我？”“因為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他看著前方變綠的信號燈，緩緩踩下油門，“很多年前的自己?！蹦且豢?，
林朝雨不會知道，這張名片將如何改變她的人生軌跡，
又如何將她帶入一場甜蜜又殘酷的命運漩渦。***周一，林朝雨撥通了那個電話。周五，
她已經(jīng)成為那家小型律師事務所的前臺助理。工作簡單卻瑣碎，
接電話、接待客戶、整理文件，月薪四千五，足夠她租個稍好一點的公寓，不再與蟑螂為伴。
她再見到陳岸是一個月后。他來事務所找王律師談合作項目，看到她時略微點頭，
似乎并不意外。“謝謝您，陳律師。”趁沒人的間隙，她趕緊上前道謝?！笆悄阕约籂幦〉模?/p>
”陳岸平靜地說，“王律師說你很勤奮，每天都最后一個走。”林朝雨低頭笑了笑。
她不得不勤奮，因為沒有退路。漸漸地，陳岸來事務所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有時是談公事，
有時只是順路過來坐坐。他會帶一杯咖啡給她，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正如他這個人一樣直接而苦澀。同事們開始竊竊私語，說陳大律師是不是對前臺小妹有意思。
林朝雨聽到這些傳言只是搖頭，她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
更不會掉下一個完美男人直接砸中她這種平凡女孩。直到那天加班到深夜，
陳岸出現(xiàn)在事務所門口。“一起吃個飯？”他問，眼里有淡淡的疲憊，“我剛結束一個案子。
”那是凌晨一點鐘，大多數(shù)餐館已經(jīng)打烊，最后他們只能去便利店買了飯團和咖啡，
坐在江邊的長椅上吃這頓簡陋的夜宵?！拔倚r候經(jīng)常餓肚子?！标惏锻蝗徽f，
目光投向江對岸的燈火闌珊。林朝雨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父親早逝，母親改嫁，
繼父不喜歡我，經(jīng)常不給我飯吃?！彼攘艘豢诳Х?，“所以我努力學習，
考上最好的法學院，讓自己再也不必挨餓，不必看人臉色?！薄拔乙步?jīng)常餓肚子，
”林朝雨輕聲說，“不是因為沒飯吃，是因為沒錢吃飯。大學時同時打三份工，
還是經(jīng)常只能吃饅頭就免費湯?！标惏掇D(zhuǎn)過頭看她，眼神里有某種認同的東西。那一刻，
林朝雨感覺他們之間的某種壁壘消失了。后來的一切順理成章。陳岸邀請她共進真正的晚餐，
送她回家時禮貌地道別，第二次約會時送她一束并不夸張的白玫瑰，
第三次約會時他們接了吻。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像做夢，
林朝雨時常掐自己手臂以確認這不是幻覺。陳岸體貼、紳士，記得她所有喜好，
會在她加班時突然出現(xiàn)送夜宵，在她感冒時放下工作來照顧她。但他也從不說愛她。
“你為什么會喜歡我呢？”有一次，林朝雨躺在他懷里，忍不住問。
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三個月了，但她仍然感到不安。陳岸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因為你真實，
不矯飾，像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玉?！薄昂芏嗳苏f我不懂變通，太直接。
”“那正是我欣賞的地方?！彼橇宋撬念~頭。林朝雨沉浸在幸福中，幾乎忘記問自己，
為什么一個像陳岸這樣成功的男人，會選擇一個一無所有的女孩。幾乎。直到那天，
她在陳岸公寓的書房里找一本書，偶然發(fā)現(xiàn)最底層的抽屜上了鎖。鬼使神差地，
她挪開抽屜上方的文件盒，發(fā)現(xiàn)鑰匙就藏在后面。抽屜里只有一個厚厚的相冊和一封信。
相冊里全是同一個女孩的照片——眉眼與林朝雨有七分相似，但更精致，更嬌柔。
女孩在不同場景中微笑：校園里捧著書，櫻花樹下轉(zhuǎn)身，海邊踏浪……最后幾張是在病床上，
瘦得脫形，卻依然努力笑著。信紙已經(jīng)泛黃，是女孩寫給陳岸的：“岸，當你讀到這封信時，
我應該已經(jīng)不在了。不要難過，也不要愧疚。這場病不是任何人的錯，尤其是你的錯。
謝謝你讓我生命的最后時光充滿愛和溫暖，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只希望你將來能幸福，
