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舟死了。
死得挺突然,挺沒道理的。
加班回家的路上,一輛泥頭車跟喝了假酒似的,龍飛鳳舞地沖上人行道,把他連人帶共享單車撞飛了十幾米。
再睜眼,他就到這兒了。
四周是灰蒙蒙的霧,腳下是一條望不到頭的黃泥路,路上擠滿了“人”。
這么說也不對,因為大伙兒的身體都是半透明的,一個個表情麻木,跟在前面的人屁股后面,機械地往前挪。
這隊伍,比春運火車站的無座票候車區(qū)還絕望。
陳舟尋思著,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黃泉路了。
他生前就是個普通社畜,不好不壞,不出挑也不墊底,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四十歲能退休,回老家盤個小賣部,天天坐門口搖椅上曬太陽。
沒想到,這愿望以另外一種方式提前實現(xiàn)了。
也好,下輩子爭取投個好胎。
他跟著大部隊,也不知道挪了多久,眼前的霧氣漸漸散了,出現(xiàn)了一座巨大的石橋。
橋上人頭攢動,不,鬼頭攢動。
橋底下是渾濁翻滾的忘川河。
奈何橋。
陳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關鍵環(huán)節(jié)來了。
過了這橋,喝了那碗湯,這輩子的愛恨情仇、花唄網(wǎng)貸就都一筆勾銷了。
可到了橋頭,他傻眼了。
只見橋頭上并排擺著好幾口大鍋,每口鍋后面都站著個發(fā)湯的。
那場面,跟大學食堂打飯似的。
左邊幾口鍋前面排著長長的隊,一眼望不到頭。
唯獨最右邊那口鍋,冷冷清清,鍋后面站著個姑娘,面前一個排隊的都沒有。
陳舟心里犯了嘀咕。
這地府也搞KPI?業(yè)績這么差?還是說……這湯是特辣的?
他伸長了脖子瞅了瞅。
別的發(fā)湯大媽,一個個面容模糊,跟打了馬賽克似的。
就最右邊那個姑娘,身形清晰得不像話。
她穿著一身素凈的白衣,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木簪綰著,低著頭,正用一把長柄木勺,慢悠悠地攪動著鍋里的湯。
她攪得很認真,仿佛那不是什么孟婆湯,而是她精心熬制的補品。
偶爾抬起頭,露出的側臉,下頜線干凈利落,鼻梁高挺,皮膚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
陳舟瞬間就挪不開眼了。
他這輩子沒啥大出息,就一點好,臉皮厚。
心想,反正都要喝湯,在哪兒喝不是喝?去美女那兒喝,不香嗎?
說不定還能搭句話,也算給這操蛋的人生畫上個圓滿的句號。
于是,他脫離了大部隊,跟做賊似的,溜溜達達地就往最右邊那個窗口湊。
“那啥……美女,打擾一下?!标愔蹨惖藉伹?,臉上擠出自認為最和善的微笑,“我能在這兒領湯嗎?”
那姑娘攪湯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緩緩抬起頭,一雙清冷如古潭的眸子看向陳舟。
陳舟的心跳……哦,他已經(jīng)沒心跳了。
但他感覺自己的靈魂猛地被撞了一下。
這姑娘長得也太好看了,不像是地府公務員,倒像是被貶下凡塵的仙女。
她的眼神里沒什么情緒,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看得陳舟心里有點發(fā)毛。
“排隊?!彼_口了,聲音也跟她的人一樣,清清冷冷的,像玉石敲在冰上。
“排了排了!”陳舟指了指自己腳下,“你看,就我一個,我就是隊首,也是隊尾?!?/p>
姑娘似乎沒聽懂他的俏皮話,又低頭看了一眼鍋里的湯,淡淡地說:“他們,不敢來?!?/p>
“為啥?”陳舟下意識問。
“我的湯,苦?!?/p>
“苦?沒事兒!”陳舟拍著胸脯,雖然拍了個空,“哥們這輩子吃的苦比你這鍋里的湯還多!不差這點!”
