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崢把我送回了“往生堂”樓下。
“有事給我打電話?!彼麃G下這句話,便驅(qū)車離開了。
我回到工作室,那盆不開花的仙人掌,依舊安靜地立在窗臺。我給它澆了點水,然后把自己扔進了沙發(fā)里。
秦崢的話,像一根刺,扎進了我的腦海。
我為什么能感知到逝者的情緒?
那不是什么超能力,而是一種……創(chuàng)傷后遺癥。
十六歲那年,我還不叫蘇榆。我生活在一個小鎮(zhèn)上,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我有一個很溫柔的媽媽,和一個很嚴(yán)厲、但同樣愛我的爸爸。
直到,那場火災(zāi)。
那場火,燒掉了一切。我的家,我的父母。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我被困在火場里,眼睜睜地看著我的父母,為了保護我,被倒塌的橫梁壓住,被火焰吞噬。
在那個充滿濃煙和灼痛的地獄里,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們最后的情緒。
媽媽的,是無盡的愛和不舍。
爸爸的,是強烈的、不甘的……憤怒。
他不是在憤怒那場大火,他是在憤怒某個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用盡力氣,對我說了一句話。
“小心……小心……”
小心誰?我沒聽清。然后,我就被濃煙嗆得昏了過去。
等我醒來,我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里。那場火災(zāi),被定性為意外。而我,成了一個孤兒,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我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過去,只剩下那場火災(zāi)的零星碎片,和那種能感知死亡情緒的、詭異的能力。
后來,我被送進了孤兒院,給自己取名“蘇榆”,寓意“死里逃生后的新生”。再后來,我考上了殯葬學(xué)校,成了一名遺體整容師。
我以為,我能就這樣,在別人的死亡里,平靜地度過我的一生。
但秦崢的出現(xiàn),打亂了這一切。他像一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想要剖開我的過去。
我害怕的,不是讓他知道我的秘密。我害怕的是,如果真的把過去挖出來,我會再次面對那個,我至今都無法理解的、屬于我父親的……滔天憤怒。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信息。來自言蹊。
【睡了嗎?】
我猶豫了一下,回了一個字。
【沒?!?/p>
電話很快就打了過來。言蹊的聲音,依舊是那么溫和。
“王海的案子,謝謝你?!彼f。
“不用。”
“我聽說了,秦崢讓你做了他的顧問?!毖怎璧恼Z氣里,有一絲擔(dān)憂,“蘇榆,秦崢?biāo)?/p>
“我知道?!蔽掖驍嗨?,“我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p>
“那你為什么還要答應(yīng)他?”
為什么?因為秦崢能幫我解決麻煩?因為他開出的條件無法拒絕?
或許都有。但更深層的原因是,我從秦崢身上,看到了一種同類的氣息。我們都游走在灰色地帶,用著非同尋常的手段,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正義”。
“言法醫(yī),”我說,“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在陽光下解決的。有些黑暗,需要用更深的黑暗去對抗。”
電話那頭,言"蹊沉默了。
“你說的對。”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有些低沉,“但是,蘇榆,不要讓自己……也掉進黑暗里。如果有什么需要,隨時可以找我。我雖然沒有秦崢的手段,但至少,我能保證你看到的所有證據(jù),都是真的?!?/p>
“謝謝?!边@一次,我的道謝是真心的。
言蹊,像是我這個冰冷世界里,唯一的光源。他溫暖,正直,可靠。但有時候,光,是照不亮所有角落的。
掛了電話,我起身走到工作臺前。那里還殘留著張慧用過的修復(fù)泥的氣味。我打開無影燈,拿起工具,開始對著一具模型,練習(xí)塑形。
我需要讓自己的手,變得更穩(wěn)。心,變得更硬。
因為我知道,王海的案子,只是一個開始。秦崢把我拉上他的船,他要帶我去的,是一片更深、更危險的海域。
第二天,新的“客戶”就來了。
這次不是通過電話,而是秦崢親自帶來的。他帶來了一個看起來很落魄的男人,五十多歲,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裝,滿臉愁容。
“蘇榆,這是老趙?!鼻貚樈榻B道,“他的兒子,昨天在工地上,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死了?!?/p>
我看向那個叫老趙的男人。他的眼睛渾濁,布滿了悲傷。
“蘇小姐,”老趙一開口,聲音就沙啞了,“我……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才二十二歲。工地那邊說,是……是他自己不小心,沒系安全帶。賠了我們?nèi)f……”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銀行卡,遞給我?!斑@里面有五萬塊。蘇小姐,我……我不信我兒子是自己不小心。他從小就膽小,最是穩(wěn)重。上那么高的架子,他不可能不系安全帶。我想……我想請你,幫我看看他,他走的時候……到底是個什么樣子?!?/p>
我看著他,這個老實的男人,不懂什么叫“微表情”,也不懂什么叫“肌肉記憶”。他只是用最樸素的方式,相信著一個遺體整容師,能還他兒子一個真相。
“好?!蔽医舆^了那張銀行卡。
秦崢在一旁看著,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工地是哪個公司的?”我問。
“輝煌建設(shè)?!鼻貚樚胬馅w回答了,“一個……很有背景的公司。老板叫劉輝,跟林安安的父親,是牌友?!?/p>
我明白了。
秦崢這不是在給我介紹生意。他是在,宣戰(zhàn)。
他利用我,打了李家的臉。現(xiàn)在,他又想利用我,去撬動另一個和他有利益沖突的硬骨頭。
我成了他手里的一把刀。一把,專門用來解剖人性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