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需要邏輯,現(xiàn)實不需要。
大腦寄存處!
每天新鮮現(xiàn)寫,沒有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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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日,兒童節(jié)。
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光線,帶著下午兩點特有的慵懶和熱度,灼烤著張宇飛的眼皮。
他掙扎著睜開眼,宿醉般的沉重感裹挾著腦袋,每一次心跳都像沉悶的鼓點敲擊在太陽穴上。
凌晨四點的記憶碎片般殘留,拼湊不出完整的畫面。
他用力晃了晃昏沉的頭顱,掙扎著坐起身。
房間里彌漫著隔夜的沉悶氣息。
他呆坐了好一會兒,才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挪到窗邊,“嘩啦”一聲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刺目的陽光瞬間涌了進來。
窗外,天空藍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麻雀在枝頭聒噪地跳躍,樹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光影斑駁地投在地上。
世界一片喧囂的寧靜,生機勃勃得與他格格不入。
“唉……”一聲悠長而空洞的嘆息,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點力氣。
他下意識地用手指摳掉眼角干結(jié)的眼屎,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地面——一張被揉皺的白色紙張靜靜躺在那里。
彎腰撿起。觸感冰涼。
寧省吳市人民醫(yī)院病歷單。
視線落在診斷欄那幾行冰冷的印刷體上:
初步診斷: 大腦皮層異常過度活躍綜合征,伴多灶性神經(jīng)損傷。
病因不明,預(yù)后存疑。
建議: 密切觀察,及時復(fù)診,建議家屬陪同。
“醫(yī)生,我……還能有多久?”記憶里,他當時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醫(yī)生眉頭緊鎖,鏡片后的眼神帶著職業(yè)性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不好說。你的大腦活動模式……非常罕見,這種異常的活躍度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消耗和損傷。
我們無法預(yù)測它的走向。
盡早和家人溝通吧,做好……必要的準備?!?/p>
醫(yī)生的表情,那混合著困惑與同情的表情,此刻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張宇飛明白了潛臺詞。
時間,對他而言,可能真的成了奢侈品。
奇怪的是,預(yù)想中的恐懼并未降臨。
心底深處,反而涌起一股近乎解脫的麻木。
三十歲了。
同齡人早已“三十而立”,筑巢引鳳,生兒育女,在世俗的幸福軌道上平穩(wěn)前行。而他呢?一事無成,身后還拖著二十多萬的債務(wù)泥潭。
催債電話?幸好換了號碼,世界清靜了,心卻更空了。
潦草地刷牙洗臉,冰水撲在臉上,帶來短暫的清醒。
“媽,我去盛濤那兒一趟,很快回來?!彼鴱N房的方向喊了一聲。
“知道了,騎車慢著點?!蹦赣H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慣常的叮囑和不易察覺的擔憂。
