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拿著那幾卷雙面膠回來時，手心里的汗把塑料包裝都浸濕了。小王和麗麗已經(jīng)從那家二十四小時文具店出來了，麗麗懷里抱著厚厚幾大疊粉紅色的便利貼，刺眼的顏色扎得老張眼皮直跳。小王手里還拎著幾支粗頭的記號筆。
“快走，趁還沒到上班點?！丙慃惵曇魤旱煤艿?，眼神卻亮得駭人，一種干壞事的興奮和恐懼交織在她臉上。
公司地庫陰冷潮濕，彌漫著汽油和灰塵的味道。這個時間，車還不多，空曠得能聽見他們自己的心跳聲。老板那輛黑色的保時捷卡宴像一頭蟄伏的猛獸，安靜地停在它的專屬車位上，光潔的車漆反射著慘白的燈光，透著一種不容侵犯的昂貴。
老王果然不在保安亭，大概真吃飯去了。
“分頭行動！快！”小王低吼一聲，率先沖過去，撕開一疊便利貼，幾乎是撲到車頭上，開始瘋狂地貼。粉色的方塊迅速覆蓋冰冷的黑色引擎蓋。
麗麗繞到車尾，手抖得厲害，第一張便利貼差點掉地上。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開始一張接一張地往上貼，嘴里無聲地念叨著“你是個好人”，像念咒。
老張蹲在駕駛座那邊，手指笨拙地撕著雙面膠，黏在便利貼背面，再往車門上按。粉色的紙片歪歪扭扭，上面的字跡因為手抖而顯得有些滑稽。他心跳如鼓，耳朵豎起來，捕捉著地庫入口方向的任何一絲聲響。每一聲遠處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都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時間像粘稠的糖漿，緩慢流動。地庫里只有便利貼被撕下、粘貼時發(fā)出的細微嘶啦聲，和他們粗重的呼吸。
車頭、車尾、車門、車窗框……粉色的范圍不斷擴大，像一種具有腐蝕性的怪異苔蘚，緩慢地吞噬著這輛豪車。那句“你是個好人”重復了上百次，看起來不僅不真誠，反而充滿了某種陰森的嘲諷。
“后備箱！還有車頂！”小王壓低聲音提醒，他像個靈活的猴子，試圖扒著車身往上夠。
麗麗趕緊把一疊便利貼塞給他。老張看著小王幾乎整個人趴在車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嘀——”
一聲尖銳的汽車鳴笛突然在地庫入口炸響！
三個人瞬間僵住，像被速凍的魚。
老張手里的雙面膠掉在地上，滾出去老遠。麗麗猛地蹲下，縮在車尾后面。小王直接從車頂上滑了下來，狼狽地摔在地上。
腳步聲？沒有。只有那輛車駛過入口，開向了另一片區(qū)域。
虛驚一場。
三個人癱軟了一瞬，隨即被更強的恐懼攫住。
“快快快！最后一點！”小王爬起來，眼睛赤紅，動作更快，幾乎是在胡亂拍打便利貼。
當最后一張粉色紙條貼在車頂天線底座上時，整輛車已經(jīng)徹底變了樣。它不再是一輛昂貴的豪車，而像一個巨大的、拙劣的、充滿惡意的情人節(jié)禮物，或者某種精神病人的行為藝術(shù)展品。
【特殊挑戰(zhàn)任務完成。功德+20。“幸運日”狀態(tài)已生效（24:00:00）?！?/p>
手機震動提示響起。
“走！”麗麗嘶聲說，第一個朝著消防通道跑去。
小王和老張連滾爬爬地跟上，甚至不敢回頭多看一眼那輛被他們“玷污”了的車。消防通道的鐵門在他們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隔絕了地庫那片令人心悸的景象。
一整天，公司里的氣氛都詭異得讓人窒息。
老板是快到中午才來的。他直接從地下車庫上來，臉色鐵青，像蒙了一層寒霜。每一步都踩得極重，皮鞋跟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讓整個開放式辦公區(qū)鴉雀無聲。他所過之處，員工們都深深埋下頭，恨不得把臉塞進顯示器里。
沒有人討論，但每個人都知道那輛貼滿粉色“好人卡”的卡宴。工作群里沒有一張照片，但私下的每一個小群都炸了鍋。無數(shù)道目光，或好奇，或驚恐，或幸災樂禍，偷偷瞟向老板辦公室那扇緊閉的磨砂玻璃門。
