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第一次察覺到異樣，是在和陳默一起挑選婚禮請柬的那個下午。陽光透過玻璃窗，
在樣品冊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纖細的手指撫過那些精美的卡紙，
最終停留在一款素雅的信封上，淺米色的底，邊緣燙著若有若無的金線?！斑@款不錯。
”她輕聲說，抬頭看向未婚夫。陳默卻心不在焉地劃著手機屏幕，眉頭微蹙，
像是在計算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蘇瑾在等他回應?！笆裁矗颗?，請柬。
”他接過樣品冊，目光卻并未落在蘇瑾選的那款上，“我覺得這款紅色燙金的更氣派。
李總家的婚禮就用這款，聽說他夫人特別滿意?！碧K瑾的手指微微收緊。
這已是這個月第三次，陳默提起“李總家的婚禮”了。李總是陳默公司最大的客戶，
也是他近來竭力攀附的對象。“但我更喜歡簡約的風格。”蘇瑾試圖保持聲音的平穩(wěn)。
陳默終于放下手機，露出那種蘇瑾越來越熟悉的、帶著算計的笑容：“寶貝，
婚禮不僅是我們的重要日子，更是社交場合。來的賓客非富即貴，
請柬代表了我們的品味和地位。李總夫人說，他們家收到的請柬都收藏在一個專門的冊子里，
經(jīng)常和姐妹們一起品評呢?！碧K瑾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忽然覺得陌生。他們相識五年，
訂婚半年，原本計劃下個月舉行婚禮。
曾是那個會在她加班深夜冒雨送傘、會記得她所有喜好、會在她生病時守在床邊的溫柔戀人。
但自從半年前他升職為部門經(jīng)理后，一切都悄然改變了?；蛘哒f，某些一直存在的特質，
如今愈發(fā)明顯了。“所以，選請柬的標準是什么？誰的喜好？誰的品味？”蘇瑾問，
聲音里有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冷意。陳默似乎沒聽出她語氣中的變化，
自顧自地說：“李總夫人說，紅色燙金顯貴氣，而且紙張厚度足夠，手感好。
她認識很多圈內貴婦，知道什么最得體。”蘇瑾沉默了片刻，
然后輕輕合上樣品冊：“再看看吧，不急?！被丶业穆飞希惸恢痹诮庸ぷ麟娫?，
語氣恭敬又帶著幾分諂媚。蘇瑾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思緒飄到了三年前。
那時陳默還是個普通職員，他們會擠在出租屋里吃泡面，
他會用省下的錢給她買一束街邊的鮮花，會在冬夜用大衣裹住她一起走過長街。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切變得如此不同？車停在紅燈前，陳默終于結束了通話，
轉頭對蘇瑾說：“對了，李總的外甥剛從國外回來，聽說還是單身。我邀請他參加婚禮了，
伴娘團里有沒有條件好點的姑娘？家世、學歷、長相都得配得上才行。
”蘇瑾感到一陣反胃：“你是要為我辦婚禮，還是要開婚介所？”陳默愣了一下，
隨即笑起來：“你看你，又敏感了。人際關系不就是互相提供價值嗎？
我?guī)屠羁偼馍榻B對象，李總會記得這份人情。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運作的，你得現(xiàn)實點，
蘇瑾。”現(xiàn)實。這個詞近來頻繁出現(xiàn)在陳默的詞典里。那天晚上，蘇瑾獨自在書房整理舊物，
偶然翻出一本日記。翻開一頁，是陳默三年前寫給她的話：“瑾，你是我的唯一選擇，
從來不是選項之一。愛情不是比較后的最優(yōu)解，而是非你不可的確定?！弊舟E熟悉，
語氣卻陌生得讓她心口發(fā)緊。周末，兩家父母約在一起商量婚禮細節(jié)。
蘇瑾的父母是中學教師，一輩子教書育人，樸實無華。陳默的父母則早年經(jīng)商，家境殷實，
向來重視面子。“酒店定在萬豪吧，李總家的婚禮就在那辦的，口碑很好。”陳默母親說著，
拿出一份長長的名單，“這是我們要邀請的賓客，大多都是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
親家那邊要請多少人？我提前跟酒店確定桌數(shù)。
”蘇瑾母親微微皺眉：“我們這邊親戚朋友不多，大概十桌就夠了。
但是小瑾和小默之前不是說想要個小而精的婚禮嗎？”陳父擺擺手：“婚禮一輩子就一次，
辦得風光體面最重要。默兒現(xiàn)在職位不同了，來的賓客都是有身份的，不能寒酸。
”蘇瑾注意到父親沉默地喝了口茶，母親則不安地搓著手。這種場合下，
她的父母總顯得格格不入，像是誤入奢華宴會的平民。“我覺得...”蘇瑾剛要開口，
