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是被一種極致的冰冷和手腕上撕裂般的劇痛硬生生拽回來的。季綰猛地抽了一口氣,
那口氣像裹著冰碴,扎得肺腑生疼。眼前先是模糊的暗紅與晃動的人影,
伴隨著嗡嗡的、越來越響的喧囂。視線艱難地對焦——玄黑冰冷的巨石祭壇,
粗糙的表面刻滿了扭曲詭異的符文,深深刻痕里似乎還殘留著暗褐色的、不祥的印記。
高聳的火把圍繞祭壇噼啪燃燒,火焰在漸暗的暮色里瘋狂跳躍,
將下方黑壓壓望不到盡頭的人群映照得面目模糊,如同躁動的鬼影。聲音浪潮般拍打過來,
起初混亂,繼而變得清晰、惡毒:“放干她的血!祭天!”“瘟魔!就是她引來的災禍!
死了活該!”“快!圣女需要她的血!不能耽誤!”她動彈不得。
冰冷的金屬死死箍進她的手腕和腳踝,粗糙的邊緣磨破了皮膚,勒出的血痕已經(jīng)發(fā)黑凝固。
身下是祭壇中央凸起的石柱,刻成猙獰的獸首形狀,獸口大張,連接著數(shù)道蜿蜒深入的凹槽。
此刻,從左腕一道新鮮的、切得極深的傷口里,溫熱的血液正一滴滴落下,精準地落入獸口,
沿著那些凹槽緩慢地、貪婪地向前流淌。那血,竟泛著一種極淡的、近乎詭異的金色,
在火把光下閃爍著非人的光澤。冰冷的記憶碎片,
夾雜著原著小說里“季綰綰”最終結局的慘烈描寫,
海嘯般沖垮了她的思維——被榨干最后一滴血,像塊破布一樣扔進陰冷潮濕的萬蛇窟,
成千上萬條滑膩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撕咬、吞噬……徹骨的寒意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
甚至壓過了手腕上持續(xù)的劇痛。她不是剛做完一臺長達十小時的心外科手術,
在休息室睡著了嗎?怎么會在這里……祭壇?放血?
這些穿著古裝、面目狂熱的人……“……以爾卑污之血,獻祭天地,平息神怒,
佑我大啟國祚綿長!”一個穿著繁復黑袍、臉上涂滿五顏六色油彩的祭師,高舉著雙臂,
聲音嘶啞尖銳,如同鴉啼,竟暫時壓過了人群的狂呼。季綰循著那令人不適的聲音抬頭,
目光越過狂熱的祭師,猛地定在了祭壇正前方不遠處的高臺上。
那里顯然是為尊貴者設立的觀禮席,華貴的座椅鋪著獸皮,幾個官員模樣的人垂手侍立。
而正中央,端坐著一個男人。玄色暗紋王袍,金冠束發(fā),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厲,
宛若天神最苛刻的雕琢,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活氣。他一雙深不見底的墨眸正平靜地看著祭壇,
看著祭壇上的她,那不是看人的眼神,而是在審視一件物品,一件即將被使用的祭品,淡漠,
疏離,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理所當然的殘忍。夜宸。這個名字跳入腦海的瞬間,
的討好、一次又一次被棄若敝履的絕望、以及最后被冠上“瘟魔”之名綁上祭壇的荒謬絕倫。
就為了救他的白月光,蘇憐兒。
那個只是感染了時疫、按照季綰綰作為醫(yī)者的判斷幾帖藥就能好的女人,
卻被國師和御醫(yī)們斷定需要她這“瘟魔之體”的特殊血液做藥引,才能徹底祛除病根?;闹?!
愚昧!令人發(fā)指!手腕的劇痛再次襲來,伴隨著一種因為失血而生的虛弱和寒冷,
提醒著她現(xiàn)實有多么殘酷。按照原著,這放血只是開始,她會越來越虛弱,
直到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然后被徹底榨干……不!她絕不能就這么死了!她是季綰,
二十一世紀頂尖的心外科醫(yī)生,握手術刀救過的人比這里好多人見過的都多!
不是什幺該死的祭品!不是他們口中虛無縹緲的“瘟魔”!求生欲像瀕死的火星驟然遇油,
轟地燃成滔天烈焰。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陣陣眩暈,
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掃描般掠過原著所有關于這具身體、這個世界的細節(jié)!
