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GL8像一塊粘在我后視鏡上的牛皮糖,甩不掉,也無法忽視。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坐著幾個人,但那種職業(yè)化的跟蹤手法,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挑釁意味。這不像是秘密偵察,更像是一種示威,一種來自李澤的無聲宣告:我盯著您。
我沒有立刻采取反制措施。在城市擁堵的交通里玩飆車甩尾,那是電影里的情節(jié),現(xiàn)實中只會把自己更快地暴露在交警的視野里。我依舊保持著平穩(wěn)的車速,仿佛對身后的尾巴一無所知。
后座的顧清漪正在接一個海外視頻會議,全神貫注,語速極快地切換著中英雙語。我不能打擾她。我的戰(zhàn)場,必須在悄無聲息中進行。
我啟動了車載的內(nèi)置通訊器,連接上我的藍牙耳機。這是邁巴赫自帶的、專為前后艙隔離通話設計的功能。
“顧總,我們后面有尾巴?!蔽业穆曇魤旱煤艿?,通過耳機清晰地傳到她那邊,卻不會被她會議的另一方聽到。
她的眼睛沒有離開平板屏幕,只是右手的小指,幾不可察地在膝蓋上敲了一下。這是她收到信息的信號。
“幾個人?什么車?”她的聲音同樣平靜,仿佛我們在討論的只是今天的天氣。
“黑色別克GL8,車牌號滬B·XXXXX。從小區(qū)出來就跟上了,手法很專業(yè)。初步判斷,是王彪的人?!?/p>
“能甩掉嗎?”
“在不驚動對方和交警的前提下,需要一點時間?!?/p>
“給您十分鐘。九點半在環(huán)球金融中心的會議很重要,我不能遲到。”
“明白?!?/p>
通話切斷。我看著前方擁堵的紅色車尾燈長龍,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規(guī)劃著最佳的脫離路線。硬甩不行,那就只能智取。
我的目光掃過中控臺上的實時路況導航。前方三百米,是一個五岔路口,交通極為復雜。那里,是我的第一個機會。
車流緩慢地向前蠕動。我看似隨意地切換到最右側(cè)車道,準備右轉(zhuǎn)。那輛GL8也立刻跟了過來,占據(jù)了我左后方的最佳盯防位置。
紅燈轉(zhuǎn)綠。我沒有像預期的那樣右轉(zhuǎn),而是在最后一秒,猛地向左打了一把方向,插進了直行車道。這是一個近乎違章的危險動作,引來了后面一陣急促的喇叭聲。
GL8的司機顯然沒料到我這一手,他被右轉(zhuǎn)車流擋住,慢了半拍。等他反應過來,強行變道跟上時,我們之間已經(jīng)被三四輛車隔開。
但這還不夠。
我繼續(xù)直行,穿過五岔路口,駛?cè)肓艘粭l相對狹窄的單行道。這是市中心的老城區(qū),兩邊是密集的商鋪和居民樓,路況復雜,監(jiān)控探頭卻不多。
GL8緊追不舍。我知道,他們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提高了警惕。
我的目光鎖定在前方五十米處一個正在下貨的小貨車。它占據(jù)了半個車道,所有車輛都必須減速,從它旁邊小心翼翼地擠過去。
機會來了。
我計算著距離和時間。在我的車頭即將與貨車車尾齊平的瞬間,我突然一腳剎車踩到底。
邁巴赫強大的制動系統(tǒng)讓車子在瞬間停下,整個車身穩(wěn)穩(wěn)地釘在原地。而緊跟在我身后的那輛出租車,司機顯然沒料到我會這么做,發(fā)出一聲驚呼,猛打方向盤,險險地從我旁邊擦了過去。