卻被陳默打斷了?！鞍謰屨f得對，婚禮規(guī)格代表我們的社會地位。
蘇瑾那邊要請的人雖然不多，但酒店和婚慶公司都必須選最好的。”陳默說著，
拿出手機劃出一系列報價，“這是我找的幾家頂級婚慶的報價，我傾向于選‘完美時刻’，
他們家服務過很多上市公司老總的家宴?！碧K瑾看著那些天文數(shù)字的報價，
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這足夠付一套小公寓的首付了！”陳默的母親笑了起來：“傻孩子，
錢能掙回來，面子丟了可就找不回了。”討論持續(xù)了兩個小時，
最終所有決定都向著“更奢華”、“更體面”的方向傾斜。蘇瑾的父母幾乎插不上話，
只能勉強點頭。送走父母后，蘇瑾站在陽臺上，望著城市的夜景。
陳默走過來從背后抱住她：“開心嗎？我們的婚禮一定會讓所有人羨慕?！碧K瑾沒有回答，
反而問了一個問題：“默，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去的那個小山坡嗎？那天你說，
以后我們的婚禮就在那樣的野外辦，只有最親近的人，有陽光、野花和我們真摯的誓言。
”陳默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笑道：“那時候年輕，不懂事?，F(xiàn)實世界的婚禮哪有那么簡單？
要考慮太多因素了?！薄耙蛩?？”蘇瑾轉過身，直視著他的眼睛，“比如李總夫人的評價？
比如商業(yè)伙伴的看法？”陳默的表情沉了下來：“蘇瑾，我以為你理解我。
我這么拼命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在這個社會立足不容易，我需要建立人脈，積累資源。
婚禮是最好的機會之一。”“所以婚禮是關于人脈和資源的？”蘇瑾的聲音很輕，
幾乎被夜風吹散。陳默似乎意識到說錯了話，急忙補救：“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們的愛情。
但既然要辦，為什么不辦得既有意義又有價值呢？”那晚，蘇瑾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顆水果，被貼上標簽放在貨架上，來來往往的人捏她、掂量她，
比較她的斤兩和甜度。醒來時，枕邊已濕了一片。距離婚禮還有三周，蘇瑾請了年假，
開始處理最后的準備工作。周一下午，她按約定前往陳默公司附近的咖啡廳，
與婚慶公司負責人見面。到得稍早，她選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剛點完咖啡，無意間抬頭，
瞥見陳默和一位年輕女子坐在斜對面的隔間里。女子妝容精致，衣著昂貴，
正笑靨如花地說著什么。陳默身體前傾，聽得專注，臉上是蘇瑾許久未見的真誠笑容。
鬼使神差地，蘇瑾沒有上前打招呼，而是悄悄挪到了能聽見他們對話的位置。
“...所以李總特別欣賞你，說你比他見過的所有年輕人都懂事?！迸诱f著，
輕輕攪動咖啡，“我舅舅很少這么夸人的。
”陳默的聲音帶著蘇瑾熟悉的諂媚：“謝謝李總厚愛。也謝謝林小姐特意來告訴我這些。
”“叫我薇薇就好。”女子嫣然一笑，“舅舅說，你婚禮那天他會親自到場，
還準備了一份大禮。聽說新娘是小學老師？很清高的職業(yè)呢?！标惸男β曈悬c僵硬：“是，
蘇瑾很喜歡孩子?！薄巴玫模瑢碛辛撕⒆?，教育不用愁。
”林薇薇的語氣像是評價一件商品，“不過舅舅說，你要是還沒結婚，
他本來想介紹他朋友的女兒給你呢。那家是上市公司老板，獨生女，剛從劍橋回來。
”陳默沒有接話。林薇薇繼續(xù)道，聲音壓低但依然清晰：“說真的，陳默，你條件這么好，
選擇其實可以很多。我認識不少千金小姐，都比小學老師強得多。婚姻是第二次投胎，
選對了能少奮斗二十年呢?！碧K瑾等待著陳默反駁，
等待他告訴那女子他們的愛情無關利益算計。但她只聽到陳默模糊的應和聲，
像是默認了這種可能性。那一刻，蘇瑾感覺自己的心沉了下去，一直沉，
沉到一個冰冷黑暗的地方?；閼c公司的人到了，蘇瑾機械地完成會談，記不清自己說了什么，
答應了什么。結束后，她獨自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氐郊視r，陳默已經(jīng)在了，
面色興奮：“猜猜今天誰見我了？李總的外甥女林薇薇！她說李總對我贊賞有加，
可能會推薦我負責公司最重要的新項目！”蘇瑾安靜地脫鞋掛衣，沒有回應。
陳默似乎終于注意到她的異常：“怎么了？婚慶談得不順利？”“今天在咖啡廳，
我看見你了?！碧K瑾的聲音平靜得讓自己都驚訝，“還有那位林小姐。
