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明晃晃的,有點刺眼,照在光潔的紅木桌面上,反射出一片暖洋洋的光暈,
可這光一點也照不進(jìn)我心里??照{(diào)冷氣開得足,吹得我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指尖有點涼。我盯著桌上那幾張薄薄的紙,黑色的宋體字印得清清楚楚——“離婚協(xié)議書”。
旁邊放著一支筆,黑色的,看起來挺貴,是韓辰喜歡的款式,他一向講究這些。
韓辰坐在我對面,隔著一張寬大的桌子,像是隔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銀河。
他穿著熨帖的白襯衫,袖口挽起一道,露出那塊我攢了三個月工資給他買的手表。
他臉色平靜,甚至有點輕松,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噠,噠,噠,敲得我心里一陣陣發(fā)緊。
“看看吧,沒什么問題就簽了。”他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什么情緒,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財產(chǎn)分割都按之前談的,房子歸我,存款不多,大部分給你。我知道你這兩年沒上班,
經(jīng)濟上我會再補償你一筆。”我沒動,目光從協(xié)議書移到他臉上。這張臉,我看了七年,
從大學(xué)校園到步入婚姻,曾經(jīng)覺得每一處線條都刻著讓我心動的理由,
現(xiàn)在卻只剩下陌生和一種鈍鈍的痛。七年,戀愛四年,結(jié)婚三年,最后就換來這幾張紙。
“沒什么想說的嗎。”他見我不說話,又問了一句,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說什么呢。說我這三年怎么辭了工作照顧生病的婆婆,
說我怎么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娘變成能熟練做出他一家人愛吃的飯菜的家庭主婦,
說我怎么在每一個他晚歸的夜里守著燈等他,擔(dān)心他應(yīng)酬喝多了胃難受。說這些有什么用。
感情沒了,這些付出就變成了黏在鞋底的口香糖,只會讓人嫌惡地想趕緊甩掉。
他大概覺得我是在拖延時間,或者還想爭取什么。他微微皺了下眉:“林曉,我們好聚好散。
這樣拖下去,對彼此都是消耗。”是啊,消耗。我從他眼里看到的,全是對這段婚姻,
對我的消耗殆盡的耐心。
得去追問那個總是和他一起加班到深夜、會收到他順手送出的昂貴口紅的女助理到底算什么。
沒意思了。追問出來的真相,除了讓自己更難看,還能有什么。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tuán)棉花,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我吸了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點,至少別帶出哭腔,
那太丟人了?!肮P。”我伸出手。他似乎愣了一下,可能沒想到我這么干脆。
隨即把筆遞了過來,指尖碰到我的,很快縮了回去,像被燙到一樣。真可笑,
曾經(jīng)最親密的兩個人,現(xiàn)在連指尖碰觸都嫌多余。我拿起那份協(xié)議書,
紙張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條款其實很簡單,我早就看過電子版了。
我的目光一行行掃過那些冰冷的文字,心里空蕩蕩的,像破了一個大洞,穿堂風(fēng)呼呼地過。
就在我準(zhǔn)備翻到最后一頁簽字的時候,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我本來不想理,
但它接二連三地又震了好幾下,像是有什么急事。我下意識地摸出手機,是幾條推送消息,
還有一條銀行發(fā)來的余額變動通知。估計是哪個App的促銷廣告吧,我心想,離婚關(guān)頭,
誰還有心思管這個。但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那條銀行短信。
可能是因為我那張卡里早就沒幾個錢了,突然有變動顯得有點奇怪。
跳了出來——“您尾號8810的賬戶于07月12日10時05分完成一筆兌獎存入交易,
金額為人民幣300,000,000.00元,余額為300,000,128.36元。
”三…三億?我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太難過,出現(xiàn)了幻覺。
或者短信詐騙現(xiàn)在都這么精準(zhǔn)了,知道我正好在離婚,需要巨額安慰?個,十,百,千,
