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鈍刀割喉。我睜開眼,一片煞白。天花板冷得晃眼,喉嚨里插著管子,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玻璃渣。心電監(jiān)護(hù)儀在耳邊“滴滴”地響,像敲喪鐘。“醒了?
”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床邊,聲音溫和,卻假得像電視購物主持人,“你父親在外面,
他很擔(dān)心你?!备赣H?我閉上眼,血腥味從胃里翻上來。六年前,我也這樣“死”過一次。
在孤兒院的儲藏室,用一根麻繩吊著自己。也是被“救”了下來。被一個叫顧衍之的男人。
那時候他說要帶我去看海,說海風(fēng)比孤兒院的霉味好聞一百倍??珊髞砦也胖?,
海也會吃人。1 蘇醒之謎“為什么要救我?”我扯掉氧氣管,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
這句話,在我心里憋了六年。醫(yī)生皺眉,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你父親一直在等你醒。
”我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形狀像極了我被孤兒院院長扔掉的布熊。“我沒有父親。
”我說的是實話。六年前,顧衍之把我送到文家。那個自稱是我親生父親的男人,
正陪著他兒子玩積木。他看我的眼神,像看超市貨架上過期的罐頭?!岸嘀x顧總了!
”他就說了這么一句。仿佛我不是他失蹤多年的女兒,而是顧衍之順手捎來的快遞。
心電監(jiān)護(hù)儀突然尖銳地叫起來。護(hù)士手忙腳亂地調(diào)整儀器。我看著自己手腕上厚厚的紗布,
那是我和這個世界的第二次“和解”。第一次,是六年前。顧衍之把我從孤兒院帶出來,
他說人活著是為了感受愛??晌腋惺艿降?,只有被拋棄的重量?!拔年匦〗悖贬t(yī)生叫我,
“你需要和心理醫(yī)生談?wù)劇!蔽倚α?,傷口被扯得生疼。他們總是這樣。
給你貼個“抑郁”的標(biāo)簽,開一堆藥,卻從不問一句:如果這個世界本身就是毒藥,
解藥在哪?護(hù)士給我打了鎮(zhèn)靜劑。意識模糊前,我聽見醫(yī)生打電話:“病人有強烈自殺傾向,
通知家屬24小時陪護(hù)?!奔覍??我想起繼母林婉把我日記摔在地上時的嘴臉。那本日記里,
藏著我僅有的溫暖。「今天顧先生又來看我了。」「他說我是個有天賦的孩子。」這些句子,
被她當(dāng)成我“勾引男人”的證據(jù)。弟弟文浩搶走我的獎項時,
我父親文國梁只是淡淡地說:“你一個女孩子,要學(xué)會扶持你弟弟?”所謂的親情,
不過是精心包裝的掠奪。鎮(zhèn)靜劑生效了。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霉味。是孤兒院儲藏室的味道。
2 孤兒院的陰影十四歲之前,我大部分時間都縮在那個儲藏室的衣柜里。
院長的高跟鞋聲像蛇吐信子。她揪住我的頭發(fā),把我拖到洗衣房?!敖裉煜床煌赀@些,
晚上就別吃飯?!蔽夜蛟诖暌掳迩?,冰水灌進(jìn)袖口。手指凍得通紅時,我開始數(shù)墻上的裂紋。
一共178條。數(shù)完,太陽就會落山,我就能躲回衣柜,想象自己是只冬眠的熊。
最疼的不是冬天的冷水。七歲那年,一對穿著體面的夫婦來領(lǐng)養(yǎng)孩子。
所有女孩都穿上最好的裙子,只有我穿著洗發(fā)白的舊衣服。那個女人蹲下來摸我的臉,
戒指冰涼:“這孩子怎么不笑?”最后他們沒領(lǐng)養(yǎng)任何孩子。但就因為那句話,
院長踹了我一腳。我撞在墻上,血順著額角流進(jìn)眼睛。我聽見自己咯咯地笑。
原來疼痛是有聲音的。其他孩子匆匆走開,沒人回頭。院長用衣架抽我的背,
衣架斷成兩截時,她罵:“真是個沒人要的掃把星!”后來我學(xué)會在挨打時保持微笑,
把眼淚咽進(jìn)肚子。直到顧衍之出現(xiàn)。我選擇在儲藏室結(jié)束生命,
因為已經(jīng)沒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窒息的時候,我看見一雙擦得锃亮的皮鞋停在門口。
3 海邊的承諾再次醒來,顧衍之蹲在我面前。西裝沒有一絲褶皺。
他用手帕擦掉我臉上的污漬:“你叫什么名字?”“文曦?!蔽液韲堤鄣脜柡??!案易甙桑?/p>
”他說,“我?guī)闳タ春??!焙U娴氖撬{(lán)色的。不像孤兒院洗衣房的水??諝獬睗?,卻自由。
他給我買了一條白裙子,裙擺掃過青石板路時,我覺得自己像在飄。他教我認(rèn)星座,
在星空下講商業(yè)故事??菰锏臄?shù)字從他嘴里說出來,像童話一樣有趣。“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我問他。他笑著揉我的頭發(fā):“因為文曦是個特別的孩子。”特別?