但GL8就沒那么幸運了。
它的司機為了跟上我,跟車距離太近。我的驟然停車,讓他完全沒有反應時間。只聽“砰”的一聲悶響,GL8的車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追尾了那輛無辜的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立刻跳下車,指著GL8的司機破口大罵。GL8里也下來兩個彪形大漢,滿臉橫肉,看樣子想用暴力解決問題。一時間,整條單行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我從后視鏡里冷冷地看了一眼那片混亂,然后一腳油門,平穩(wěn)地駛離了現(xiàn)場。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十秒。后座的顧清漪,連視頻會議都沒有中斷。
“解決了。”我對著通訊器輕聲說。
“干凈利落?!彼亓怂膫€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九點二十五分,邁巴赫準時停在了環(huán)球金融中心的地下車庫。顧清漪的會議剛剛結(jié)束。她收起平板,臉上又恢復了那副冰山般的神情。
“車牌號記下了嗎?”她問。
“記下了。滬B·XXXXX?!?/p>
“很好?!彼崎_車門,下了車,“今晚我要看到關于這輛車、以及車上所有人的全部信息。”
“是?!?/p>
她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電梯間。我看著她的背影,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李澤的第一次試探被我輕松化解,但他絕不會就此罷休。
白天,我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司機,接送她參加各種會議,往返于公司和各個商業(yè)場所。但我所有的感官都處于高度戒備狀態(tài),像一張鋪開的網(wǎng),捕捉著周圍環(huán)境里任何一絲異常的信號。
到了晚上,我才真正變回那個來自“獵鷹”的陳默。
我沒有回公寓,而是開著車,來到了一個位于城市邊緣的汽車修理廠。這里是我的一個老戰(zhàn)友開的,也是我經(jīng)營多年的一個信息據(jù)點。
“默哥,稀客啊!”一個穿著油膩工裝,滿臉絡腮胡的壯漢笑著迎了上來,遞給我一根煙。他叫阿飛,曾經(jīng)是部隊里最好的爆破手。
“飛子,幫我查個車牌?!蔽医舆^煙,開門見山。
“小事一樁?!?/p>
阿飛走進里屋,幾分鐘后拿著一臺平板電腦出來。“滬B·XXXXX,黑色別克GL8。車主叫……趙四海,一個空殼公司的法人。這車昨天剛過戶到他名下,典型的‘臟車’,專門用來干臟活的?!?/p>
“能查到軌跡嗎?”
“我黑進了交管系統(tǒng),”阿飛指著屏幕上的地圖,“今天早上七點半,從城西的一個物流園出來的,然后一路跟到陸家嘴。九點多的時候,在老城區(qū)的長樂路有過一次追尾事故記錄。之后……信號就消失了。這車上肯定裝了信號屏蔽器。”
物流園……王彪的資料里提過,他在城西有一個自己的物流公司,實際上是他養(yǎng)著那幫打手的老巢。
“謝了,飛子?!蔽遗牧伺乃募绨?。
“跟我客氣啥。”阿飛嘿嘿一笑,“不過默哥,您退役這么多年,怎么又干回老本行了?這次是為誰辦事?”