小王、麗麗、老張坐在各自工位上，像三尊表面平靜內(nèi)心火山噴發(fā)的雕塑。小王強迫自己盯著代碼，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麗麗對著電腦屏幕上的設計稿，眼神發(fā)直，半天沒動一下鼠標。老張一遍遍擦拭著那個還是有點黏的鍵盤，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們都在等。等那扇門打開，等老板的咆哮響起，等行政或者保安過來把他們帶走。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暴風雨前的寧靜，最是熬人。
直到下午，一件極小概率的事件發(fā)生了。
公司爭取了半年都沒拿下的那個難纏大客戶，突然主動打來電話，點名要找之前溝通的設計師麗麗，語氣前所未有的和氣，說對方案“有了新的想法”，希望“再聊聊”。
麗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起電話，聽著對方幾乎可以稱得上“友善”的提議，半天沒反應過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小王收到了技術(shù)論壇的郵件通知，他幾個月前隨手投著玩的一篇漏洞分析，竟然被選為月度最佳，還附了一筆不算少的獎金。
老張的手機也震了，是HR發(fā)來的消息，語氣客氣得讓他懷疑人生，說優(yōu)化名單有所調(diào)整，他的情況公司會“重新慎重考慮”，還隱晦地提了提年底可能存在的“晉升通道”。
一種被餡餅連續(xù)砸中的暈眩感。
他們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難以置信和一絲瘋狂的猜想。
幸運日……狀態(tài)？
老板辦公室的門始終沒有打開。恐怖的警報似乎暫時解除。
那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幸運”加持的狂喜，像酒精一樣沖刷著他們的神經(jīng)?？謶直粵_淡了，野心和欲望像瘋長的水草，纏繞而上。
下班時間一到，三人幾乎是逃離了公司，鉆進附近一家快餐店。周圍吵吵嚷嚷，反而給他們一種奇異的安全感。
“看到了嗎？??？你們看到了嗎？”小王激動得聲音發(fā)顫，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子，“那客戶！那獎金！還有老張！”
麗麗用力點頭，眼神灼熱：“我就知道！這APP是真的！它真的能……”她壓低了聲音，近乎耳語，“……改變運氣！”
老張捧著杯免費續(xù)的可樂，冰涼的杯壁也降不下他臉上的熱度。HR那條消息在他腦子里反復播放。優(yōu)化名單……重新考慮……他感覺自己干涸已久的前途，似乎真的裂開了一道細微的光縫?！斑@……這也太巧了……”他試圖用理性掙扎一下，但語氣里的動搖顯而易見。
“巧？”小王嗤笑，“一次是巧，兩次三次還是巧？老張，那自動販賣機巧嗎？那88塊錢巧嗎？我們現(xiàn)在需要的是膽子！是魄力！”
手機恰到好處地再次震動。
新的任務提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宏大，更荒誕。
【大型協(xié)作任務：于本月最后一個周五晚高峰，在市中心時代廣場組織一場不少于500人參與的“空氣擁抱”快閃活動。需保持擁抱姿勢齊唱《明天會更好》副歌部分至少三遍?！?/p>
【任務時限：7天?！?/p>
【任務獎勵：功德+50?！靶南胧鲁伞痹S愿機會一次（小范圍）?！?/p>
【失敗懲罰：無。但功德進度將大幅后退?！?/p>
500人。時代廣場。快閃。空氣擁抱。唱歌。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砸得他們頭暈眼花。
這已經(jīng)超出了惡作劇的范疇，這簡直是……社會性自殺。
