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死在產(chǎn)后抑郁的第三個月。身體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我看見錢勝來摟著金苗。
金苗的手放在我兒子臉上。孩子的哭聲很小。錢勝來說，吵死了，能不能讓他閉嘴。
金苗笑了笑，手指輕輕壓住孩子的鼻子?？蘼暼趿讼氯?。錢勝來說，終于不用再演戲了。
他說每天對著我那張苦瓜臉，惡心透了。他說早知道我生完孩子身材走樣這么嚴(yán)重，
根本不會碰我。金苗靠在他懷里笑。她說你小聲點，別把姐姐吵醒了。錢勝來嗤笑一聲，
吵醒？他說她死了最好。省得礙事。我看著孩子不動了。我看著我的身體躺在床邊。
地板上散落著抗抑郁的藥片。他們沒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死了。他們就在我的尸體旁邊商量。
怎么偽造我的遺書。怎么讓我父母放棄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怎么順理成章地拿到我的死亡賠償金。
然后結(jié)婚。我氣得發(fā)抖。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一片羽毛。一陣風(fēng)吹過。
我好像被吹散了。再睜眼。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音樂。燈光晃眼。煙味和酒味混在一起。
我坐在KTV的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一個麥。沒人唱歌。所有人都看著我。或者看著我旁邊。
金苗摟著我的胳膊。聲音又甜又膩。“我們家麗麗就是開不起玩笑嘛。
”“勝來又不是故意的?！彼屏宋乙话选！翱烊ソo勝來道個歉呀?！蔽铱聪?qū)γ妗?/p>
錢勝來蹺著二郎腿。陷在沙發(fā)里。手里玩著一個打火機。臉上掛著那種熟悉的不耐煩。
他旁邊坐著的幾個男的。都在笑。一個說：“勝來，你老婆脾氣不小啊。
”另一個說：“管管啊，兄弟?！卞X勝來嗤笑一聲?！八?。”“倒貼我也沒人要。
”“也就我大發(fā)慈悲收了她?！薄斑€敢跟我甩臉子？”包廂里爆發(fā)出哄堂大笑。
金苗掐了我的胳膊一下。小聲說：“快去啊?！蔽业皖^看了看我的手。皮膚緊致。
沒有長期洗奶瓶導(dǎo)致的粗糙。沒有妊娠斑。我摸了摸我的肚子。平坦的。
沒有那道剖腹產(chǎn)的疤。我抬頭看墻上的電子日歷。XXXX年X月X日。六年前。
我和錢勝來剛畢業(yè)一年。金苗還是我最好的閨蜜。這個同學(xué)會。我記得。
錢勝來當(dāng)眾給我難堪。我哭著跑了。金苗追出來。勸我大度。勸我別生氣。
說錢勝來只是喝多了。后來她把我送回家。錢勝來一夜沒回。第二天我才知道。
他昨晚送局長千金回家了。我吵我鬧。他說我無理取鬧。他說那是他上司的女兒。
他只是盡下屬的本分。金苗也勸我。說男人要以事業(yè)為重。說我不能拖他后腿。我信了。
后來我們結(jié)婚。金苗是我們的伴娘。再后來我懷孕。金苗搬來我家照顧我。
她說閨蜜比保姆放心。錢勝來說她懂事。現(xiàn)在我回來了。回到這個節(jié)點。金苗還在推我。
“麗麗？發(fā)什么呆呀？”“快去給勝來賠個笑臉。”“不然他真的生氣了?！蔽夷贸鍪謾C。