找到一個愛你的人，結婚，生子，過我應該和你一起過的生活。永遠愛你，小雨。
”林朝雨的手指顫抖著。小雨。陳岸偶爾會在情動時這樣叫她，她原以為那只是昵稱。
她跌坐在地板上，相冊攤開在膝頭。那個叫小雨的女孩，像一道閃電擊中了她的心臟。
現(xiàn)在她明白了，明白為什么陳岸會選擇她，幫助她，
為什么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憂傷。她不是林朝雨，
她只是另一個“小雨”的替身?！澳阍谶@里做什么？”陳岸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冷得像冰。
林朝雨抬起頭，淚流滿面：“她是誰？”陳岸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崩潰，隨即又恢復平靜。
他走過來，小心地從她手中拿過相冊和信，放回抽屜，鎖好。每一個動作都緩慢而刻意，
像是在控制情緒?！疤K雨，”他終于說，“我的未婚妻，五年前去世了。”“白血病。
”林朝雨輕聲道，從照片中女孩的光頭和她信中的內(nèi)容推斷出來。
陳岸點頭：“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是晚期，我從沒告訴過你，我最初學醫(yī)，后來才轉(zhuǎn)讀法律。
”林朝雨突然明白了：“是因為她？”“是的，我想救她，但最終失敗了。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醫(yī)學救不了她，法律也救不了，什么都沒有用?！薄八阅銕臀遥?/p>
是因為我像她？”林朝雨問，每個字都像刀割在喉嚨。陳岸沉默良久，
最終誠實地說：“起初是?！绷殖暾酒鹕恚咱劻艘幌?。陳岸伸手扶她，被她推開。
“我要走了，”她說，“我需要靜一靜?！标惏稕]有阻攔，只是在她身后說：“朝雨，
你和她不一樣。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钡呀?jīng)聽不進去了。***林朝雨請了三天假，
把自己關在公寓里。手機上有三十二個未接來電，全是陳岸的。還有一束白玫瑰送到門口，
卡片上寫著“請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第四天，她終于出門，發(fā)現(xiàn)陳岸的車停在樓下。
他靠在車邊，眼下有濃重的陰影，像是幾天沒睡好?！澳阍趺粗牢壹业刂?？”她問，
隨即又想起來了，“對了，你是律師，查個人信息對你來說很容易。
”陳岸苦笑：“我送你上班時記下的，沒那么復雜?！绷殖昀@過他走向公交站，
陳岸跟上來說：“我送你?！薄安槐亓?。”“那就陪我走一段，”他說，“就五分鐘。
”林朝雨沒有反對，于是他們并肩走在清晨的街道上。上班族匆匆而過，
學生們打鬧著奔向?qū)W校，生活一如既往地忙碌，沒人注意到這對男女之間的低氣壓。
“我知道你發(fā)現(xiàn)了蘇雨的事，一定很受傷，”陳岸終于開口，“我本應該早點告訴你，
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你從一開始就把我當成她嗎？”林朝雨問?！安唬?/p>
”陳岸堅定地說，“起初你的確讓我想起她，特別是眼睛里的倔強。
但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你們完全不同。蘇雨脆弱，依賴性強，需要被保護；而你獨立，堅強，
即使一無所有也要靠自己站穩(wěn)。”他停下腳步，轉(zhuǎn)向她：“我愛的不是過去的影子，朝雨，
我愛的是你?！绷殖昕粗壑械恼嬲\，心里的堅冰融化了一角。但她仍然害怕，
怕自己永遠活在一個逝去之人的陰影下?！敖o我時間，”她說，“我需要想一想。
”陳岸點頭：“好，但請別完全拒絕我。”那天之后，陳岸開始了耐心的“追求”。
他每天發(fā)短信問候，但不糾纏；送小禮物，但不夸張；約她見面，但尊重她的拒絕。
林朝雨逐漸軟化，畢竟她愛他，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一個月后，他們復合了。
陳岸似乎更加珍惜她，帶她見朋友，見同事，甚至見了他敬重的導師。所有人都說陳岸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