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臨門，我當(dāng)著眾人的面撕碎嫁衣?！耙獩_喜可以，但得換個新郎。
”1 重生之痛意識是被顛簸和刺耳的嗩吶聲硬生生拽回來的。冷，
一種滲進骨頭縫里的濕冷。眼前晃動著大紅的轎簾，每一下晃動都帶著令人作嘔的陳舊霉味。
身上嫁衣針腳粗劣，摩擦著皮膚，帶來針扎似的細密痛感。我猛地低頭，攤開雙手。
指尖瑩白，尚未因前世常年漿洗勞作而粗糙變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撞得生疼。
這不是夢。我回來了?；氐搅耸邭q這年，被我的好弟弟沈昌，
為了五十兩銀子和一只賭桌上的承諾，親手迷暈了塞進花轎，
賣給城南令家那個病得快斷氣的老祖宗沖喜的這一天！
前世的記憶碎片裹挾著絕望和血腥味洶涌而來——沖喜失敗后，我被遷怒，被毒打，
被隨意賞給下賤的馬夫作踐，最后在一個雪夜，被沈昌再次騙出，
只因他賭輸了想用我的尸首去向仇家討一丁點兒好處……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血液卻像滾油般沸騰。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刺痛讓我徹底清醒。這一世，絕不可能！
2 撕破紅妝轎身猛地一頓，外面?zhèn)鱽硇鷩W聲、鞭炮噼啪聲，
還有令家管事高高在上的吆喝：“新娘子到了！快，扶下來拜堂了！老祖宗還等著沖喜氣呢！
”轎簾被一把掀開，一只粗壯的手伸進來，要拽我出去。就是現(xiàn)在！我猛地揮開那只手，
在自己舌尖上狠狠一咬，鐵銹味瞬間彌漫口腔。借著那痛意和腥甜，我積蓄起全身力氣，
撞開眼前阻攔的人，跌跌撞撞撲出了花轎！天光刺眼。令家朱門高闊，石獅猙獰。
門前圍滿了看熱鬧的賓客和路人，對著我指指點點。送親的沈昌穿著一身不合體的新衣，
臉上那點虛浮的得意，在看到我沖出花轎的瞬間，僵成了驚愕和恐慌。
他下意識想上前堵我的嘴。我后退一步，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刮過他慘白的臉，
旋即轉(zhuǎn)向門前那群穿著富貴、神色或鄙夷或看戲的令家主子們。深吸一口氣，
我猛地抬手抓住大紅嫁衣的襟口，在所有賓客面前，
在所有驚詫的目光注視下——“撕拉——！”布帛碎裂的聲響尖銳刺耳，
驚起了屋檐上幾只灰雀。鮮紅的嫁衣被我從中撕開，露出里面素色的舊中衣。我用力一扯，
將那象征恥辱的紅衣狠狠摔在令家門前冰冷的青石板上?！鞍?！”四下驟然一靜，
抽氣聲此起彼伏。所有戲謔、好奇、鄙夷的目光，此刻全都凝固在我身上。
沈昌的臉唰地全白了，沖我低吼：“姐！你瘋了？！快撿起來！
別惹夫家生氣……”令家那位主持迎親的二夫人反應(yīng)過來，吊梢眉豎起，
尖聲道：“反了天了！把這失心瘋的賤婢給我拿下！沖喜的大事也容得你放肆！
”家丁應(yīng)聲要動。我卻笑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砸進每個人耳朵里：“沖喜？可以。
”我頓了頓，目光掠過那群錦衣華服的少爺們，他們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仿佛在看什么骯臟的臭蟲。最終，我的視線越過他們，
投向令家高墻最深、最偏僻的那個角落。“但新郎得換一個。”二夫人氣笑了：“換？
由得你這賤婢挑揀？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就換——”我抬手指向那個方向，
聲音斬釘截鐵，沒有任何轉(zhuǎn)圜余地，“西角小院里，那位斷了腿、被諸位忘了名姓的大少爺，
令沉佑?！薄笆裁矗?！”人群像是炸開的油鍋，嘩然一片?！傲畛劣樱?/p>
那個三年前墜馬廢了腿，就被扔在一旁自生自滅的長子？”“聽說性子陰沉古怪，
早就被令老爺厭棄了……”“這沖喜的丫頭是真瘋了吧？放著活蹦亂跳的少爺不要，
挑個廢人？”沈昌猛地沖過來，想抓我的胳膊，被我狠狠一眼瞪得僵在原地，他聲音發(fā)顫，
幾乎是哀求：“姐！你胡說什么！那是個廢人！你選了他就全完了！
快給夫人少爺們磕頭認錯……”令家二少爺，
那個原本等著“沖喜”名義下白白得個玩物的紈绔，嗤笑出聲，
滿是惡意：“既然這婢子自甘下賤，非要挑那廢物，成全她又何妨？正好，一對廢人物件，
湊做堆兒，省得禍害別人。”自甘下賤。廢物。這些字眼和前世重疊。我挺直脊背，
任由那些或嘲弄或憐憫或厭惡的目光釘在身上，一字一句，重復(fù)得清晰：“我選令沉佑。
”“除了他，誰都不行。”……3 冷面令少西角小院。
這里和令家前院的鑼鼓喧天、朱門繡戶像是兩個世界?；牟萋^腳踝，屋檐低矮，墻皮剝落，
透著一股被時光和人跡共同遺棄的腐朽氣。沒有喜堂，沒有賓客，甚至沒有一盞像樣的紅燭。
我被一個沉默寡言的老仆引到一間房門前。老仆推開門，里面光線昏暗，
一股濃重的藥味混雜著陳舊灰塵的氣息撲面而來。我抬步跨了進去。房間很大，