這套臨街的住宅樓一層是商鋪,是母親幾年前咬牙貸款買下的。
初衷是為他結(jié)婚準備的“窩”。
可無論母親怎么勸說,張宇飛始終抗拒。
網(wǎng)上的段子說得很透:自己已是勞碌奔波的命,何必再造一個出來重復(fù)這辛苦的一生?逆天改命?那概率微乎其微的奇跡,他不敢賭,也賭不起。
他把桌上那本色彩鮮艷的立體書扔進自行車的車筐,推車出門。
目的地是弟弟張盛濤的“公司”——一間五十平米左右的臨街小店,掛著“盛濤圖文廣告”的牌子。
說是公司,其實全靠張盛濤一人支撐:設(shè)計、接單、跑材料、安裝。
遇上大活兒,臨時叫幾個熟識的安裝師傅搭把手。
今天是兒童節(jié),這本立體書,是給他快滿三歲的小侄子多多的禮物。
弟弟為了這個小家,從打工仔到小店主,其中的艱辛,張宇飛能想象一二,卻未必能全然體會。
吳市不大,市區(qū)更小。騎著自行車,十來分鐘就到了。
“盛濤,今天忙嗎?”張宇飛推門進去,店里彌漫著新打印紙張?zhí)赜械挠湍逗蚒V燈烘烤的微焦氣息。
張盛濤正埋頭在電腦前制圖,聞聲抬頭,露出笑容:“哥,來了啊。還行,剛接了個小飯桌的牌子活兒?!?/p>
他指了指角落里堆著的幾塊亞克力板。
張宇飛把立體書放在略顯凌亂的辦公桌上。
書封設(shè)計精巧,打開任何一頁,都會“嘭”地彈起精致的立體場景。
他是在斗音上刷到一個視頻:媽媽舉著這種書逗小孩,結(jié)果小孩被突然彈出的立體恐龍嚇得哇哇大哭。
那畫面讓他莫名覺得有趣,才下單買了這本。
“喏,給多多的。這書挺有意思,不過翻的時候小心點,別把孩子嚇著了?!彼嵝训?。
張盛濤拿起書翻了兩頁,看著彈起的城堡,笑道:“行,知道了。這立體書,我在斗音上也刷到過。”
他頓了頓,感慨道,“該說不說,斗音這玩意兒,雖然讓人沉迷,但也確實讓人見識新東西的速度快了不少,也算有點用處?!?/p>
張盛濤滑著鼠標,隨口接道:“是啊,不過我看評論區(qū)有人說,這么發(fā)展下去,遲早能在上面……”他話沒說完,自己先樂了,搖搖頭沒繼續(xù)。張宇飛愣了一下,沒太明白弟弟的未盡之意,但也懶得深究。
幫弟弟裁切、打磨好那幾個亞克力小牌子,張宇飛便告辭了。
自從投資被騙,背上二十多萬的債務(wù)后,他像只受驚的蝸牛,只想縮回自己的殼里。
出門?若非必要,絕無可能。
想去找份正經(jīng)工作,身體卻像灌滿了鉛,從心底泛起的倦怠感扼殺了所有行動力。
可待在家里無所事事,看著空空如也的口袋,焦慮又如影隨形,啃噬心神。
就在這“想動不想動”和“沒錢很焦慮”的死循環(huán)里,他一天天被消磨著。
晚上七點,吃過晚飯。
張宇飛熟練地解鎖手機,點開那個熟悉的藍色圖標——一個做網(wǎng)絡(luò)小任務(wù)的APP。
搶單、刷評論、試玩小程序……任務(wù)五花八門,報酬從幾毛到幾塊不等。
他就靠這個,一點點積攢出手機話費、水電費。
雖然和母親同住,但若不付出點什么,心底那份沉重的虧欠感幾乎要將他壓垮。
八歲那年,父母離婚。
他被判給了父親張金寶,弟弟張盛濤跟了母親王娟。
童年是在爺爺家度過的。
成年后,沒上大學(xué),直接南下打工。十年漂泊,像無根的浮萍,有時兩三年才回家一次,每次也就待上匆匆?guī)滋臁?/p>
長久的分離,在血緣之上悄然筑起一道無形的墻。
如今即使同住一個屋檐下,那份疏離和不自在,依然揮之不去。
父親再婚后有了個小兒子,現(xiàn)在該上初中了。
父親曾指著三室一廳里空著的那間房說留給他,他卻一次也沒踏進去過。
怨嗎?似乎也沒有。
父母當年為何離婚?他從未探究,也無意知曉。
只是偶爾會自嘲地想:老張生了仨小子,全是帶把兒的!這概率……
機械地點了兩個小時,賬戶里多了二十塊零幾毛。他毫不猶豫地退出APP。
睡前的固定項目——刷斗音。
這是當代最普遍的電子安眠藥。
手指麻木地滑動,一連十條,全是扭腰擺胯的短視頻。
張宇飛煩躁地撓了撓頭,深吸一口氣,灌下兩大杯冰水,才把那股莫名的燥熱壓下去。
下一條視頻自動播放:“聽說了嗎?這地方吃頓飯,人均起步就得大幾百!今天咱就去探探,看看到底值不值!”