萬…我像個傻子一樣,對著那串長得離譜的數(shù)字默默數(shù)了好幾遍小數(shù)點前面的零。
真的是三億。心臟猛地一跳,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然后又瘋狂地擂鼓起來,
撞得我胸口發(fā)疼。血液嗡地一下全涌到了頭上,耳朵里嗡嗡作響,臉頰迅速燒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昨天下午,我去超市買米,路過彩票站的時候,心里憋悶得厲害,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隨手機選了兩注雙色球。當(dāng)時還自嘲地想,是不是人生失意的人,
都指望天上掉餡餅。結(jié)果…餡餅真的掉了。還是純金的,能砸死人的那種。
我的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手機差點滑脫掉在桌子上。我趕緊握緊了,
手心里瞬間全是汗?!霸趺戳?。”韓辰的聲音傳來,帶著探究。他大概看到我臉色變幻不定,
又一直盯著手機。我猛地抬起頭,看向他。他依舊坐在那里,姿態(tài)舒展,
帶著一種即將解脫的輕松感。陽光落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邊,他還是那么好看,
曾經(jīng)讓我迷戀不已的好看??纱丝?,我看著這張臉,心里翻騰的不是留戀,不是痛苦,
而是一種極其荒謬、極其瘋狂的感覺。巨大的、幾乎要沖破胸膛的狂喜,
和眼前這冰冷現(xiàn)實的離婚協(xié)議,形成了荒誕無比的對比。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我中了三億。在我人生最灰暗,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即將被拋棄的時刻,
老天爺突然給我開了這么大一個玩笑,扔給我一座金山。
而即將和我離婚、把我當(dāng)成廢棄口香糖一樣甩掉的前夫,對此一無所知。他還在等著我簽字,
然后拿著他眼里那點“豐厚”的補償,去開始他的新生活,
或許就是和那個年輕漂亮的女助理?!皼]事?!蔽覙O力壓下嘴角快要失控的弧度,
聲音有點發(fā)飄,趕緊清了清嗓子,“一條垃圾短信?!蔽野咽謾C屏幕按熄,反扣在桌面上。
手心還在冒汗,心跳得像剛跑完馬拉松。不能讓他知道。絕對不能?,F(xiàn)在他知道,
這婚還離得成嗎。就算離成了,這三億,豈不是要分他一半。憑什么。
我憑什么要用這老天爺扔給我的運氣,
去便宜一個在我最需要陪伴和支持的時候、毫不猶豫放棄我的人。我不是圣母,
我咽不下這口氣。一瞬間,那些不甘、委屈、隱忍,仿佛突然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和清醒,像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我心里最后那點殘存的火苗和猶豫。
我重新拿起那支筆。手指不再發(fā)抖,變得異常穩(wěn)定。我翻到協(xié)議的最后一頁,在乙方簽名處,
流利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曉。兩個字,寫得又快又穩(wěn),力透紙背。簽完,我把筆放下,
將協(xié)議推到他面前?!昂灪昧恕!蔽艺f,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驚訝。
韓辰似乎沒想到我這么快就調(diào)整好了狀態(tài),他拿起協(xié)議看了看我的簽名,確認(rèn)無誤,
然后也拿起筆,在甲方那里簽下了他的名字。龍飛鳳舞,干脆利落。
一如他處理其他任何事情一樣??粗麑懴伦詈笠还P,我心里某個地方像是終于咯噔一下,
塵埃落定。沒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反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名為婚姻的弦,斷了,但我卻沒有墜落,
反而像是被那突如其來的巨大驚喜托住了,漂浮在一個他永遠(yuǎn)無法觸及的高度。
“后續(xù)的手續(xù),我的律師會聯(lián)系你。”他放下筆,語氣公事公辦,但能聽出一絲放松?!昂?。
”我點點頭,拿起我的手機和包,站起身,“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嗯。
”他應(yīng)了一聲,甚至沒有抬頭再看我一眼。我轉(zhuǎn)身,踩著有些發(fā)軟的步子,
盡量平穩(wěn)地朝律師事務(wù)所門口走去。玻璃門打開又關(guān)上,