“為一個值得的人。”我沒有多說,掐滅了煙頭。
離開修理廠,夜色已深。我沒有立刻去找王彪的老巢,打草驚蛇是最愚蠢的做法。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我撥通了顧清漪的加密電話。
“是我?!?/p>
“說?!彪娫捘穷^,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車查到了,是王彪的人。我現(xiàn)在需要宏遠集團內(nèi)部的資料,尤其是李澤最近的行程安排,和他與王彪的所有資金往來記錄?!?/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這些是商業(yè)機密,很難搞到?!?/p>
“您只需要告訴我,您想不想搞到?!蔽移届o地說。
又是一陣沉默。然后,我聽到她似乎下定了決心。
“半小時后,來我辦公室?!?/p>
我驅(qū)車來到顧氏集團的總部大樓。深夜,整棟大樓只有頂層的總裁辦公室還亮著燈。
我暢通無阻地乘電梯來到頂層。她的秘書已經(jīng)下班了,整個樓層空無一人,只有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回響。
我推開辦公室的門,她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著一杯咖啡,看著窗外的城市夜景。
“您要的東西,在這里。”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個U盤,“這是我花了很大代價,才從宏遠一個內(nèi)線手里拿到的部分資料。資金往來非常隱秘,都通過海外賬戶和地下錢莊,很難查。但李澤的行程,這上面有。”
我拿起U盤,插進我的加密筆記本電腦。打開文件,里面是李澤未來一周的詳細行程表,從商務會談到私人晚宴,一應俱全。
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周五晚上的一個安排上。
“私人會所,‘靜心閣’,晚上九點?!?/p>
“這個靜心閣是什么地方?”我問。
“一個會員制的私人茶館,安保非常嚴密,私密性極高。是李澤用來見一些特殊人物的地方?!鳖櫱邃糇叩轿疑磉?,看著電腦屏幕,“王彪,很有可能也會去?!?/p>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蔽野蜗耈盤。
“您要去?”她皺起了眉,“那里不是普通地方,您一個人……”
“顧總,”我打斷了她,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您忘了,我是做什么出身的?!?/p>
我的眼神里,帶著她從未見過的自信和……一絲野性。那是屬于“獵鷹”的眼神。
她看著我,眼神有些復雜。有擔憂,也有……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
“注意安全。”最終,她只說了這四個字。
“我會的。”
我轉(zhuǎn)身準備離開,手腕卻突然被她抓住了。她的手很涼,但很有力。
“陳默,”她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事不可為,立刻撤退。我需要的不是一個莽夫,是一個能一直在我身邊的影子。明白嗎?”
我的心臟,因為她這句話,漏跳了一拍。
“能一直在我身邊……”
這是關心,還是命令?
我反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在我掌心微微一顫,卻沒有抽開。
“明白?!蔽铱粗难劬Γ嵵氐鼗卮?。
這是我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肢體接觸。我能感受到她手腕上脈搏的跳動,和她身上那股清冽的香氣。
氣氛,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微妙。
最終,還是她先松開了手,不自然地轉(zhuǎn)過身去。“去吧?!?/p>
我離開了辦公室。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我的手心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溫度。
我知道,周五晚上的“靜心閣”,將是我們的第一個交鋒。我必須拿到李澤和王彪勾結(jié)的證據(jù)。
這不僅是為了完成她的任務,也是為了向她證明,我,陳默,不僅僅是一個司機,更是一把能為她斬斷一切荊棘的利刃。
而這把利刃,已經(jīng)……渴望出鞘太久了。
周五,夜幕像一塊巨大的黑色天鵝絨,籠罩了整座城市?!办o心閣”隱藏在法租界一棟不起眼的老洋房里,沒有招牌,只有門口兩尊石獅子和滴水不漏的安保,昭示著這里的與眾不同。
我沒有開車。我穿著一身最普通的外賣員制服,戴著頭盔和口罩,騎著一輛電動車,停在了“靜心閣”斜對面的一條小巷里。這里是監(jiān)控的死角,也是最佳的觀察點。
晚上八點五十,李澤的黑色賓利準時出現(xiàn)。他從車上下來,一身中式立領盤扣衫,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溫文爾雅,眼神里卻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鷙。他沒有帶保鏢,獨自一人走進了那扇朱漆大門。
十分鐘后,一輛不起眼的黑色帕薩特停在了路邊。車上下來三個人,為首的正是王彪。他換下了一身流里流氣的打扮,穿著黑色的夾克,眉骨上的疤痕在路燈下顯得格外猙獰。他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然后帶著兩個手下,快步走了進去。
魚,都進網(wǎng)了。
我沒有選擇硬闖。這種地方的安保,內(nèi)外聯(lián)動,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錯都會滿盤皆輸。我選擇了另一條路——一條七年前,我就爛熟于心的路。
我繞到洋房的后巷。這里是廚房和雜物間的后門,垃圾桶堆在一旁,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餿味。我從外賣箱里取出一個小巧的無人機,和一個信號干擾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