一個戴著眼鏡、穿黃色短袖的男人,站在一家金碧輝煌的飯店門口,對著鏡頭侃侃而談。
畫面切換,鏡頭深入包廂。
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光芒,墻壁上懸掛著價值不菲的抽象油畫。
四角侍立著身穿青花瓷紋樣高開衩旗袍的女服務(wù)員,個個身姿窈窕,面容姣好,氣質(zhì)溫婉。
中央是一張足以容納二十人的巨型圓桌,桌面中央竟是一個微縮的山水景觀,云霧繚繞,仙氣十足。
菜還沒上,張宇飛已經(jīng)感到了強烈的視覺沖擊。
不是嫉妒,是純粹的、遙遠的羨慕。
那句網(wǎng)絡(luò)流行語說得真對:有些風景,出生時沒看到,這輩子大概也就看不到了。
絕對的悲觀里,藏著殘酷的真實。
逆天改命?萬中無一的奇跡罷了。
他張宇飛,不過是千千萬萬普通分母中的一個。
呵呵……這天宮瑤池般的一角,于他這樣的凡人而言,能在冰冷的手機屏幕里窺見一二,大概已是莫大的“恩賜”了吧?
記憶的閘門被這奢華的畫面沖開一道縫隙。
二十歲那年,和最好的哥們兒在電話里豪言壯語:“一定要混出個人樣,爬上那金字塔尖,看看上面的風景到底有什么不一樣!”
那時的自己,意氣風發(fā),仿佛整個世界都是等待征服的疆土,困難不過是墊腳的石頭。
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冰冷的鐵錘,一下下砸碎了所有幻想。努力并非萬能鑰匙,但不努力,連門都摸不著。
這輩子,遺憾太多了。
沒上大學(xué),那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成了永久的缺失。
沒能讓含辛茹苦的父母過上好日子,反而成了他們的拖累。
沒能給曾經(jīng)的女友她期待的浪漫,貧瘠的愛在現(xiàn)實面前不堪一擊。
詩和遠方?早已被柴米油鹽和巨額債務(wù)碾碎在泥濘里。
真他媽糟糕透了……
紛亂的思緒如同沉重的鉛塊,拖拽著他的意識沉向黑暗。
眼皮越來越重,手機屏幕的光漸漸模糊,最終徹底熄滅。
張宇飛蜷縮在床上,沉沉睡去。
夢境光怪陸離。
爺爺奶奶慈祥的笑臉,父母年輕時的模樣,小叔、舅舅……許多熟悉又久違的親朋面孔,混雜在一個喧鬧的空間里,像是在進行一場盛大的家庭聚餐。
這場景透著詭異——自八歲父母離異后,兩邊的親人就幾乎斷絕了往來,只有他們小輩偶爾私下小聚。
然而在夢里,邏輯讓位于本能。
張宇飛管不了那么多,饑腸轆轆的感覺無比真實。
他擠過人群,撲向香氣四溢的餐桌。
眼疾手快地夾起幾片油亮的涼拌牛肉塞進嘴里,用力咀嚼!
香! 牛肉的醇厚纖維感在齒間迸裂,老陳醋的酸冽直沖鼻腔,生蒜的辛辣在舌尖炸開,香菜的奇異清香完美中和了油膩……味蕾瞬間被激活,多層次的滋味在口腔里洶涌澎湃。
他正閉著眼,細細品味這久違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滿足感……
“小飛!小飛!快起來了!再磨蹭就真遲到了!趕緊的,今天打車去學(xué)校!”
一個熟悉又帶著焦急的女聲穿透夢境,像一根針扎破了虛幻的肥皂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