點開錄像。對準(zhǔn)錢勝來。他很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尤其享受踩著我。他繼續(xù)說著。
“李麗？”“她離了我能去哪？”“誰要她？”“也就我心地好?！薄八謰屇屈c退休金。
”“夠干嘛的？”“嫁給我?！薄笆撬齻兗腋吲?。”他朋友起哄?！皢?，勝來哥魅力大??！
”“嫂子，聽見沒？好好珍惜?。 苯鹈缭谂赃呂孀煨?。她沒看我手機。她以為我在玩。
或者在看時間。她只是催我?！翱烊パ健！卞X勝來喝了口酒。更加得意。“不是我說。
”“女人就不能慣著?！薄澳憧蠢铥惸菢幼??！薄翱喙夏??！薄昂孟裾l欠她錢一樣。
”“看著就倒胃口?！薄耙簿臀摇蔽野戳送Ｖ规I。保存視頻。包廂里很吵。沒人注意我。
我點開通訊錄。找到班級群。公司群。同事群。朋友群。
還有那個備注為“局長千金-趙婧”的號碼。全選。輸入框里寫上：聽聽錢勝來的真心話。
點擊發(fā)送。進(jìn)度條開始緩慢移動。金苗終于覺得不對勁了。她探頭過來?！胞慃悾愀陕锬?？
”“玩手機？”“你先去給勝來……”她的話卡在喉嚨里。她看到了發(fā)送界面。
看到了那個視頻標(biāo)題?？吹搅税l(fā)送對象列表。她臉色瞬間白了。尖叫一聲?！澳愀墒裁矗?/p>
”她撲過來搶我手機。我側(cè)身躲開。發(fā)送完成。提示音響起?！岸！焙茌p的一聲。
淹沒在音樂和吵鬧里。但又好像很響。整個包廂忽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手機。
幾乎在同一時間。響了。叮叮咚咚。此起彼伏。有人拿出手機?！拔铱俊庇腥四盍顺鰜?。
“聽聽錢勝來的真心話？”“這什么……”視頻開始自動播放。
錢勝來的聲音通過每個人的手機喇叭傳出來。有點雜。但很清楚?！啊?，
倒貼我也沒人要……”“……也就我大發(fā)慈悲收了她……”“……還敢跟我甩臉子？
……”“……苦瓜臉……看著就倒胃口……”音樂不知道被誰關(guān)了。整個包廂。
死一樣的寂靜。只有錢勝來的聲音。在不同的手機里。來回播放。重疊在一起。格外清晰。
錢勝來的臉從得意的紅色變成慘白。他猛地站起來。指著我?！袄铥?！你他媽瘋了！
”他沖過來要搶我手機。我把手機背到身后?？粗??！霸趺戳?？”“你說的話。
”“怕人聽？”他氣得渾身發(fā)抖。“你！你！”他揚手要打我。被旁邊的人拉住?！皠賮恚?/p>
冷靜點！”“打女人不好！”金苗也反應(yīng)過來。她趕緊去拉錢勝來?！皠賮砀?！別沖動！
”然后她轉(zhuǎn)向我。一臉痛心疾首?！胞慃?！你怎么能這樣！”“勝來就是開個玩笑！
”“你至于嗎？”“快跟大家說你是發(fā)錯了！”“快撤回??！”我看著她?！巴嫘Γ?/p>
”“我覺得不好笑?！卞X勝來掙扎著要撲過來?！袄铥?！你給我刪了！”“立刻！馬上！
”“不然我弄死你！”我沒理他。我的手機響了。是趙婧。局長千金。我接了。按了免提。
趙婧的聲音帶著笑。很冷?！板X勝來在你旁邊？”我說是。她說：“讓他聽電話。
”我把手機遞過去。錢勝來的臉色從白變成死灰。他顫抖著接過手機。聲音立刻變得卑微。
“趙……趙小姐……”趙婧的聲音透過喇叭傳出來?！板X勝來。”“我爸剛看到視頻。
”“他讓我告訴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薄澳愕臇|西?！薄皶牡侥阕√?。