卻異?？諘缜謇?。只在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輪椅，上面坐著一個人。
陰影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膝上蓋著一條薄薄的舊毛毯。窗欞透進的微光勉強照亮他半張臉，
下頜線條繃得很緊，薄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線。他甚至沒有轉(zhuǎn)頭看我。空氣凝滯，
只有我自己的呼吸聲，和他那邊死寂般的沉默。我反手，輕輕關(guān)上了房門。吱呀一聲，
在這過分安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突兀。我走向他，腳步聲在空蕩的地面上回響。
直到在他輪椅前三步遠處站定。“大少爺。”我開口，聲音平靜，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終于有了反應(yīng)，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那是一雙極深極黑的眼睛，像裹著冰層的寒潭，
所有的情緒都被壓在凍土之下，只剩下審視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冷冽。
他的臉色是一種久不見日光的蒼白，卻絲毫無損那張臉的俊美，
反而添了一種易碎又危險的銳利感。他看著我，目光落在我撕破嫁衣后略顯凌亂的衣衫上，
沒有任何表情?！俺鋈?。”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粗糲的砂紙磨過朽木，
帶著毫不掩飾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我沒有動?！拔沂巧蛟?，”我迎著他的目光，繼續(xù)說，
語速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起，是您的沖喜新娘。當(dāng)然，您若不愿承認，
我也可以是能讓你重新站起來的人?！彼难劢迾O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那潭死水般的眸底，
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掠過，快得抓不住。隨即，是更深的嘲諷和冰封?！隘傇?。
”他吐出兩個字，重新轉(zhuǎn)回頭看向窗外，只留給我一個冷硬疏離的側(cè)影，“滾。
”我不在意他的惡劣態(tài)度。前世比這更難堪的折辱我都受過。我的目光落在他膝上的薄毯，
語氣依舊平靜：“你的腿，并非全無希望。我需要查看具體情況。
若你還想有朝一日用自己的雙腳走出這間屋子，而不是爛死在這里——”他猛地抬手，
揮落了小幾上一只空藥碗！瓷碗砸在地上，碎裂聲刺耳！“我說，滾出去！
”他胸口微微起伏，那雙黑沉沉的眸子終于再次盯住我，
里面翻涌著被觸痛舊傷的暴戾和陰鷙，“不管誰讓你來的，不管你想玩什么把戲，現(xiàn)在，
立刻，從我眼前消失！”碎瓷片迸濺到我腳邊。我低頭看了看，然后緩緩蹲下身，一言不發(fā)，
伸出手，一點點將那些較大的碎片撿起來，放在掌心。他死死盯著我的動作，呼吸急促，
眼神像瀕臨絕望的困獸。撿完碎片，我站起身，走到墻角的廢物筐旁，將碎片丟進去。
做完這一切，我重新走回他面前，帕子擦了擦手?！傲畛劣樱蔽业谝淮谓兴娜?，
聲音清晰而冷靜，“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薄敖o你一晚上時間考慮。明早，我再來。
”說完，我不再看他驟然變得驚怒難辨的臉色，轉(zhuǎn)身，
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這間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屋子。房門在我身后輕輕合上。
隔絕了里面那片沉甸甸的、幾乎要爆炸開的死寂?！? 醫(yī)者之心三個月。
西角小院里的燈火，常常亮到深夜。初始是激烈的爭執(zhí)，瓷器碎裂的聲響，男人壓抑的低吼。
我置若罔聞，第二次進去時，直接帶齊了銀針、藥材和一把磨得锃亮的小刀。
他試圖用最傷人的話語逼退我，詛咒我，質(zhì)疑我。
我只回他一句：“你想一輩子當(dāng)個被人踩在泥里的廢物，隨你。但別浪費我的時間。
”不知哪句話刺中了他，那之后，沉默成了他大部分時間的狀態(tài)，
只是眼神里的警惕和審視更濃。我翻閱了大量晦澀的醫(yī)書，
那些前世為求生而硬啃下去的知識，如今在腦中清晰無比。我親自試藥，針灸，
按摩他萎縮冰冷的腿肌。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調(diào)整方子。過程痛苦不堪，他汗出如漿，