姑娘似乎是愣了一下,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好像閃過一絲極淡的漣
漪。
她沒再說話,拿起一個粗瓷碗,舀了滿滿一碗湯,遞到陳舟面前。
那湯色澤渾濁,看起來就沒什么食欲。
陳舟接過來,正準備一口悶了,突然靈光一閃,戲精附體。
他端著碗,看著眼前的姑娘,臉上露出四十五度角的憂傷,用一種飽經(jīng)滄桑的語氣說:“姑娘,你看我這樣子,就知道我上輩子過得不咋樣。這輩子活也活了,累也累了,下輩子,我就想安安穩(wěn)穩(wěn)的?!?/p>
他頓了頓,深情款款地看著她:“如果可以,下輩子,你當我老婆好不好?我肯定對你好,掙錢給你花,家務我全包!”
他就是嘴賤,臨死前調戲一下美女NPC,不犯法吧?
那姑娘靜靜地聽他說完,沒點頭,也沒搖頭。
她只是看著陳舟,眼神里多了一絲陳舟看不懂的……困惑?
陳舟以為她沒聽清,又重復了一遍:“真的,下輩子,你當我老婆,我養(yǎng)你??!”
說完,他怕自己再待下去會露餡,仰頭就把那碗湯灌了下去。
“嗝!”
一個響亮的飽嗝。
味道……好像也沒多苦,就跟沒放糖的龜苓膏似的。
陳舟砸吧砸吧嘴,把碗遞回去,瀟灑地一揮手:“姑娘,后會無期……哦不,下輩子見!”
他轉身,大步流星地就往橋對面走。
可他沒看見,身后那白衣姑娘,看著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那雙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現(xiàn)出一種名為“茫然”的情緒。
……
“嘶——頭好疼!”
陳舟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感覺腦袋跟被人用板磚拍過一樣。
他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自己出租屋那熟悉的發(fā)霉天花板。
“我……我沒死?”
他猛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用力掐了一把大腿。
“嗷!”
疼!
有痛覺!
他不是鬼!
陳舟連滾帶爬地跑到鏡子前,鏡子里的人,臉色是白了點,黑眼圈是重了點,但確確實實是他自己!
“原來是個夢啊……”陳舟長出了一口氣,心臟咚咚咚地狂跳,“我就說嘛,哪有那么漂亮的美女在地府打工……可惜了,要是真的就好了。”
他傻樂了半天,感覺渾身黏糊糊的,就去沖了個澡。
等他哼著小曲,圍著浴巾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
活著,真好。
他癱在沙發(fā)上,習慣性地拿起手機,準備點個外賣慶祝一下“死后余生”。
就在這時。
“咚、咚、咚?!?/p>
敲門聲響了。
不急不緩,很有禮貌。
“誰???”陳舟納悶,這大清早的,房東來催租了?
他起身,光著腳走到門口,從貓眼里往外看。
走廊的聲控燈沒亮,外面黑漆漆的。
“誰???再不說話我報警了?。 标愔塾悬c虛。
門外,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像是玉石敲在冰上。
“我?!?/p>
陳舟感覺這聲音有點耳熟。
“你是誰啊?”
“你老婆?!?/p>
陳舟:“???”
“神經(jīng)病?。 彼R了一句,以為是哪個小區(qū)的瘋子。
門外安靜了兩秒,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帶著一絲不確定。
“你說的,下輩子,養(yǎng)我。”
陳舟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是被雷劈了。
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顫抖著手,再次湊到貓眼上。
走廊的燈,不知道什么時候亮了。
門口站著的,是一個穿著素白長衣的姑娘。
長發(fā)用一根木簪綰著,皮膚白得像玉,眼神清冷如潭。
赫然就是他夢里,奈何橋邊那個發(fā)湯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