”錢勝來腿一軟。差點跪下?！摆w小姐！誤會！都是誤會！”“是我女朋友她胡鬧！
”“她故意的！”“您聽我解釋……”趙婧打斷他?！斑€有。”“你上個月送我的那條項鏈。
”“假的吧？”“地攤貨？”“騙到我頭上了？”“你好樣的?！彪娫拻炝?。嘟嘟的忙音。
錢勝來拿著我的手機。僵在原地。像被雷劈了。金苗趕緊去扶他。
“勝來哥……沒事吧……”錢勝來猛地甩開她。眼睛血紅地瞪著我?！袄铥?！”“你毀了我！
”“你他媽毀了我！”他像是徹底瘋了。抄起桌上的酒瓶就向我沖過來。這次沒人攔他。
所有人都看著?；蛟S覺得我活該?；蛟S在看戲。我沒動。我看著酒瓶砸過來。
在快要碰到我額頭的時候。我抬起腳。用盡全力。踹在他褲襠上。他慘叫一聲。
酒瓶掉在地上。碎了。他捂著襠部蜷縮下去。像一只蝦米。臉色由白轉(zhuǎn)青。
發(fā)出痛苦的嗬嗬聲。金苗尖叫著去扶他?！皠賮砀?！”她抬頭罵我?！袄铥惸闶遣皇侨?！
”“你想讓他斷子絕孫嗎！”我彎腰撿起我的手機。擦干凈屏幕上的酒漬。
看著地上翻滾的錢勝來?！皵嘧咏^孫？”“那不是正好?！薄笆〉盟偃サ満e人。
”我說完。轉(zhuǎn)身往外走。沒人攔我。沒人說話。包廂里只有錢勝來的呻吟和金苗的哭聲。
我拉開門。外面的新鮮空氣涌進(jìn)來。和里面的渾濁是兩個世界。我走出去。沒回頭。我知道。
這只是一個開始。第二章我回到家。我媽在看電視。我爸在陽臺澆花。一切都沒變。
還是我記憶里最好的樣子。我媽問我同學(xué)會好玩嗎。我說挺好的。她問我錢勝來呢。
怎么沒一起回來。我說他以后都不會來了。我媽愣了一下。放下遙控器。“吵架了？
”“年輕人吵架很正常?！薄皠e動不動說氣話。”我坐下。倒了一杯水?！皼]吵架。
”“我把他踹了?！蔽覌審堉臁]反應(yīng)過來。我爸從陽臺探頭?！吧叮俊蔽液裙馑?。
“我把他揍了?！薄爱?dāng)著所有人的面?！薄斑€把他工作搞黃了?！薄拔覀兺炅恕?/p>
”我媽猛地站起來?！胞慃?！你說什么胡話！”“勝來那孩子多好！”“工作好！家境好！
對你也好！”“你怎么能……”我爸放下噴壺走過來。臉色嚴(yán)肅?！霸趺椿厥?？
”“你好好說?！蔽夷贸鍪謾C。找到那個視頻。播放。錢勝來的聲音傳出來。
“……倒貼我也沒人要……”“……大發(fā)慈悲收了她……”我爸媽的臉色變了。
從震驚到憤怒。再到難看。視頻放完。我媽一屁股坐回沙發(fā)?！斑@……這真是勝來說的？
”“他怎么能這樣！”我爸臉色鐵青?！爱?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這么說我女兒！
”“他什么東西！”我收起手機?！八??！薄拔易屗缢懒恕?/p>
”“順便把他攀高枝的路斷了?！薄澳銈円怯X得我不對?！薄艾F(xiàn)在可以罵我。
”我媽愣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罵你干嘛！”“罵得好！”“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
”“就該這么治他！”我爸點頭。“做得對。”“咱們家是不如他有錢。
”但不能這么作踐人。”“分手是對的?！薄鞍种С帜?。”我心里一熱。鼻子有點酸。
上輩子。我爸媽一開始不喜歡錢勝來。覺得他油滑。不踏實。是我非要嫁。后來我抑郁。
他們來看我。錢勝來總是攔著。說我會受刺激。說孩子怕生。不讓他們多見。我死了以后。
他們不知道得多難過。還好。我回來了。我媽湊過來。“跟媽說說?！薄澳阍趺醋崴模?/p>
