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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沒有去醫(yī)院,她抱著小貓待在家里,只讓林諾去問。
我走過去輕輕的坐在媽媽對面,認真的凝視著她的臉,此時此刻她的臉上,有著我看不懂的驚慌。
這幾天她好像老了不少,額角都冒出了刺眼的白發(fā)。她呆愣著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小貓,眼睛直直的盯著我臥室的方向。
我真想告訴她別再費心找我了,不管我活著還是死,我都沒有三十萬再給她們了。
自從畢業(yè)之后,媽媽就讓我每個月都往家里打錢,她總是說養(yǎng)了我這么多年,到了我該回報的時候了。
可是這樣的話,她從來沒和林諾說過。
剛剛畢業(yè)我的工資也不多,可是媽媽催錢的信息每個月都雷打不動的發(fā)過來。
看著林諾手上的最新款手機,我終于忍不住質(zhì)問她:“我難道不是你的孩子嗎,你為什么只知道管我要錢,從來都沒有關(guān)心過我?”
我鼓起勇氣的發(fā)問換來的卻是響亮的一巴掌,她喘著粗氣,語氣中滿是失望:“自從你爸走了之后,我一個人養(yǎng)著你們兩個多不容易,現(xiàn)在你上班了,花你這么點錢你都舍不得,你妹妹才多大,你還和她比,你為這個家付出點怎么了??!?/p>
“從小你就不貼心,沒想到你現(xiàn)在連最起碼的良心都沒有,我真是白養(yǎng)你了!你要是能有你妹妹一半知道心疼我,我也不至于過的這么苦?!?/p>
林諾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她偷偷瞄了我一樣,接著就抽抽嗒嗒的鉆進了媽媽的懷里:“媽您別哭,您等著我以后賺錢,我賺的錢都給您?!?/p>
當晚我就帶著團團搬了出去,團團是我收養(yǎng)的流浪貓,我離開家了,想必這里也不會再有它的容身之處。
搬家的時候,媽媽像防賊一樣盯著我,恨不得我裝進行李箱的每一樣東西都拿起來檢查一遍。林諾就站在媽媽身后,像一個勝利者一樣打量著我。
我看著她腳上那雙限量款球鞋,鞋面上紅色的圖案和我臉上的巴掌印一樣顯眼。
這雙鞋,好像不便宜,我記得是林諾過生日的時候,媽媽送給她的禮物。
我回想了一下,媽媽其實,不太記得我的生日。
“咔噠?!?/p>
開門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和媽媽一起抬頭看向門口的方向,林諾臉色煞白的倚在門框上,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問到了嗎?你姐姐怎么樣?什么病?”媽媽抱著小貓站了起來,可能是坐的太久腿有些不聽使喚,她站起來的時候身體不由自主的打著晃。
我下意識想去扶一把,又迅速收回了手。
不是因為我已經(jīng)不能碰到她,而是我想起來媽媽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話。
“你離我遠點,城里和鄉(xiāng)下不一樣,你洗了手才能碰我?!?/p>
可惜我已經(jīng)死了,沒辦法洗手了。
面對媽媽期待的目光,林諾艱難的吐出一句話。
“姐姐她…三年前就…火化了?!?/p>
媽媽是跑進殯儀館的,她瘋了似的從身邊直接抓住了一個工作人員,聲音凄厲的問道:“骨灰在哪?林嘉的骨灰在哪?”
林諾跟著跑了進來,工作人員核實了證件之后,取出了我的骨灰。
一個很素凈的小壇子,我就裝在那里面。
這種感覺很奇妙,我湊近看了看,感覺有點可惜。
我喜歡綠色,李茵應(yīng)該給我安排一個綠色的小壇子,不過這也怪我,忘了囑咐她。
工作人員把骨灰壇遞過來,媽媽把手反復在衣服上搓了半天,才伸手接過來。
她瞪著眼睛仔仔細細的檢查著壇子,就像當年檢查我的行李一樣。
突然,媽媽發(fā)出了一陣大笑。
她抱著壇子甚至笑彎了腰:“不對,你們都搞錯了,這不是嘉嘉,不是嘉嘉,哈哈哈哈哈哈,你們都搞錯了,哈哈哈哈哈哈?!?/p>
林諾被媽媽突然的狀況嚇得不知所措:“媽您冷靜點,雖然姐姐不在了,可是您還有我?!?/p>
“住口!”媽媽抱著我的骨灰壇子,厲聲打斷了林諾:“不許亂說,這不是你姐姐,你姐姐身體一直很好,她小的時候從來不生病,壯得就像個假小子,這不可能是你姐姐?!?/p>
她把懷里的壇子抱得更緊:“這里面一定不是你姐姐,他們都搞錯了,我要驗DNA,我現(xiàn)在就要驗DNA?!?/p>
幾個工作人員對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開口說道:“女士,我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但是骨灰......是無法進行DNA驗證的?!?/p>
媽媽抱著壇子被林諾帶回了家,她不知道該怎么放置這個壇子,索性就一直抱在懷里。
她不說話,林諾也不敢吭聲,平時無話不談的母女倆,此時此刻卻安靜的像兩個陌生人。
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那些年的爭吵與咒罵還在耳邊縈繞,我不明白我死了對她們而言有什么損失。
還是有點損失的,這回三十萬徹底沒著落了,也不知道缺了這三十萬,林諾還能不能出去留學。
我饒有興致的抱著團團靠在柜門上,這時候媽媽突然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
我驚出一身冷汗,連呼吸都止住了,我在心里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