快餐店的嘈雜仿佛瞬間遠去。三個人盯著手機屏幕，呼吸都停滯了。
五十點功德！一次許愿機會！
小王仿佛看到無數(shù)鈔票和頂級offer在眼前飛舞。麗麗看到了自己獨立工作室的logo閃耀在市中心巨幕上。老張看到了女兒的學費單、老婆的笑臉，還有那份穩(wěn)固的、不再擔驚受怕的工作。
失敗的懲罰像冰冷的針，刺了一下他們的興奮。功德大幅后退……意味著之前所有的瘋狂和冒險都可能付諸東流。
“五……五百人？”老張的聲音干得像砂紙摩擦，“我們?nèi)ツ膬赫椅灏賯€瘋子？”
麗麗猛地吸了一大口冰可樂，冰冷的糖水讓她打了個激靈，眼神卻重新銳利起來：“網(wǎng)上找！發(fā)帖！招募！就說……行為藝術(shù)！城市壓力釋放實驗！反正什么都行！”
“需要策劃，需要組織，需要有人領(lǐng)唱，需要控制場面……”小王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程序員的管理本能被激發(fā)了，“這得有個方案。時間很緊?！?/p>
“場地呢？時代廣場晚高峰？保安會不會把我們當擾亂治安抓起來？”老張還是怕。
“所以才要快閃?。恿司团?！”麗麗眼中閃爍著賭徒般的孤注一擲，“干了！必須干！許愿機會！聽到嗎？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這四個字有魔咒般的力量。
小王重重一拳砸在自己掌心，眼神狠絕：“媽的，搞！不就是丟人嗎？丟著丟著就習慣了！”
所有目光聚焦在老張臉上。
老張看著眼前兩個年輕人狂熱而決絕的臉，感覺自己那把老骨頭里的血，也被烤得滾燙。他想起地庫里那種窒息的恐懼，又想起HR那條信息帶來的虛脫般的希望。他張了張嘴，喉嚨發(fā)緊。
最終，他拿起桌上那杯冰可樂，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重重把空杯頓在桌上，發(fā)出不小的聲響。
“我……我認識廣場那邊管音響的一個老伙計……”他聲音沙啞，帶著豁出去的顫抖，“……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計劃，就在這彌漫著炸雞油味的快餐店里，迅速而瘋狂地鋪開。
接下來的七天，他們像上了發(fā)條的傀儡，利用一切工作間隙、下班時間，瘋狂地投入到這場荒誕的招募和策劃中。
小王負責技術(shù)層面：建群、發(fā)帖、制作簡單的宣傳圖（文案極其含糊其辭，只強調(diào)“釋放壓力”、“擁抱陌生人”、“驚喜活動”）、甚至設計了簡單的撤離路線圖。
麗麗負責創(chuàng)意和溝通：在各大本地論壇、社交媒體、甚至同城微信群里散播消息，用盡話術(shù)描繪參與這場“行為藝術(shù)”的神秘感和意義，私下里不停安撫那些好奇又猶豫的報名者。
老張則動用了他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幾十年積攢的所有可憐的人脈：試著聯(lián)系了那個管音響的老伙計，請人喝了頓酒，含糊地提了提“可能有個朋友想搞個積極向上的小活動”；甚至偷偷去廣場踩點，觀察保安巡邏的規(guī)律。
他們投入得忘乎所以。
小王上班時偷偷用公司電腦優(yōu)化報名表格，被項目經(jīng)理抓個正著，訓斥他心不在焉。麗麗在一次重要的客戶電話會議上，不小心把“空氣擁抱”的鏈接發(fā)到了工作群，雖然秒撤，但還是被眼尖的同事截圖私下傳播。老張更是多次以“跑客戶”、“見朋友”為由早退曠工，他的考勤記錄已經(jīng)爛得沒法看。
警告。談話。漠視。
他們眼里只有那個不斷上漲的報名人數(shù)，和APP里那個誘人的許愿機會。
300人……400人……450……
就在活動開始前一天的深夜，報名人數(shù)終于突破了500大關(guān)。
三個人在公司的消防通道里看著最終數(shù)字，激動得差點喊出來。成功在望！
就在這時，小王的手機響了。是項目經(jīng)理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