”我比劃了一下?！熬瓦@樣?！薄磅吡艘荒_?！薄肮烙媺蛩蹘滋??！蔽覌屶坂托Τ鰜怼?/p>
“該！”“可惜我沒看見?！蔽野职櫭肌！八麜粫髲?fù)？”“他那種人?！薄靶难坌?。
”我說沒事。我有數(shù)。正說著。門鈴響了。響得很急。像要拆門。我爸去開門。
門外是錢勝來他媽。叉著腰。一臉兇相。后面跟著他爸。臉色陰沉。錢勝來他媽看見我。
立刻指著我鼻子罵?！袄铥?！你個毒婦！”“你對我兒子做了什么！
”“他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我媽立刻站起來擋在我前面?！澳懔R誰呢！
”“你兒子干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還有臉上門？”錢勝來他媽尖叫?！拔覂鹤釉趺戳?！
”“不就是說了幾句實話！”“開玩笑不行?。 薄八尤幌履敲春莸氖?！
”“還發(fā)那種視頻！”“毀我兒子前途！”“你們家必須負(fù)責(zé)！”我爸沉著臉?！柏?fù)責(zé)？
”“負(fù)什么責(zé)？”“你們兒子當(dāng)眾侮辱我女兒?！薄拔覀儧]找你們算賬就不錯了。
”錢勝來他爸開口。聲音冷硬?！吧購U話?！薄袄铥惐仨毴ジw局長女兒解釋。
”“說視頻是假的?！薄笆撬莺賮淼??！薄霸偃ス镜狼??！薄盎謴?fù)勝來的工作。
”“否則。”他盯著我?！拔覀兙透婺愎室鈧?。”“讓你坐牢。”我笑了。
從我媽身后走出來?！案嫖遥俊薄叭グ??！薄罢?。”“我也想把視頻發(fā)給檢察院的看看。
”“看看他們要不要一個公開侮辱女性?！薄捌沸袗毫拥膯T工?！卞X勝來他爸臉色一變。
“你威脅我？”我點頭?！皩??！薄熬褪峭{?！薄澳銈儸F(xiàn)在滾?！薄拔視簳r放過你們。
”“再鬧。”“我保證錢勝來以后找不到任何工作?！薄安恍旁囋??！卞X勝來他媽跳腳。
“你敢！”我拿出手機?！耙灰F(xiàn)在試試？”“我通訊錄里還有幾個媒體朋友。
”“他們應(yīng)該很喜歡這種素材?！眱蓚€人不說話了。臉色青白交錯。他們知道我不是開玩笑。
錢勝來他爸咬牙?！昂??！薄袄铥悺！薄澳銐蚝荨！薄拔覀冏咧啤?/p>
”他拉著還在罵罵咧咧的錢勝來他媽走了。門關(guān)上。我媽松了口氣?！笆裁慈税∵@是。
”我爸看著我?！胞慃?，你打算怎么辦？”“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蔽艺f我知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第二天一早。我被電話吵醒。是金苗。她在哭?！胞慃悺阍趺礃樱?/p>
”“我好擔(dān)心你……”“昨天的事……是勝來哥不對?！薄暗厘e了。
”“你現(xiàn)在去醫(yī)院看看他好不好？
”“他下面腫得厲害……”“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我打斷她?！敖鹈?。”“視頻里。
”“你笑得挺開心的?！彪娫捘穷^頓了一下?？蘼曂Ａ恕?/p>
“麗麗……你什么意思……”“我當(dāng)時是沒辦法……”“我在幫你打圓場啊……”我說哦。
“那你繼續(xù)幫他打圓場吧?！薄绊槺愀嬖V他?！薄跋麓卧偃俏摇！薄八榈木筒皇蔷破苛?。
”我掛了電話。把她拉黑。起床。吃飯。我爸看報紙。我媽欲言又止。最后說?！胞慃悺?/p>