院長說我是“掃把星”,孤兒院的孩子說我有病。但顧衍之不一樣。他帶我去高高的寫字樓,
讓我在他辦公室看財經(jīng)新聞;他記得我不吃香菜,
會把蝦殼剝好放我碗里;他甚至為我找到了文家,那個我血緣上的“家”。
他每天教我兩小時經(jīng)濟(jì)學(xué)。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數(shù)字有種天生的敏感?!澳愫苡刑熨x,”他說,
“以后可以幫我管理公司?!蔽野堰@句話寫在筆記本第一頁。每天只睡四小時,
啃完所有能找到的商業(yè)案例。第一次獨立完成市場分析報告時,他抱著我轉(zhuǎn)了三個圈。
陽光灑在我們身上,那一刻,我以為自己真的抓住了光?!暗饶愣畾q,”我生日那天他說,
“我就把你接來和我一起住?!边@個承諾像顆糖,我含在嘴里六年。卻不知道,糖會化,
甜味散盡,只剩滿嘴苦澀。4 文家的冷眼顧衍之把我送回文家。我不愿意,但他告訴我,
我應(yīng)該體驗家的溫情,體驗父愛。因為是他希望的,所以我回去了。我想,就幾年,
二十歲就能回到他身邊。文家別墅的水晶燈晃得我睜不開眼。繼母林婉坐在真皮沙發(fā)上,
指甲蔻丹紅得像血:“既然回來了,就安分點。我們家不養(yǎng)閑人。
”弟弟文浩把我的行李箱踢到角落,里面是顧衍之給我買的所有書。
文國梁除了最初那句“多謝顧總”,一直沒說話。顧衍之走了。他說要和父親好好相處。
那晚我躺在客房的硬床上,摸著顧衍之送的鋼筆。月光從窗簾縫鉆進(jìn)來,
在地板上畫了道銀線。我想,再忍忍,等二十歲就好了??晌彝?,有些人的承諾,
從來不算數(shù)。5 日記風(fēng)波在文家,我偶爾見顧衍之,次數(shù)越來越少。他說忙。我聽話,
每次他都囑咐我和父親處好關(guān)系?!皼]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他說,
“你要主動去收獲情感?!蔽颐看味即饝?yīng),只為讓他放心。文國梁并不關(guān)注我。
林婉看不慣我,連帶她的兩個孩子。但比起孤兒院的毆打和孤立,他們的手段微不足道。
直到那個下午。文家的茉莉花開得最盛時,林婉撬了我的日記本。
“‘顧先生今天夸我領(lǐng)帶好看’?”她念著句子,聲音尖得像指甲劃玻璃,“文曦,
你才多大就學(xué)會勾引男人了?”文浩和文月擠在門口笑。
文月?lián)炱鹨豁撊沼洠骸啊M禳c到二十歲’,姐姐是想嫁給顧先生嗎?真不要臉!
”我沖過去搶,林婉把本子扔給文浩。他舉著日記在房間里跑:“來抓我??!抓到就還你!
”日記里夾著顧衍之的照片。是在海邊拍的,他摟著我的肩,身后是藍(lán)色湖水。
文浩用打火機點燃照片:“這種老男人有什么好的?我們家有的是錢!”火苗舔舐相紙,
顧衍之的笑臉卷曲變黑。我撲過去搶,照片已成灰燼。灰燼落在我手背上,燙出細(xì)小的水泡。
但我不覺得疼,比起心里的灼燒,這算什么?“夠了。”文國梁站在門口,剛從公司回來,
西裝帶著酒氣。我像抓住救命稻草:“爸,他們偷看我日記!”林婉立刻哭起來,
撲進(jìn)他懷里:“國梁,我只是想關(guān)心孩子,沒想到小曦這么防著我……”“一個日記本而已,
”文國梁推開我,眼神冷得像冰,“讓著弟弟妹妹點,別總是這么敏感。”沒用。敏感。
原來在他眼里,不關(guān)注是因為我“沒用”,我的痛苦只是“敏感”。后來見顧衍之時,
手上水泡還沒退。他問起,我沒說,只問:“你真覺得文國梁對我有感情嗎?”他沉默很久,
幫我上藥后,聲音疲憊:“曦曦,你總要學(xué)會主動收獲情感。我不能一直在你身邊。
”我沒問那句二十歲的承諾?;蛟S等到二十歲,就知道了。6 背叛的真相回來后,
我開始有意無意展現(xiàn)經(jīng)商天賦。文國梁注意到我了畢竟,我變得有用了。
他常和我在書房討論公司事情,說是鍛煉我。我們的關(guān)系“親密”起來。他對我笑,
不再讓林婉和孩子辱罵我。顧衍之幫我申請了獎學(xué)金項目比賽。第一名的獎項通知寄到那天,
我在房間里跳了三圈。打電話給他,他卻很冷淡:“我在開會,晚點打給你。
”他第一次掛我電話。我沒在意,只想等獎學(xué)金到了,給他買點什么。三天后,
文浩拿著一模一樣的獎項通知書出現(xiàn),臉上是得意笑容,手里拿著銀行卡?!敖憬悖?/p>
”他晃著通知書,“爸爸說女孩子沒必要太出風(fēng)頭,讓我替你領(lǐng)獎。
多謝姐姐給我的零花錢啦!”我沖進(jìn)父親書房?!盀槭裁矗俊甭曇舳兜貌怀蓸幼?,
“那是我的名次!”文國梁放下鋼筆,拿出支票:“這里有五十萬,拿去做點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