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卻再沒吼過讓我滾。偶爾，會在劇痛的間隙，抬起蒼白的臉，
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看我，帶著探究和一絲極隱秘的、連他自己都未必察覺的希冀。
變化發(fā)生在無聲無息間。最先發(fā)現(xiàn)不對的是那個老仆。他看見令沉佑的指尖在輪椅扶手上，
極輕微地動彈了一下。然后是一天清晨，我照例將溫?zé)岬乃幫脒f到他嘴邊時，他忽然抬手，
自己接過了那只碗。手指相觸的瞬間，我和他都頓了一下。他垂下眼，
沉默地將那碗苦得舌根發(fā)麻的藥汁一飲而盡。再后來，他能靠著我的攙扶，在榻邊站立數(shù)息。
汗水浸透他的中衣，勾勒出驟然繃緊的肌肉線條。他喘著氣，額發(fā)濕透，搭在蒼白的額角，
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終于裂開縫隙，透出一點近乎灼人的光。希望的味道，
原來這樣澀?！? 權(quán)謀初現(xiàn)變故來得毫無征兆。那日午后，我剛煎好新一帖藥，
前院忽然傳來喧嘩。以二夫人和二少爺為首，帶著一群氣勢洶洶的仆婦家丁，
直接闖進了西角小院！“好你個沈月！”二夫人尖利的嗓音劃破小院的寧靜，
她指著我的鼻子，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惡毒，“竟敢偷盜府中庫房的老參給這廢人吊命！
人贓并獲！來人，把這賤婢的手給我打斷！拖出去發(fā)賣！
”她身后一個婆子立刻舉起一截參須，儼然是早就準備好的“物證”。二少爺搖著折扇，
笑得輕佻又殘忍：“大哥，你這沖喜娘子手腳不干凈啊。看來你這院子，不僅廢人，
還出賊窩？”幾個健仆如狼似虎地朝我撲來。我眼神一冷，剛要動作?！拔铱凑l敢。
”一個冰冷、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自身后房門內(nèi)響起。
輪椅碾過門檻的聲音吱呀作響。令沉佑自己操控著輪椅，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他依舊瘦削蒼白，
但背脊挺得筆直，那雙眼睛不再是死水，而是凝著駭人的寒冰，銳利如刀，
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撲向我的家丁們被那目光一刺，竟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
二夫人被他看得心頭一怵，強撐著氣勢：“大少爺？你想包庇這賊婢？”令沉佑根本沒看她，
目光直接落在那婆子手中的參須上，聲音平直沒有起伏：“庫房的老參？
記錄簿子拿來對一對年份批次。再去查昨日誰當(dāng)值，經(jīng)手了哪些人。
若對不上……”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極冷的弧度，“便是誣陷。按家規(guī)，誣陷主子，
該當(dāng)何罪？”二夫人臉色微變。二少爺笑容僵?。骸按蟾纾瑸榱藗€女人，
何必……”“我的院子里，何時輪到你來做主？”令沉佑截斷他的話，聲音陡然沉了下去，
帶著久居上位的壓迫感，盡管他坐在輪椅上，那目光卻似俯視，“帶著你的人，滾出去。
”二少爺被噎得臉色青白交錯。就在這時，門外忽然跑進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滿頭大汗，
神色驚慌失措，甚至顧不上禮節(jié)，直接喊道：“二夫人！二少爺！不好了！
老太爺、老太爺醒了！聽聞了這邊的事，大發(fā)雷霆，讓、讓……”他喘著大氣，
眼神驚懼地瞟了一眼輪椅上神色漠然的令沉佑，“讓大少爺即刻去前廳，執(zhí)、執(zhí)掌中饋！
說這個家，以后由長孫做主！”“什么？！”二夫人尖叫一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踉蹌著幾乎站不穩(wěn)。二少爺手里的折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像是被憑空抽走了所有魂魄。滿院子的仆婦家丁，方才還氣勢洶洶，此刻全都僵在原地，
鴉雀無聲，只剩下粗重驚恐的喘息。輪椅上的令沉佑，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他只是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聲低啞，卻讓對面那群人齊齊打了個寒顫。他抬眸，
目光越過面無人色的二房眾人，落在我身上。陽光穿過廊下，照亮他清俊的側(cè)臉和深邃的眼。
“阿月，”他開口，是三個月來，第一次這樣叫我，
聲音里帶著一種剛剛蘇醒的、冰冷而強大的力量，“推我過去?！蔽易呱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