祭師得到了夜宸一個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頷首示意,
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狂熱而殘忍的笑意,轉身從助手捧著的托盤里,
鄭重地拿起一柄更長的、造型古怪、閃著森然寒光的青銅祭刀。刀身上同樣刻滿了符文,
刃口看上去異常鋒利。人群的歡呼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無數(shù)手臂揮舞著,
如同涌動的黑色浪潮。祭師一步步走近,陰影徹底將季綰籠罩,
他口中開始吟誦更加晦澀古老的咒文,高舉的祭刀對準了她左腕那道傷口,
顯然是要擴大創(chuàng)口,加速放血。夜宸的目光依舊冰冷,甚至因為儀式即將完成,
而掠過一絲幾不可查的放松。他的憐兒,很快就能痊愈了。青銅刀反射著火把的光,
帶著死亡的氣息,即將揮落——“夜宸?!币粋€聲音響起。不高,
甚至因為失血和干渴而顯得微弱沙啞,卻奇異地帶著一種冰冷的嘲諷和洞悉一切的平靜,
穿透了狂熱的喧囂和祭師的吟誦,清晰地撞入高臺上男人的耳中。
夜宸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淡漠的眼神里終于起了一絲微瀾。祭師的刀僵在半空,
疑惑地回頭看向高臺。夜宸抬了下手,只是一個細微的動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祭師雖不明所以,卻立刻噤聲,恭敬地垂下了刀,退開半步。剎那間,所有的目光,
臺上臺下,成千上萬道,全都驚疑不定地聚焦在祭壇中央的那個女人身上。她竟然抬起了頭,
散亂汗?jié)竦陌l(fā)絲黏在蒼白如紙的臉頰上,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里面沒有預料中的恐懼、哀求和絕望,只有一種近乎詭異的、讓人心底發(fā)毛的笑意,
直直地看向夜宸?!拔业难?,確實能治百病?!奔揪U扯開一個蒼白的、帶著譏誚弧度的笑,
聲音不大,卻用盡了力氣確保清晰,“但你們似乎忘了,或者根本不知道,天道守恒,
有得必有失?!彼D了頓,劇烈地喘息了一下,積攢著力量,
欣賞著夜宸眼中終于浮現(xiàn)的第一絲真正的疑慮和審視,緩慢而清晰地,
投下那顆足以炸毀一切的炸彈:“我的每一次血,若用作救治,
都會將我所承受的所謂‘瘟魔’詛咒,同步轉移給受血者。
”人群的喧嘩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猛地掐住,驟然一滯,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只有火把還在燃燒,發(fā)出噼啪的輕響。夜宸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了。季綰的笑容加深,目光掠過他,
仿佛穿透了重重的宮墻,看到了那個躺在錦被中深受寵愛的白月光:“比如,
你剛才急著派心腹快馬加鞭送回去救蘇憐兒的那一碗血……現(xiàn)在,這個時辰,
她應該已經(jīng)喝下去了吧?”她幾乎能聽到夜宸心跳漏拍的聲音,
能感受到他周身瞬間繃緊的、凌厲的氣勢。“算算時間,”她輕聲道,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精準無比地扎入夜宸最恐懼、最不容觸碰的領域,
“她體內(nèi)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開始滋生第一只……以心頭精血喂養(yǎng)的蠱蟲了。那滋味,噬心蝕骨,
可比區(qū)區(qū)時疫,‘難受’千百倍哦?!薄澳阏f什么??。 币瑰访偷貜淖紊险酒鹕?,
動作之大差點掀翻了身后的案幾。一直維持的冰冷面具徹底碎裂,瞳孔驟縮,
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名為驚怒交加的情緒,甚至隱隱有一絲駭然。他死死盯著季綰,
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將她剝皮拆骨,
試圖從她那張蒼白卻帶著詭異笑意的臉上找出一絲一毫撒謊的痕跡。但沒有。
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報復性的快意和一種令人心悸的篤定?!昂f八道!妖女胡言!
妄圖擾亂祭典,褻瀆神靈!”祭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尖聲叫著,試圖重新掌控局面,
“王爺!切勿聽信她臨死前的瘋話!儀式必須完成!”但夜宸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憐兒!
如果……如果這妖女說的是真的……那碗血……“停手!??!”他暴喝出聲,
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憤怒而嘶啞變形,在整個寂靜的祭壇上空回蕩,“立刻停手!傳醫(yī)官!
快去憐夫人宮中查看!快!”整個祭壇周圍死寂一片。民眾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侍衛(wèi)愣了一瞬,才如夢初醒,慌忙領命,飛馳而去。祭師舉著刀,僵在原地,放也不是,
不放也不是,臉上油彩下的表情精彩紛呈。場面一片混亂,
先前莊嚴肅穆的祭典氛圍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荒誕和恐慌在無聲蔓延。鐵鏈嘩啦作響,
季綰艱難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腕間的血因為方才情緒的激動流得更急了些,帶來一陣陣眩暈。
她看著高臺上那個瞬間失態(tài)、方寸大亂的男人,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諷和快意。早知如此,
何必當初?在一片死寂和無數(shù)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她微微側過頭,
對著顯然已經(jīng)慌了神的夜宸,用只有附近幾人能聽到的音量,輕聲補充了一句,
宛若惡魔低語:“哦,順便提醒一下王爺,這詛咒轉移嘛,一旦開始,就無法逆轉。
你的憐兒,以后就只能和我的‘瘟魔詛咒’相親相愛,生死與共了?!薄澳恪?/p>
”夜宸目眥欲裂,猛地向前一步,滔天的殺意和暴怒幾乎化為實質,恐怖的威壓彌散開來,
讓他身后侍立的人腿軟地跪倒在地。他右手猛地按上腰間佩劍的劍柄,
骨節(jié)因極度用力而泛白,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季綰卻只是看著他,
甚至挑釁地、極其緩慢地彎了彎蒼白的嘴唇。賭的就是他現(xiàn)在絕對不敢讓她死!
蘇憐兒的命已經(jīng)和她的綁在了一起!果然,那劍最終沒有拔出。夜宸的手劇烈顫抖著,
最終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鎏金欄桿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
那結實木料包裹的金屬欄桿竟應聲碎裂木屑飛濺!“找!把全城最好的醫(yī)官!不!
把所有懂蠱毒巫術的人!全都給本王立刻找來!快!
”他像一頭被困的、瀕臨瘋狂的暴怒野獸,沖著身邊嚇傻的侍從和內(nèi)監(jiān)咆哮,聲音撕裂,
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祭壇上的火焰依舊在燃燒,
跳動的火光卻再也烘不熱那股驟然降臨的、深入骨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