”陳默的表情瞬間緊張起來：“你...聽到了什么？”“足夠多?！碧K瑾走向廚房，
給自己倒了杯水，手穩(wěn)得不可思議。陳默跟過來，語氣急切：“寶貝，別誤會。
林薇薇是李總最寵愛的外甥女，我不得不應付她。那些話都是逢場作戲，當不得真。
”“哪句是戲言？她說你本可以選擇上市公司老板的千金？還是你默認婚姻是第二次投胎？
”蘇瑾轉身，直視著他。陳默嘆了口氣：“蘇瑾，這就是社交場合的對話，表面功夫而已。
我心里只有你，這你是知道的?！薄拔抑绬幔俊碧K瑾輕聲問，“我知道的是，
我們的婚禮變成了你攀附權貴的社交舞臺；我知道的是，你開始用利益衡量一切，
包括感情；我知道的是，今天當別人暗示你本可以有‘更好選擇’時，你沒有反駁。
”陳默的表情從歉意轉為不耐煩：“又來了！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理想主義？
現(xiàn)實世界就是這樣的！我辛苦周旋、努力往上爬，不都是為了我們未來的生活嗎？
”“我們未來的生活？”蘇瑾終于提高了聲音，“你確定那還是‘我們’的生活嗎？
還是只是你一個人的野心的延伸？”爭吵持續(xù)到深夜。
陳默堅持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的未來，
蘇瑾則質疑為什么這個“未來”里沒有任何她真正想要的東西。
最后陳默甩出一句：“你能不能懂點事？現(xiàn)實點！”那夜，蘇瑾睡在客房，睜眼到天明。
第二天是周四，原本約定去看婚禮場地。蘇瑾起床時，陳默已經(jīng)出門，留短信說公司有急事。
她獨自去了酒店，卻發(fā)現(xiàn)陳默的母親和林薇薇正在與酒店經(jīng)理交談?！疤K瑾你來了！
”陳默母親迎上來，語氣有些不自然，“正好，薇薇幫我們看了幾個方案，
覺得這個宴會廳更氣派，雖然價格高一點，但李總和其他貴賓都會滿意。
”林薇薇微笑著點頭：“李總每年在這里辦年會，經(jīng)理我都熟。剛才說了，
給你們最優(yōu)惠的價格。”蘇瑾看著這一幕，突然感到荒謬至極。她的婚禮，
卻由未婚夫母親和一個陌生女子決定場地，理由是為了讓商業(yè)伙伴滿意?！皩Σ黄?，
我想我們需要重新考慮?！碧K瑾說，聲音冷靜得讓自已都驚訝。
陳默母親愣住了：“什么意思？”“意思是，這不是我想要的婚禮。”蘇瑾深吸一口氣，
“事實上，我不確定這是否還是我的婚禮?！辈坏葘Ψ交貞?，她轉身離開。走出酒店，
陽光刺眼，她掏出手機，給陳默發(fā)了條簡短的信息：“我們需要談談?，F(xiàn)在。”一小時后，
他們在常去的公園見面。初夏的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光影，就像他們初吻那個午后。
但一切都已經(jīng)不同了。“你又怎么了？”陳默的語氣難掩疲憊與不耐煩，
“我媽說你在酒店發(fā)脾氣就走人了？蘇瑾，婚禮臨近，你能不能成熟點？
”蘇瑾望著湖面閃爍的波光，輕聲問：“陳默，你愛我嗎？”“又來了！我當然愛你！
不然為什么要娶你？”“那么，我是你的唯一選擇嗎？還是只是你權衡后的最優(yōu)選？
”陳默皺眉：“這有什么區(qū)別嗎？結果是我們要結婚，這就夠了。”“有本質區(qū)別。
”蘇瑾轉身直視他，“愛情若是經(jīng)過反復比較、權衡利弊后的選擇，那就不是愛情，
而是交易。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那個不可替代、不必權衡的唯一？
”陳默沉默了很久，最后說：“蘇瑾，現(xiàn)實世界不是童話。婚姻是復雜的，
需要考慮很多因素。我愛你，但我也必須考慮現(xiàn)實因素。這有什么錯嗎？”蘇瑾點點頭，
眼中已有淚光，卻微笑著：“謝謝你終于說實話?！彼钗豢跉?，“我想婚禮需要延期了。
”陳默的表情從驚訝到憤怒：“你開玩笑嗎？請柬都快發(fā)出去了！酒店、婚慶公司都訂好了！
就因為你那些莫名其妙的理想主義？”“你看，你首先擔心的是請柬、酒店、婚慶公司，
而不是我為什么如此痛苦?！碧K瑾輕聲道，“這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睜幊吃俅伪l(fā)。
陳默說蘇瑾不切實際、幼稚天真；蘇瑾則指責陳默物化感情、精于算計。
最后陳默甩出一句：“你想清楚！走出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我不會永遠等你！
”蘇瑾摘下訂婚戒指，輕輕放在長椅上：“我不需要你等。事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