將那個我守了三年、最終卻沒能成為家的地方,徹底隔在身后。走到電梯口,電梯剛好下來。
走進(jìn)去,空無一人。當(dāng)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界所有視線的那一刻,
我整個人猛地靠在了冰涼的電梯壁上,雙腿一軟,差點坐下去。我捂住嘴,大口大口地喘氣,
心臟跳得快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三億!三億??!我不是在做夢吧。我顫抖著再次點亮手機,
屏保還是我和韓辰的合影,那時候我們剛結(jié)婚,他看著我,眼里好像真的有光。
我手忙腳亂地關(guān)掉屏幕,又打開,找到那條銀行短信,再一次,一遍遍地數(shù)著那串零。沒錯,
是真的。不是幻覺。巨大的喜悅像海嘯一樣撲過來,把我淹沒。我想放聲大笑,
又想嚎啕大哭。過去三年的委屈、心酸、自我懷疑,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極其荒謬的出口。
電梯到了一樓,門開了。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走了出去。
七月的陽光炙熱而濃烈,灑在身上,驅(qū)散了剛才在空調(diào)房里沾染的一身寒氣。
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活奔波忙碌。
而我,林曉,剛剛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了字,成了一個即將恢復(fù)單身的女…不,是富婆。
一種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失落嗎?有的。七年的感情,不是說放下就能立刻放下。
但更多的,是一種新生的、帶著一絲慌亂和巨大興奮的解脫感。
我不用再擔(dān)心每個月的家用夠不夠,不用再計算著買打折的蔬菜水果,
不用再看著櫥窗里漂亮的裙子告訴自己不合適、不方便做飯洗碗。
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揣摩另一個人的情緒,不用再忍受他越來越不耐煩的眼神和敷衍的回答。
我現(xiàn)在有錢了。有很多很多錢。多到可以讓我重新開始,
多到可以讓我把過去三年丟掉的那些東西,一點點撿回來。我現(xiàn)在該去哪里。
回那個曾經(jīng)稱之為“家”的房子嗎?不,那已經(jīng)不是我的家了。協(xié)議寫了,房子歸他。
我只有盡快搬走我的東西。去找個酒店住下?對,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我伸手?jǐn)r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師傅問我去哪兒。我張了張嘴,原本想說的那個家的地址,
在舌尖轉(zhuǎn)了一圈,咽了回去?!叭ァナ兄行模呛訛尘频?。
”我說出了這個城市最貴的那家酒店的名字。以前每次路過,
我都覺得那是我一輩子都不會走進(jìn)去的地方。司機從后視鏡看了我一眼,
大概看我穿著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不像能住得起那種酒店的人。但他沒說什么,
發(fā)動了車子。車子匯入車流,窗外的街景飛速后退。我拿出手機,第一個電話,
打給了我的閨蜜,蘇蔓。電話響了半天才接通,那邊傳來她壓低的、急切的聲音:“喂?
曉曉?怎么樣?談完了嗎?他有沒有為難你?你沒事吧?在哪里呢?”一連串的問題,
帶著毫不掩飾的關(guān)心和焦急。我的鼻子突然就酸了一下。還好,這個世界上,
還有真心愛我的人?!奥?,”我吸了吸鼻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
“我剛簽完字?!薄昂灹??你真的簽了?這個王八蛋!”蘇蔓的聲音立刻拔高了,帶著怒火,
“他就那么著急?一點挽回的余地都沒有?你現(xiàn)在在哪?別動,站在原地等我,
我馬上請假過來找你,晚上想去哪喝?姐妹陪你,不醉不歸,媽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咱們找個更帥更有錢的,氣死他!”聽著她在那頭義憤填膺地噼里啪啦,我忍不住,
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蔓蔓,”我打斷她,“先別急著罵。聽我說,
發(fā)生了一件…特別離譜的事情?!薄鞍。渴裁词??他又干嘛了?提什么過分要求了?
”蘇蔓立刻警覺起來?!安皇??!蔽铱粗巴怙w速掠過的繁華街景,慢吞吞地說,
“我昨天…不是心情不好嗎,就隨手買了兩注彩票?!薄班??然后呢?
