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種著一棵萬年陰。
搬來后的每一晚,小女孩都會被樹影嚇得睡不著。
而到了白天,躲在樹蔭下,小女孩又很快打起瞌睡。
外婆索性在樹下置了一頂帳篷,由著小女孩想睡便睡。
小女孩成日待在帳篷里。
她聽到有人大力拍門,兇狠的聲音喊著聽不懂的話;她聽到哀怨的哭聲,含混著咬牙切齒的詛咒;她聽到很長很長的嘆息聲,夾雜著低低的無奈的啜泣……
日子一天天過去,帳篷一天天變小,外婆一天天變老。
直到再也沒辦法整個人鉆進(jìn)帳篷里的那天,蒙在萬年陰周遭的那層濕漉漉的霧,好像也終于消散了。
從萬年陰上割下小小的一條樹須,她裝進(jìn)箱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院子。
從此,她成了音樂盒上被擰好發(fā)條的芭蕾女孩,沒日沒夜,不停不停旋轉(zhuǎn)。
直到在經(jīng)濟人物峰會上,她再次聽見那個很多年沒人叫過的名字。
“栗栗,你怎么總是這么任性啊……”面容姣好的貴婦,與她匆匆擦肩。
那面容姣好得…… 讓她過目難忘,不,不是難忘,是喚醒了印在她記憶深處的那張臉。
那張曾經(jīng)隔著車窗玻璃拼命沖她揮手的臉,那張淚流滿面的臉,那張睡醒之后再也沒有見到過的臉,那張11個數(shù)字背后永遠(yuǎn)夠不到的臉。
好巧啊。
原來,那張臉現(xiàn)在的名字,叫“顧太太”。
原來,那張臉很快又擁有了另一個“栗栗”,完全忘記了那個曾經(jīng)抱在懷里,很小聲很小聲說過“別怪他、別怪我,自己照顧好自己”的栗栗,那個再沒有撥通過電話也再沒有被想起過的栗栗。
當(dāng)這個栗栗躲在帳篷里的時候,那個栗栗滿臉笑容地吹滅生日蠟燭;當(dāng)這個栗栗一晚又一晚做著噩夢高燒不退的時候,那個栗栗被“顧太太”雙手環(huán)住吹著山澗最清爽的風(fēng);當(dāng)這個栗栗躲在外婆瘦削的身后,驚恐地看著來人兇惡揮動著棍棒時,那個栗栗像公主一樣被人簇?fù)碇M(jìn)保姆車,輕輕拉上窗簾。
如果是被遺忘的人,為什么她的名字被不斷提起;如果不是被遺忘的人,為什么她的聲音不被聽見。她的視線追尋著那張臉,原來這就是“恨”。
她寧愿變成一只能鉆進(jìn)別人心里,瘋狂啃咬的蟲子,為此,她可以交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