中了個碗還是中了個盆?”蘇蔓沒好氣地問,她顯然沒當(dāng)回事?!爸械摹晕⒍嘁稽c。
”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好像…是三億。”電話那頭,瞬間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足足有五秒鐘,蘇蔓的聲音猛地炸開,尖利得幾乎刺破我的耳膜:“多少?
林曉你再說一遍,多少?三什么?三億?人民幣?你確定你沒多看兩個零?
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大出現(xiàn)幻覺了,你現(xiàn)在到底在哪,別動,發(fā)定位給我,立刻,馬上,
我要親眼看看,我的天哪,三億!”我不得不把手機拿得遠(yuǎn)離耳朵一點,
等她那邊一連串的爆炸稍微平息下去?!笆钦娴?,銀行短信都發(fā)來了?!蔽覠o奈地笑了笑,
“我現(xiàn)在在出租車上,去星河灣酒店?!薄靶呛訛常瑢?,就去那,開個最貴的套房,等著我,
我馬上到,立刻到,十分鐘,不,五分鐘!”蘇蔓的聲音因為極度激動而抖得不成樣子,
“我的祖宗,你這是離了個婚還是捅了老天爺?shù)母C了,這什么神仙情節(jié),
韓辰那個傻…他知道嗎?”“他不知道?!蔽艺f,“我簽完字才看到的短信。
”“哈哈哈哈哈哈,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蘇蔓在電話那頭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笑聲,
“爽文,這是活生生的爽文照進(jìn)現(xiàn)實啊,姐妹,你徹底翻身了,
把他踩在腳下摩擦的那種翻身,等著,我馬上來,我們好好規(guī)劃一下怎么花這三個億,
哈哈哈哈!”掛了電話,我看著手機,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蘇蔓的反應(yīng),
讓這件事終于有了一點真實感。車子停在星河灣酒店金碧輝煌的大門口。
門童穿著筆挺的制服,彬彬有禮地為我拉開車門。我下車,走進(jìn)涼爽的大堂,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我的倒影,那個穿著普通、眼角還帶著一絲疲憊和紅腫的我,
與這個極致奢華的環(huán)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我挺直了背,走到前臺。“您好,
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前臺小姐露出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你好,我想開一間房。
”“請問您有預(yù)訂嗎?需要什么房型呢?”我看著價目表上那一長串零,
心里默念著“我現(xiàn)在有三億”,然后指了指最上面那一行:“沒有預(yù)訂。就要這個,
總統(tǒng)套房,先住一周?!鼻芭_小姐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她飛快地打量了我一眼,
但專業(yè)的素質(zhì)讓她很快恢復(fù)了自然:“好的,請您出示一下身份證件。
”我拿出身份證和銀行卡——就是剛剛進(jìn)賬三億的那張卡。辦理入住出奇地順利。
當(dāng)我在入住單上簽下名字時,手還是很穩(wěn)。拿著房卡,跟著行李生走進(jìn)直達(dá)頂層的專用電梯。
電梯內(nèi)部裝飾著金色的花紋,柔軟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電梯門打開,
是一條安靜的走廊。行李生引領(lǐng)我走到一扇厚重的雙開門前,用卡刷開。門開了。
巨大的落地窗幾乎占滿了一整面墻,城市繁華的景象毫無遮擋地?fù)涿娑鴣怼?/p>
陽光灑在寬敞得可以打滾的客廳里,昂貴的真皮沙發(fā),水晶吊燈,
隨處可見的藝術(shù)品…這一切都讓我有些眩暈。行李生簡單介紹了一下設(shè)施,禮貌地告退。
房間里終于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踢掉鞋子,光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到落地窗前。
下面是螻蟻般的車流和行人。我曾經(jīng)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為了一份工作、一份感情、一個月的房貸奔波焦慮。而現(xiàn)在…包里的手機又震動起來,
不是我熟悉的鈴聲。我拿出來一看,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韓辰”。他找我干嘛。
離婚協(xié)議剛簽完不到一小時,難道還有什么遺漏。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但沒有先開口。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傳來韓辰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奇怪,沒有了之前的干脆和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